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惊愕莫名啊，李怀审视了几眼那个黑衣人，发现他目光坚如磐石，行动训练有素，伸手不凡，根本就是个会家子。

以如今云府的状态，怎么还能留得住这么忠心的属下？

想想京城传来消息，那云峥总是跟皇长孙在一起，几日前还冒死从刺客手里救下了皇长孙。

皇长孙虽然是太子所出长子，却不似他老子一样不受宠。

这听起来虽然有点怪，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皇上老爷子就是爱孙子，不爱儿子。

皇上诸多的皇子皇孙中，就只有皇长孙一人能得皇上喜欢，看来将来的皇位皇上多半也会传给皇长孙。

若云峥同皇长孙一起，那云府也许只是表面看起来没落了，实则骨子里已经和未来皇位的继承人皇长孙搭上线了。

锦乐并不不像李怀一样，是情报灵敏的锦衣卫总管，她并不知道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她只是觉得云峥能派人来保护她，只能证明一点，云峥没有忘记她。

云峥虽然不像沐英一样，让李怀护在她身边，却是默默的派了人，如影随形的守护着。

心头莫名的涌起了暖意。

她很想问问黑衣人云峥现在到底如何，可却是说不出口，只能忍耐着内心的情绪，低声问连氏：“连姨娘，你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连氏冷冷的笑出声，在蒙面人手中火把的照映之下，连氏脸上的表情是那般的疯狂，“我嫁来柳府不是来受罪的，我被关在柴房那么久，吃不好，喝不好。现在放出来了，却是在这里吃糠咽菜。柳锦乐，你作为管账的，私藏了那么多钱，你居然不肯拿出来用，你这个挨千刀的小兔崽子，当初我怎么就没有摔死你？”

知道了黑衣人是云峥的人，连氏便有恃无恐了，忍不住大声的叫骂起来。

锦乐看着连氏，第一次生出想用刀把一个人直接砍咽气的冲动，她复杂的看着连氏，目光越来越淡。连氏自她出生，就想要摔死她，她对连氏生不出什么感情来。

但是，她和锦诗是最要好的好姐妹，这次柳府没落，是锦诗一直陪着她度过了柳府最艰难的时候。

如果锦诗发现自己的生母半夜里偷走了大家全部的钱逃走，也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

还有爹爹柳如方，正病着，连氏走的消息被柳如方知道，也不知道柳如方经受得起这样的打击不。

“连姨娘，钱你必须留下，这是柳府最后的希望。你若不肯跟着我们受苦，就走吧。”锦乐缓缓的说道，她目光微冷的看着连氏。

连氏变了脸色，喊道：“我不给，我不给……这些钱给了你们，我靠什么生活？”

架在连氏脖子上的刀刃缓缓嵌入肌理，连氏痛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口气也软了下来，却已经不肯罢休，“你是想草菅人命吗？柳锦乐。”

“放了连姨娘。”锦乐看了一眼蒙面人，她不知道蒙面人会不会听自己的，她只能靠着理智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身体里虽然住着成熟的灵魂，但并不代表她是无敌的，她也会累，也会迷茫。

也会料想不到连氏会打起那五百两的主意，连夜离开重病中的柳如方。

蒙面人微微一愣，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是，柳姑娘……你……打算怎么处置连氏？”

处置连氏？

锦乐站了在原地一会儿，走到连氏身边，她小小的身子才到连氏的胸口，可那连氏看到锦乐走过来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柳锦乐，你打算做什么？”连氏惊慌道。

左手猛的一使力，锦乐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打了连氏一巴掌，她自己白嫩的手掌都被震的通红。

连氏被这一掌打懵了，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部传来，她疯一样的蹬腿，险些踢中了锦乐，脖子上的刀割得更深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眼泪簌簌的留下来。

锦乐一巴掌一巴掌的打在连氏身上，手掌出了血也不曾停下，最后她自己的手掌也失去了痛觉。

连氏哭爹喊娘的求饶，锦乐脸上却没有一丝动容，淡漠的看着连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心里反而有一种痛快的感觉。

她不恨连氏，只是觉得病床上的柳如方可怜，锦诗和文彧无辜，故去的老太太不能瞑目。

机械一样的重复着动作，连氏的脸被打的面目全非，锦乐的手掌鲜血横流，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李怀也跟着惊呆了。

怔了片刻，李怀抓住了锦乐的手，叱道：“够了，你想让自己的手废了吗？”

面无表情的收了手，她依旧缓缓的顿了一下，脚心和手心异常的冰凉，还好李怀扶住了她，才没有让锦乐跌倒。

锦乐眼中淡漠的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打连氏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了，这个女人说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自己，从未为过旁人想过。

李怀忽然能够明白，这段时间将柳府撑起来的锦乐到底是承受了多少压力，他似乎更明白，为什么云峥和沐英都会选择默默守护她。

这样的女子太招人疼了，她不哭不闹，不代表她的心不在痛。

她天真烂漫，却不代表她走的每一步，不在为柳府上下的人考虑。

也难怪，柳府的下人都走光了，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到了抄家的顶要关头，也还是誓死守着她。

“把她手里的包袱拿来，就放她走吧。即便强留下来她的人，也留不住她的心。柳府已经如此了，再经不起任何行差踏错。有连姨娘在的一天，柳府都可能变成一盘散沙。”锦乐没有大怒，也没有大哭，而是极为平淡的说着。

