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下午，很好的天气。

上一次见他，应该是几天前吧。周一，在学校的颁奖典礼上，时间有些短，短到我都不敢确定。今天再见，倍感亲切。然而，还需要控制情绪，不然，我这满是伤痕的手抓住他手的时候何故会停在半空中呢？

我觉得停的有理，几天前我也是这样去握他的手，可今天，我这包满纱布的手，如何能同几天前一样，去握他那双宽厚沉重的手？

二

办公室里气氛很压抑，我大气不敢出，心里忐忑不已。从进门时，他们脸色就怪怪的：眼神之间的交流似乎是说着什么秘密，又像是要让我离开。又两个人低着头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商议什么事情，见我抬头望他们，赶紧停下交谈自顾自的拿起了桌上的文件夹。

在去教室的路上，这种目光更是多。其中有一个，戴着个大眼睛，一幅文质彬彬的样。目光更是嚣张，眯着眼睛对我笑，似乎是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让我瞬间感觉芒刺在背，这感觉就像是掉进狼群里的绵羊，我知道吸引了这些人注意力，恐怕他们心里已经对我打上了标签，并且已经想好以后要用怎样的态度对我。

心里怀着忐忑，只想尽快回到教室，缩在那个狭小的座位空间里。好不容易回到教室，班上的几个同学围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不时还将目光投向我。眼神和那些人一样，脸上的神情也都怪怪的，说不清楚的表情。我想问我自己的事和大家有什么关系？其他人这样看我，连同班同学都这样看我。涨红了脸，心底生起一股无名火。“你们在说什么？”他们却都散了，有个还挥挥手。好像在说：“算了，算了。和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我和老师们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与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仇？只是前几次，给同学们说过几件关于老师的囧事，老师很不高兴，可是这又和其他同学又什么关系？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情，也没说过什么人神共愤的话语。难不成什么时候，老师和学生开始变得同仇敌忾，上下一心了？我讲老师那些事的时候，他们分明很开心的呀，捧着肚子大笑，还有人拍着桌子。那为什么今天也用同种眼神，打量异类一样看着我。

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所有人认为对的东西，才是对的吧。

三

初中时生物课本上有句话握记得很深刻——物尽天择，适者生存。

是啦，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即便人们给它披上了光鲜的外衣，也遮藏不住人的本性，比如八卦，比如盲从，比如跟风。

他们中间有高官的子女，据说好几个都是家境好的不得了的，反正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没法比。再嚣张跋扈的人在他们这里是讨不得好的，他们中间有上课指着鼻子骂过老师的，也有喊表哥表姐给一些同学进行肉体和思想的双重教育的，俗称“出头”。但是他们之前对我的态度全没有昨天那么凶。

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平时阳光斯文的学生会主席，昨天居然有他的参与，我看的清楚，当时他拿着他爸爸给他买的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录像，嘴里还不停说着“挡着镜头了。”对，就是他，我看的清楚。他嘴里笑着，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全然不顾我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模样，我吃了一惊，掩饰不住心里的恐慌。这伙披着人皮的魔鬼，居然大笑起来。他走向前来，拨开了挡在我眼前的人，说：“让开，挡着镜头了。来张特写。”

也不知道是谁把我拖回了教室，缓过神来，同学们都与我隔得远远的，他们的眼神，还有捂着嘴私语的样子，应该是不认识我吧。恨不得塞满人的教室里，好像就我一个人的存在，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安静，安静的诡异。只是还是想不出来事情会发生的原由，是怎样招惹到这伙洪水猛兽一般的人的。

上星期，就有人给我吐槽，说某个班级的哪个姑娘因为跟这伙人里一个抢高年级学长男朋友，被她们拖到了学校操场边里小树林里，脱光了衣服，一顿毒打不说，还拍了照传到了网络上，她们在网上说那个姑娘是“婊子”，勾搭别人的男朋友，结果那个姑娘就再也没来上过课。

