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亲。”云峥起身，端了一盏酒朝老太太走去，此刻的老太太正和王老将军的孙女王嫦君相聊正欢。

王嫦君见云峥走来，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打量着身着浅绿金线滚边长袍，头顶紫金冠，项上金璃璎珞，脚踩羊皮靴的云峥。

他平淡走来，手执一杯玉盏。

王嫦君红了脸颊，赶忙福了福身，朝云峥行礼：“嫦君见过世子。”

老太太刚要起身拜见云峥，云峥便扶住了老太太说道：“今日是老太太您的千秋，应由云峥给老太太您行礼才对。”

“世子爷，老身一把年纪了，也不需要过什么千秋了，只希望世子爷不要忘了答应老身的事情。嫦姐儿，老身有几句话想同世子说，你先去找你锦绣姐姐和锦画妹妹。”老太太老迈干枯的手掌轻轻推了一下王嫦君的后背，将她往锦绣那边推去。

王嫦君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吐了吐舌头，朝老太太和云峥福了福身言道：“那嫦君就先告退了。”

“你当日为救六姑娘，可是答应要娶绣姐儿！方才雏菊回报老身，刚才你母亲慕容氏在和王氏聊天的时候，可是应允了锦画的婚事。”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可是语气却颇为强硬。

云峥眸光微微一闪，淡淡道：“那日，老太太在云峥面前承认私藏朝廷禁药，以柳府上下的性命威胁云峥，逼云峥就范。云峥敢问老太太你可能把锦乐当做你的亲孙女？况且，云峥既已应允，自不会反悔，为何老太太还要这么着急的将锦乐许给别人？”

“既然你问了，那老身就据实相告，希望六姑娘早早的定了婆家的是柳府正室夫人王氏的决定，并非老身的意思。世子别看我是柳府老爷的亲娘，在这府内也有我鞭长莫及的地方。”老太太拄着拐杖，沉眉看向与柳如方交谈的富平候。

那富平候的小侯爷似是很喜欢锦乐，闹着要见锦乐，富平候现在找柳如方，多半是文锦乐的去处。

她作为柳如方的母亲，柳府曾经的当家主母，早知寿宴之上会有女眷为了世子云峥姻亲大事，而起争执。

而锦乐，偏是人尽皆知云峥属意之人。

会为了柳府的和乐，她才故意让下人给安氏娘家人套上了不合身的华服，现在锦乐和安氏怕是都躲在蓝璃轩不敢出来吧？

可谁知就连富平侯府的嫡子，竟似乎也看向了锦乐，非要在寿宴上见着锦乐不可。

老太太就是想破脑袋也没想通，那个看似年幼心无城府的锦乐到底是用了什么方式做到的！

云峥皱眉，言道：“那便由着锦乐嫁入富平侯府吗？”

“恕老身直言，世子爷，以老身对六姑娘的了解，她的心思也未必在世子身上，更别提她是不是一定就不想嫁入富平侯府。”老太太看着云峥脸上的表情，又道，“我知世子可能不信老身所言，那不妨等六姑娘来了，看看六姑娘如何看待富平侯府这桩婚事，如何？”

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云峥定了定神，抱拳问道：“若锦乐不肯嫁入富平侯府，柳老太太和柳夫人是否能收回成命？”

老太太抿了薄薄的干唇笑了，笑容颇为得意，“若世子执意不信，那便看看结果。”

***

蓝璃轩。

安禾田将身上的华贵衣裳换去，着了一身青灰色棉布衣裳，脚上是黑色棉鞋，腰间盘着朴实的青禾图案的细麻腰带。

他猛然手拍在案上，冲着安氏大声怒骂：“安幼娘，你做了官老爷的姨娘，翅膀硬了，便不把娘家人放在眼里了是吗？非要我们换一身衣裳呆在你这蓝璃轩，还不让我们参加亲家老太太的寿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庄稼汉？你可别忘了，你也是老子用一桶又一桶的屎尿养大的！”

“爹爹，幼娘不曾忘本，寿宴人多，来的都是些达官显贵，本就不适合我们参加。等晚上听戏的时候，再见过老太太，不也是一样的？”安氏低眉顺眼的斟了一杯茶递向安禾田，卑躬屈膝的哪还有一点姨娘的样子，一旁的屈婆子和竹桃连连摇头。

安禾田冷笑的推开了安氏手中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倒了一地，他也不管自己的女儿安氏手背烫的发红，气狠狠道：“到底是因为看不起我们！既然不欢迎我们，我们以后便不来了。早知道要受这份气，我还宁愿不生你这个赔钱货出来。今日就不会让你在柳府享福之后忘本，连亲家的寿宴都不让我们参加。”