这个时候，放走连姨娘，可能会让文彧和锦诗也一起跟着走，但是她能怎么样？

再把连氏关进柴房里，让她在里面叫骂吗？

柳府已经再也经不起这么多的波折了……

夜黑沉，屋子里传来阵阵咳嗽声，柳如方被屋外的骚动惊醒了，他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问道：“乐儿，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爹爹，一只黑猫打烂了连姨娘的花瓶，连姨娘心疼，所以动静大了些。”锦乐狠狠的瞪了一眼连氏，示意她不要胡乱说话。

柳如方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没事就好，乐儿，你让连姨娘早些睡吧，这大晚上的为了一个花瓶……咳咳咳……不睡……不值得……”

话说了一半，柳如方陷入了剧烈的咳嗽中。

锦诗太累了，睡的极沉，这时候才迷迷糊糊的醒来，她开门一看，发现连氏脖子上架着一把刀，惊惧的惊叫出来：“娘——”

锦诗觉得害怕，怎么大晚上的有个杀手用刀刃顶着连氏的脖子，难道他们柳府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有人要半夜派杀手来杀他们吗？

听到锦诗的尖叫，病床上的柳如方更加的不放心，有气无力的穿了鞋子，匆匆忙忙下床查看。

在屋外，就能听见柳如方缓缓走来的脚步声。

锦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可依旧镇定的说道：“锦诗睡迷糊了爹爹，外面风寒还是不要出来了。”

李怀第一时间捂住了锦诗的嘴，隐退到了角落的阴影处。锦诗情急之下用力咬住了李怀的手，李怀却是闷声不吭。

蒙面黑衣人也是反应极快，挟持了连姨娘遁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他们都清楚要如何保护锦乐，才是真正的保护，如果柳如方看到这一幕，难免心生悲伤。万一加重了病情，定会让锦乐心力交瘁。

沧冷的月色下，柳如方推开了门，只看到了屋外站着锦乐一人，锦乐连忙上去扶柳如方进屋休息。

“爹爹怎的这样任性，更深露重的跑出来，万一加重了病情该如何是好？”锦乐甜甜的笑着，脸上方才脸上的僵硬和绝望的表情。

“白天睡的多了，夜里便睡不着了。”柳如方倒也没多想，跟着进屋。

锦乐服侍柳如方躺下，又小心也好被子，在床前守着。

柳如方眼角不自觉换过两道清泪，打湿了枕头，他一双略微粗糙的手握住了锦乐的柔软的小手，喉头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心情异常的复杂，柳府被抄的三个月里，整个柳府等于是锦乐和文彧一起撑起来的，文彧不懂管账，更不懂如何在操持家务，能帮上忙的不多。在城北这间小院中，整体还是锦乐忙里忙外，做的最多。

生生的就用小小的肩膀，扛起了整个柳府中的大小事务。

***

翌日，朝中的传旨太监快马加鞭的到了天津府，挨家挨户的问了，才找到现在锦乐他们住的所在。

刚好柳如方病情好转，可以出门跪受圣恩，接了圣旨。

圣旨中提及皇上欲选妃之事，大赦天下，更查明柳如方和陈汝之一党无关。

遂恢复了柳如方四品官职，归还柳府，当然被袁琇查封私吞的东西，并未上缴国库，那是一件也拿不回来了。

可事实似乎不如传旨太监所言一般，只是因为选妃便赦了柳如方，太监临走前特地走到锦诗面前，笑道：“世子侧妃，以后可有福了，和公主共侍一夫。”

那柳如方还想给太监送只红玉做的镯子谢恩，那太监却是摆了手不敢接，连连说道：“今后柳大人可是永宁伯和沐王府的亲家，咱家怎敢收柳大人的礼。”

说吧，他悄声在柳如方耳边说道：“等柳大人升任到了京城，咱家请柳大人吃酒，柳大人可不许推脱。”

可怜那连氏前一夜才遂了心愿逃走，第二日柳府就被皇上给赦免了，身无分文的她站在柳府外徘徊。

被屈婆子和竹桃驱赶了几次都赶不走，连氏干脆就跪了在门外，不仅是哭闹不休，更是拿了自己水葱嫩手打脸，引了天津府的许多老百姓围观。

那连氏闹的动静大了，脸上的伤又触目惊心，可把锦诗和文彧心疼坏了，两人心中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锦乐不让连氏回府。

他二人不知详情，自不能眼看着生母如此受屈，忙将连氏接回府中。

紫竹居那头的锦乐一句话也没说，连氏那头她真的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她看着紫竹居中老太太用过的东西，心情异常的沉重。老太太死的时候，尸身上连一块好的白绫都没包，只是买了一口薄棺，就让她去了。

这是身为儿孙的不肖，也是身为柳府叱咤风云多年，走的却是如此凄凉的老太太的悲哀。当晚，锦乐便带了竹桃和屈婆子连夜把沉塘的财务先捞出一半，打算重办老太太的丧事。

重新回到柳府，柳府上下就省下来几个忠心的奴才，一时半会儿也没了人伺候。

廖郎中被锦乐请回来给柳如方调养身子，锦乐又从人伢子手中买了几个下人，全都交给竹桃和屈婆子调教。

不出两个月，柳如方的身子骨完全好了，柳府刚进来的下人被调教的也尚能使用，柳府虽然没有恢复往日，却也过得去。

紧接着，就是重办老太太的丧事。

锦乐决定，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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