她抿着嘴唇，眯着眼睛背过风沙，声音几乎是几不可闻的道：“不要拒绝我，若是你的答案是否，我宁可你永远不对我说。”

这一夜，黄沙漫卷，二人都闭着眼睛一夜无眠。

古城宛若横亘在这荒原之中的洪荒巨兽，张开着血盆大口，狰狞的想要吞噬这些外来之人。在光线幽暗的夜幕下，显得尤为可怖。

穆雪清并未安睡，只是在天色将蒙蒙亮的时候睁了眼。

他抱剑而睡了一夜，双手都冻的冰冷，此时伴着东出的启明，举目远眺着视线尽头的那座古城，军中众人均是心中压抑。

这一条路走到尽头，九死一生，最终能走出来的，又有几个？

这一日，军中无人敲钟，似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早早地起身整装待发，与穆雪沁一同望着大风中渐渐迷离的古城。

“我们走！”半晌后，穆雪清下令。

越往前走，风沙越大，古城的附近甚至卷起了小小的龙卷风。漫卷的黄沙迷人双眼，吹得人嘴唇发干，直欲干咳。

手中的长剑似是能够感受到前方的危险，一直在微微颤动着。在距离古城数里的地方，穆雪清抬起手，止住大军的步伐。

“再往前走便要进入风流眼的范围内了，大军就此驻扎，不要在前进了，我自己进去便可。若是三日之内我没有回来，城中也无人出入，你们便自行离去吧。”穆雪清吩咐道。

他嘴上没说，可众人心中都已经明白了穆雪清的意思。

若是三日的时间，他没能从这古城之中走出来，那怕是便出不来了。

穆雪清虽说只是一个人，却是有法力傍身的，一人能敌千夫之勇。若是他进入都没能出来，那大军进去也没有必要。

李素茹见他真的要自己入城，连忙走出来：“我和你一起进去。”

“李将军若是还在的话，我一定会安全的将他送出来的。你的父亲应该也不愿看到你以身犯险，你还是留下吧。”穆雪清道。

和大军留在城外，总归是要比和他走在一起安全的。

李素茹心中知道穆雪清是为了她好，却也最懂得穆雪清的性子。他决定了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了的。

若是此时非要与他争论出来个所以然来，自己讨不到好处去。

她思虑片刻，还是决定后退一步，不再跟着。穆雪清放下心来，自己孤身一人进入那座破败的城池之中。

却没有发现，在身后不远处，李素茹也跟着走了进来。

漫卷的风沙之中，整座城都沦为死城，破败的房屋被狂风吹的摇摇欲坠，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木板移动声，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倒塌下去似的。

穆雪清的右手扣在剑柄上，警惕的望着附近的一景一物，眉头紧紧的锁着。

如他所见，这座城中各处都透出一个邪字，这样破败的古城，是没有办法住人的。可据那老人所说，这城中的住民曾经也不在少数。

除非，是那九头树妖施了什么秘法，抽尽了城中的生机。

穆雪清感觉自己就像是走在悬崖峭壁间横着的刀刃上，前后是一线生机，左右却都是深渊悬崖。

而每一步，都异常的艰难。

“当啷……”像是什么东西被人碰落到了地上。

穆雪清瞬间转身，腰间长剑出鞘两寸，若是真有什么危险，能够在一瞬间拔剑出鞘，斩杀来人。

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倒是没有什么大妖的影子。

穆雪清依旧警惕，转过身开一手反握着剑柄，一手扣着剑鞘：“什么人！”

苏蓁给他的这把长剑很有些玄妙之处，寻常的长剑剑鞘和剑身相连的位置都会有一个凹槽，将长剑禁锢在剑鞘内，以免长剑脱鞘而出。

可这把剑的剑鞘，却没有这个凹槽。

正因为没了这一层阻碍，长剑从鞘中抽出的速度会更快，也没有丝毫的声音，就像是一柄杀手剑一般，杀人于无声。

长剑出鞘两寸，锋利的剑刃折射出耀眼的寒芒，所过之处，像是连长风都能斩断。

一座破败的房子后面，似是有人的衣角在晃动。穆雪清浅浅的皱着眉头，将手中的长剑握得更紧，抬步向那一处走去。

那人似乎感受到了穆雪清的动作，内心挣扎着要不要出来。片刻之后，一个人影走出了所藏身的位置，微微抬了双手陪笑道：“是我，是我。”