那安氏被烫的尖叫一声，屈婆子忙打了井水，用手中的帕子沾了水给安氏敷上，心头对安氏的这些穷亲戚越发的不待见了。

竹桃沉遮脸蹲在地上捡碎瓷片，心头也是一股愤恨的怨气难消，想着若是让世子瞧见这几个人这么欺负人，定会让他们好看。

看着安禾田这副嘴脸，锦乐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他们都能忍着不来见安氏。看来他们对安氏那是半点亲情也没有了，想来此次寿宴前来，多半是为了钱而来的。

“这个外祖父就冤枉了娘亲了，若娘亲看不起娘家人，又怎么会亲自备了马车，将大家接入柳府。寿宴，娘亲不是也没去吗？娘亲乃是府中女眷，寿宴那样的场合是不便去的，玉疏阁那头的连姨娘也没有去呢。”锦乐虽然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为了安氏一颗孝顺的心，还是乖巧的拉着安禾田的衣袖，温顺的撒娇。

安禾田觉得锦乐说的颇有道理，面子上又挂不住，只能轻轻哼了一声，伸手取了桌上的糖藕放在口中慢慢的咀嚼。

他是第一次吃糖藕，原想着可能是什么不入流的吃食，可香甜软脆的糖藕入口，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喜欢上这味道。心想道，这富贵人家就是不愧是富贵人家，桌上随便摆上一盘吃食都是这样的美味。

想必自己的女儿安幼娘，平日里在柳府一定就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在穿的也气派了，用的也奢侈了，自己的女儿也养的白白胖胖。怎么就没想着多提携提携自己的娘家人，让娘家的那些娃子也有机会进成里见见大世面。

“大哥，你看幼娘头上戴的首饰，还有锦乐的这身衣服，就知道她们定有不少的积蓄！乡间大旱，正要一笔钱急用，不如就叫幼娘这边先垫上一些。”安禾桥看着读了些书，不过也只仅仅是比大字不识一个的安禾田强一些，他说话倒也不是特别粗野，但是张口就要钱，让这一屋子的人，除了安氏意外，都对这个安禾桥无比憎恶。

锦乐咬了咬下唇，她这没想到，世间上还有人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果不其然，安禾田听到安禾桥这话，立刻满眼放光，说道：“对啊，没错！我们这次来柳府，其实就是因为家里面困难，你两个弟弟都要娶媳妇，手头拮据，想向你要点。弟弟娶亲，你这个姐姐，不会不帮忙吧？”

“这个……幼娘的确是没有什么积蓄了，在柳府但凡有多余的钱，都寄回乡间补贴家用了……”安氏委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禾田用力的掴了一巴掌。

安禾田觉得自己在弟弟面前实在太没面子了，涨红着一张脸怒瞪着身体娇柔，被一把掌打摔在地上的安氏。

安氏禁不住心里的委屈，虽然强忍着不垂泪，可眼睛已经通红。

她自小环境清苦，又因为是女流之辈，不被看好，自小就承担了许多粗活累活。更时常遭到父兄大骂，她父亲安禾田为了让家中男丁多吃一些，根本不管她的死活，让年幼的她时常饥一顿饱一顿。

眼下，好容易嫁入柳府脱离苦海，这些娘家的亲戚又找上门来要钱。

锦乐忙抱住安氏，急切道：“娘亲，没有摔疼吧？”

安氏摇头，用力抱住了锦乐的身子。

一旁的屈婆子和竹桃已经无声的挡在安氏身前，即便安禾田是安氏的亲爹，她们也容不得别人这样对自己的主子。

安禾桥的两个女儿，安鹊和安鱼在一旁，丝毫不怜悯安氏的遭遇，反倒是相互东倒西歪的“咯咯”直笑。

那笑声，让人如坠数九隆冬的冰窟一般。

“爷爷，二叔公，你看那些首饰，应该很是值钱，不如就让姑姑割爱，让我们带走吧。”安鹊早就对安氏梳妆台上那些柳如方和王氏赏赐的首饰垂涎三尺，此刻更是按捺不住眼馋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桌上的梳妆奁。

安禾桥和安禾田这才注意到，桌上那些他们从未见过的首饰。

也不管是不是名贵，安禾田直接就扑上去了，旋即，安家的人便一同扑上去，将桌上的首饰打劫一空。

即便是个没用溜银簪子，也被抢的一根不剩。

柳府之人纵使心狠，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的倦怠亲情，任意打劫。

安氏的身子不自觉的颤抖着，感觉自己和唯一的女儿就像掉入了一个无边的黑暗的地狱中一般。

锦乐一下就哭了，她这个年纪，这个微不足道的身份，除了用哭博取同情还能做什么？

她曾经痛恨懦弱，也讨厌用眼泪解决问题，但是她已经不能再用从前在商界呼风唤雨的手段来行事。

忽然，就有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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