想到这，我已经绝望了。今天她们扒光了我的衣服，内衣都没留一件。我知道，用不了多久，视频就会出现在各大网络平台的热搜。被几千万人看到一丝不挂的模样。

他们是洪水猛兽，“他们”未必不是！

你看那个带头的女孩子，那个我陌生的女孩子，扇我巴掌和扯头发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含糊。从食堂截住我到拉到巷子里这个过程，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一看就不是一个临时团伙能有的表现，他们或许是某个社会团体的成员也说不定。他们吸烟时的动作，骂人的脏话顺口溜，刀子一样的目光，这群人真的就是洪水猛兽。

他们终究是可怕的人，遇到好说话的人，总觉得好人对他们不尊重，总归要上前骂几句，拍几下，活动活动筋骨。遇到恶人了，却有着大把的理由说服自己原谅恶人对他们的不尊重。但他们到底是怎样区分善恶的，这就无从得知了？难不成长辈也是是非不辨善恶不分的。

还是没能想明白为何沦为他们掌上玩物的原由，在这之前，同往常一样，读我的圣贤书，遵守我的无产阶级社会主义，与他们这群还在社会主义庇护下的社会人士并无交集的呀，着实不明白。

“我是学生，他们也是学生，可他们偏偏是洪水猛兽，我就是圈里待宰的羊羔。”

四

第二天，请假在家。视频已经传遍了网络。视频里的那个我，身无寸缕不知廉耻的享受着他们的拳脚。并不熟悉网络的母亲送饭进来，看着藏在被子里遮掩伤痕的我，沉默了许久。她或许是猜到了什么，或许是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劝告女儿如何学会像现实低头。

饭菜放在桌上都凉了许久，我也没有动它的意思。此刻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部几英寸的手机上。视频上了热门，是不幸也是幸运。还有一丝侥幸心理，我看到了一些希望，我盼望着能有人修一座坚固的新大坝来阻挡这些洪水猛兽。

原来那座大坝已经年久失修，残破不堪了不是吗？

视频被某个大V转发，抓住机会在下面留言，希望能引起重视，解决我的困扰。

我：希望大家能帮助我，我现在不敢去学校上课，我害怕那群人报复我。

几秒后，有人回复。

某水军：这种事你都能装作受害者蹭热度，不要脸，滚。

几秒后，评论被删。

几秒后，各种怒骂打人者的话语出现。

几秒后，开始有人分析过程。

几秒后，各执一词，讲解道理。

几秒后，双方互怼。

几秒后，嘴仗白热化。

几秒后，输的一方沉默。

几秒后，下一条微博......

挫折就是挫折，生活还得生活。还是要回到学校，继续我的学业，继续我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我不想招惹谁，也不想麻烦别人。

我说，“大姐大，我既没报案也没上告学校。你们都已经过了一把瘾了，就放过我可好？”领头的不说话，不肯定也不否定。两只手插在腰间，像是要活吃了我。

我也不说话，更不敢动，知道他们肯定不会就此罢休。果不其然，领头的姑娘找来另一个领头的，他走的很慢，步调很足，眼睛盯着我眨都不眨一下。他说，“这事怎么解决？”我说，“你想怎么解决？”他又说“这事就这么算了，要是有人找到你，你就说不认识他们知道了吗？不然后果你自己清楚。”我说，“知道了。”我哪里不知道后果，若是现在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估计今天都闹逃一劫。他们无非是借着人多，欺负欺负我势单力薄。我也不怕，虽然我与她们不是同类，打不得人。

“乖乖听话，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领头那个说。

没我的好果子吃！这是什么道理？所以说，乖乖听话是惹来祸事根源，也是平息风波的方法。

我问她。“为什么要选择我？”她说，“周一那天颁奖典礼你拿奖状的样子太过得意，不爽。”

这真是个大发现，原来让我被十几个人厮打，甚至脱光了衣服，一幅疯婆样被众人围观的原因，就是我乖乖听父母话，乖乖听老师话得来，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是应该感到自豪，看不见摸不着的“荣誉”。原来它才是罪魁祸首。