是李素茹。

穆雪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随即便是怒火中烧。方才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李素茹跟着出来的，怎么，这才多大一会儿，就把他的话当做耳边风了？

他早就该猜到的，李素茹从来都不是会听话的姑娘，让她听话无异于对牛弹琴。

穆雪清气不打一处来，将长剑归鞘，伸手将李素茹拉到自己的身边来。

“我不是说让你好好的留在城外么，你非要跟进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儿很危险，若是遇上了什么紧急情况，我怕我保护不了你！”穆雪清愠怒道。

自从二人相识，这么久以来，李素茹还从未见穆雪清如此愠怒的时候呢。

这倒是给这个终日冷冰冰的人渡上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她因为私自跟进来而产生的那点儿内疚一瞬间消失殆尽，整个人都笑了起来：“哎，别这样嘛，我还不是因为担心我父亲，还有你吗。”

穆雪清还待开口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尽数咽了回去。

他下意识的将李素茹挡在自己身后一步，吩咐道：“你就跟在我的身后，不要乱走，也不要随便触碰这里的东西。”

他这么说，显然便是答应让她留下了。

李素茹开开心心的答应下来，脸上的笑意更是不加掩饰了。

二人一路前行，眼看便已行至城池的腹地，那株传说中的妖术也终于展现在了二人的眼前。

那株树，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高大，看上去反而有些干干巴巴，随时都可能枯死的感觉。

似是因为终年的风沙侵蚀，树木上的叶片也带着不正常的灰败感，为风一吹摇摇欲坠，却又坚强的挂在枝杈上，丝毫没有落下来。

穆雪清的手再一次扣在了长剑的剑柄上：“应该就是这株树了。”

“我父亲他们去哪儿了，这一路上都不见人烟，他们会不会……”李素茹声音已经戴上了些许哭腔。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之前虽说行走江湖，却也是在家仆的保护下出来游历的。

一个从未吃过苦受过罪的人，再遇上事情的时候，也难免会左右踟躇。

穆雪清伸出手臂，在她的身前拦了一下，不让她走在自己的前面：“你看那树木的西北方，大磨盘之后，应是有人？”

李素茹闻言，顺着穆雪清所说的方向望过去，果真见有不少的人站在那大磨盘之后，一动不动，训练有素，像是正规的军队。

李素茹顿时心中一喜，跳起来向远方挥手：“父……”

然而还没喊出声音，却被穆雪清蓦地捂住了嘴。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先不要喊，这样的距离，你我又是移动的，他们不会一个人都看不见，怕是有问题。”

此话一出，李素茹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漫卷的风沙正好掩住了那上万大军，穆雪清神色凝重的抓住李素茹的一边手腕：“跟紧我！”

那些人，就像傀儡一般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穆雪清握着剑柄的手已经出了不少汗，因为干旱少雨，他的法力流逝的厉害，就连嘴唇都起了一层薄薄的干皮。

脚下的黄沙打着旋儿飘散过去，可老树周围，却像是有一道神秘的气场一般，就连流沙也不能近身。

穆雪清几乎是瞬间便发现了这一点，蓦地顿住脚步。

可李素茹却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根本没发现穆雪清脸色的不好看。为了躲避风沙，她一直低着头走，穆雪清蓦地顿住，她却一不小心，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突然顿住脚步本就容易身形不稳，而此时，穆雪清也恰好向前倾了半步，一脚踏进了那处禁地。

风沙一瞬间停住，被卷起的沙石也被凝固在了半空中，那些肉眼可见的细小沙尘像是摆脱了重力的禁锢，全都悬在了半空中。就宛若苍穹之上的星子，行走在自己既定的轨道上。

穆雪清连忙向后伸手，扶住了险些跌倒的李素茹，二人一起望着那株老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李素茹刚要开口道歉，穆雪清摆了摆手，已经抽出长剑，遥指老树：“我等不远万里来这古城，阁下却还躲躲闪闪的不愿相见，实在是有些不妥了吧。”

四周无人应声，就在李素茹觉得穆雪清疑神疑鬼的时候，那株看上去随时会枯死的老树，竟在这一刻疯狂的摇晃起枝杈来。

苍老的人声震耳欲聋，似是能够响彻整座古城：“半步仙人……”

那语气实在是称不上友善，穆雪清剑尖遥指老树，沉着目光凝视着前方。

老树却在这一刻再一次开口：“你来做什么？怎么，也想给老儿我填一填肚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