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无措的色彩已经渐渐自眼眸深底淡去，无论如何否认，这层复杂关系是绝对不会变更的。

在短时间的读条后扶苏的眸子愈发清亮，她仰着小脸，埋怨与痛苦的情绪充分发泄出来后，压抑心底的阴影散去了不少。

女孩默然道：“所以是我的错么，明明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而已。”

为了防止嬴政在即将扫灭六国的前夕分心，朝思暮想的太平盛景近在咫尺，她不想这个时候因为她的缘故导致母亲触手可及的理想再度推延。

时光回溯，往日纷乱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记忆碎片散落到心底最深处缓缓组合成那个女人绝美的容貌。

为了守护历代先君的心血，为了令秦国上下只有嬴政一人的声音，杀长信侯，逼死吕不韦，听从李斯谏言接纳六国能人，年少即位斗权臣，与天争，与人争，东出崤函完成自孝公以来渴求但不可得的目标。

隐约间，她忆起，暖阁书案前，彻夜埋首书简的倩影，睡眼朦胧间轻叹盛世几时得……

渐渐地，扶苏抬眸望向寝宫，环抱双膝的手臂又紧了紧，呼吸有些急促。

她害怕见到母上冷漠的表情，蹲坐在转角再度陷入无尽挣扎。

“不，应该说是我的错。”

“哎——？”

燕策拉住扶苏的手，朝寝宫方向走去。

今天发生的事情说到底和燕策走错房间脱不了关系，燕策稍微有些心累，若是没来到这个陌生时代，他现在应该兴奋地钻进被褥里肝手游。

让一个学生要完成在零好感度的情况下得到秦王政的友谊来达成不被处死的成就，这题就算是让历史系教授过来也不一定会做的吧，别说历史系就算是历史办公室的一票老学究们一起解题也不可能解出完美答案。

总而言之，这题要出卷子，分值二十起步，上限一百，字数不少两千，而且是不及格就要完的那种。

没等拉拽着愈发心虚的扶苏走出几步，女孩胆怯的声线就自背后传来：“等等，别拉我，我还没准备好！”

这条时间线的扶苏怎么这么虚，这要是扔到在现代社会半夜走僻静小路会被埋伏的坏叔叔们啪掉的吧，或者是被喂糖，比如说脱氧核糖。

燕策转头看向满脸纠结的扶苏，问道：“怎么了，这需要准备什么，秦王又不打算责怪你。”

“可母上她说过离开就别回来的话。”扶苏失落地垂着头，道，“我……见到她后该说什么？”

思忖片刻，燕策说道：“就聊聊晚上吃了点什么。”

“啊！绝对不可以，你先、先放开我啊！”

扶苏小脸这次真快要哭出来，由于力气小得可怜，完全做不到抵抗，只能被他强拉着拽到了寝宫门口。

怂出一片广阔蓝天的女孩，那你方才是谁给的正面硬怼秦王的勇气，梁老师么？！

燕策指了指里面，道：“喏，就在里面。”

“不、不行，嗷——痛~”

扶苏紧张得结结巴巴，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头，两颊臊得通红，捂住嘴，犹如小兽般悲鸣。

“我没咬到舌头。”

女孩匆匆掩饰住吃痛的表情，羞红着脸，重复道：“真的没有。”

“……”

燕策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大秦药丸。

平行时空的秦王殿下一如历史中那位英明果敢，而公子扶苏怎么就差了这么多，时间线变动了这么大么。

难以想象，未来的秦二世会是什么模样。

寝宫内一如既往地死寂，没有多余侍女与侍卫路过此处，称得上格外幽静，地理位置稍显偏僻，虽处于咸阳宫中，却远离了朝堂，不似其余恢弘大气的楼阁宫殿，这间精致典雅的寝宫透出淡淡的温馨氛围，与周围格格不入，或是秦王政有意为扶苏布置的。

燕策温和道：“扶苏公子，你不打算进去吗？她会等很久的。”

“可是——”扶苏头也不抬，勾起手指犹豫道。

“没有可是了，现在天色已经够晚了，赶紧结束回去睡觉吧，早知道这么麻烦的话，我就不绕着弯子搞事了。责任在我，怎么罚，我都认了。”

燕策头痛地说完，再度抓起女孩手腕，因他而起的母女伦理剧还是尽快结束掉吧，不然今晚谁也别睡了。

“什么意思？”

扶苏满脸迷惑，感觉莫名的奇怪，不是她惹出来的事，为什么要说责任在他。

他自暴自弃道：“没什么意思，反正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份此世之锅不麻烦忙碌的时辰先生了，我来背。等会儿秦王要杀我的话，希望扶苏公子看在半天同窗面子上给个体面的下葬方式。”

扶苏：“？？？”

扶苏挣脱不开燕策的手掌，只得半推半就地随着他进入熟悉的寝宫。

女孩每走一步都显得意外慎重，像是在鼓起莫大勇气般，最后却又如泄气的皮球，咬着下唇商量道：“那个……要不再等等？”