成绩是我的荣誉，学生是我的身份！

被打是因为我的成绩，打人的身份也是学生！

我被学生打了，还是被成绩害了！

是我台上领奖笑得太张扬，还是她们心理扭曲的多？

五

换一个角度想，即使我成绩不好，不去上台领奖，不会笑的太灿烂。或许不会是我受到这暴力行为，可即使不是我，也是另一个。他们还是打人的人，他们所受的教育里不是说着“枪杆子里出政权”么？先辈用事实告诉他们，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尽量不用嘴，他们还能给自己辩解说不使用暴力么？

至于那个学生会主席，说他是猛兽也不冤枉。他平时与人争论，最要命的一句不还是“我是学生会的，你能拿我怎么办？”就好比，警察说“我有枪，抱头蹲下。”法官说“我有权利，你反驳无效。”关系户说“我上头有人”是如出一辙。

是啦，70后80后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个年代没有地痞流氓？那个学校没几个坏学生，没几个关系户？前面的人还不都是这么过来了，也不差00后和10后。地球再公转个一百圈，这种现象依然存在。

大家认为是可以存在的东西，就合情合理的存在了。

既然他们眼里满是厌恶，嘴上全是批判，其实心里已经默许了它的存在。

阳光照亮黑夜时，人们总怕看到自己的脸，嘴里说“肯定是我瞎了眼”，这就是——人性。

六

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怕，直接让他们认错，是行不通的，一个人杀了人也会有侥幸心理。而且他们也不怕，天塌了有高个顶着，他们头上有老师，老师头上有校长，校长头上有局长，局长头上有政府。这么一层层下来，到他们这再大的事也不大了，外加上家里有点关系的，就是花点钱的事。钱嘛，小事。钱是王八蛋，花了还得赚。

所以他们最好的办法还是继续让我乖乖听话，拿出最凶狠的样子逼我就范。这正是他们最擅长做的事情，这样既可以免去他们的行为过失，又能将事情压下。

他们只找我这种人，看起来掀不起什么风浪，背后没站几个腰缠万贯的巨人。欺压我的同时又怕被别人欺压，嘿！有句话说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到了现在他们早已经懂的。但是知错改错不认错是传统文化。

打远处来了一个人，头发稀疏，面容慈祥，手掌宽厚，是校长。

上一次见他，应该是几天前吧。周一，在学校的颁奖典礼上，时间有些短，短到我都不敢确定。今天再见，倍感亲切。然而，还需要控制情绪，不然，我这满是伤痕的手抓住他手的时候何故会停在半空中呢？

我觉得停的有理，几天前我也是这样去握他的手，可今天，我这包满纱布的手，如何能同几天前一样，去握他那双宽厚沉重的手？

“小芳同学，学校的意思呢，是希望这件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们是一伙的了，我问他，“您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当然，赔偿上我尽量满足你。”

开始用糖衣炮弹了，“那我错了吗？他们错了吗？”

“你没错，是他们错了。”

“那位什么没错的人要配合错的人继续犯错？”

他沉默，许久之后他说，“这件事情不要闹大，这样对谁都不好。”

“好吧，那我明白了。”

七

不见人，也看不见人。

人们都忙着满足眼前的欲望，至于以前和以后的事，都是酒足饭饱后才会思考的。关于我的那点小事，早就封存在手机里，电脑里，但绝不是记忆里。

我躲在屋子里，写完了我的日记。那件事过后终于再一次踏出了家门，也是最后一次。把日记邮给了我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该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了。

站在学校顶楼的天台上，第一次发现原来学校的天空原来这么宽阔，空气这么清新，风景也不错。

不能看了，越看眼睛越花了。

几辈人下来都是自己欺骗自己，他们早就忘了什么叫满足，什么叫本心了。校园暴力，只是这其中小小的一部分而已，其他的，还藏在他们故意不去看的地方蠢蠢欲动呢。

我能想象到，我从楼下落下去的身影肯定不会是假的。

没学会欺骗自己的人或许还有！

Ps:昨年校园暴力风传的时候，写下的这篇文章。我所希望的，是这种想象被制止，而不是把他当做热点话题来炒作。我现在没有孩子，但是以后总归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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