“不等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这还要等？等什么啊。

他直接把责任接过来，是死是罚和扶苏也没关系了，迈入正门，远远能够望见那个黑发女人似乎在对着月亮发呆，姿势依旧维持在燕策外出去寻扶苏那般。

“……”

“……”

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静谧。

嬴政回过神来，怔怔望向少年强拽着自己的女儿走到她的面前，她应该说什么来着，训斥，亦或是安慰？

她张开唇，企图将心中所想吐露出来，但无尽的话语提到嗓子处竟发不出丝毫声音。

扶苏低垂着头，同样一言不发。

燕策默默走向偏僻的角落，留给这对母女单独交流的空间，眸子里不禁泛着一丝对亲人的怀念，摆在床头许久不曾拿起的那张泛黄相片上模糊人影，亲人的模样在脑海中只剩下大概的轮廓。

唯一清晰的是家人的期望，好好活着。

太难了。

……

嬴政神色复杂道：“回来了。 ”

“啊？啊……”扶苏深深低下头，不敢抬头看母上的表情，怕她露出训斥或者失望。

嬴政明显能察觉到这孩子的心思，淡淡说道：“抬起头来。”

和之前完全没有变化嘛！

扶苏咬着牙倔强地扬起脸，女儿微红的眼圈清晰映入那双淡金色的瞳孔中。

然后嬴政轻轻抬起右手。

扶苏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下一刻。

女孩身体陷入柔软温暖的怀抱中，毫无间隙地紧紧贴着黑发女人，耳畔甚至能听间彼此的呼吸。

嬴政俯下身，第一次将女儿温柔抱进怀中，语气略显生硬地说道：“明日，你可休息一天，寡人会告知非先生，但仅限一日，明日之后一切照常。今日的事不必再提，也不可再犯。”

这是，母上的温柔？

扶苏整个人都呆住了，沉默了许久，这才脸色绯红地吐出一个字，“恩。”

女孩脸颊深深埋进母上胸前饱满挺拔的部位，蹭着母上柔软高耸的胸/部，这一瞬间所有误会都不重要了。

尽管没有得到她期许的承诺，但也已经不需要了。

“扶苏，那个少年值得依靠吗？”

“啊？”

扶苏惊讶地仰起头，大眼睛眨啊眨，不太明白母上的意思。

“没事。”

“哦。”

如果没有人去强拉扶苏回来，她真的敢重新走到嬴政面前吗？今日面对嬴政时，扶苏稍微往少年那躲了躲，是因为本能觉得他可以依靠么，似乎还有待观察。

这偌大的咸阳宫中扶苏没有任何玩伴，更没人敢和扶苏一同游戏，对女儿来说，这里更像是宽阔的囚笼吧，可外面何尝又不是囚笼。

罢了，这次就算作她欠扶苏的童年吧。

嬴政眼底泛起淡淡的温柔，右手捋过女孩柔顺的长发，女儿秀美白皙的脸颊也逐渐有了一分青涩的成熟。

女儿不小了呢。

……

许久不知道母女两人说了什么，最终在扶苏恋恋不舍的表情中嬴政主动松开了拥抱，女人神色重归于冷漠，不缓不慢地朝他走来。

大概是来问罪的吧。

燕策深深叹了口气，苟利国家生死以……问题是苟不住啊。

靴底踩过石板，不多时，她便走到燕策面前，上扬一丝耐人的弧度，淡淡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我还能够活到几时。”

她手指轻轻敲击腰间的剑鞘，不慌不忙地给出了一个模糊地答案，“谁知道呢。”

嬴政欣赏了好一阵少年别扭地表情，勾了勾唇角，“寡人不再过问今天的事，但仅限一次。”

刚才闹得这么欢，现在居然不过问了，女人好善变。燕策当然不敢吐槽秦王政任性，只好干笑道：“还真是感激不尽。”

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可意外的是，女人的身体越靠越近。

一缕清新淡雅的味道涌入燕策的鼻孔，这一瞬间少年大脑晕乎乎的。

看着秦王政将头凑到他耳边，白嫩的左手搭在他肩膀，完美的弧度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匀称修长的双腿，再往上是挺翘的臀部，摸起来一定是手感绝赞。

“你，刚才是想家了？”虽是疑问，但她用的却是确定的口吻。

燕策闭上双眸，苦笑道：“可能吧，不过家早就没了。”

“是么。”

从少年落寞地眼神她能看出这句话并没有说谎，人间惨剧多得是，她没兴致一一过问。

“若是你愿意陪着扶苏的话。”

嬴政食指挑起少年的下巴，凝视那张年轻的脸颊。

她用不容置喙地口吻认真宣布道：“以后这里可为你的家。”

家？

这个字已经好久没有人对他说过了吧。

过了多少年了。

燕策印象中也曾有过这件稀罕的物什吧。

她似乎觉得她的说法还不够完整，看向少年呆呆的面孔，补充道：“永远都可以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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