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门后做什么？”吴念茹活动了一下弹得有些酸软的手臂，拿起搁在琴上的玻璃杯，喝了口半温的桂花茶，转身向期期艾艾藏在门后的莫婉笑道。

“那个......”，莫婉为自己打断了吴念茹的弹奏而羞愧不已，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便听着门缝里偷漏出的琴声出了神，“吴老师，小一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问这个啊，”吴念茹从琴凳上起身，转而坐到一旁的扶手椅上，“一个人太无聊了？”

莫婉被调侃得红了脸，忙摇头否定道：“没有！”

吴念茹看着莫婉手里抓着的书，好奇地又问道：“那是什么？等着和骆儿一起看么？”

“您怎么句句不离小一啊，”莫婉感到哭笑不得，却也没否定这个猜测，她向吴念茹走去，将手里的书翻给吴念茹看，“我这里看不懂......”

接过书看了看，有一些复杂的调式结构被红色的圈框住，还有一些和弦的分解也被某人重点圈出来了，小家伙想靠着自己和骆儿那半吊子的教学方式自学？吴念茹合上书，起身，带着不解的莫婉在钢琴上坐下，略思考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婉儿，你想让我继续教你吗？就像你小时候一样，当然现在可不能放任你随便练一个小时就算了。你有天赋，在创造方面，这也是我一回来就问你有没有放弃钢琴的原因，那太可惜了，如果你放弃了它，就等于放弃了你自己。但是，我也很抱歉地说，婉儿，你离我的期望还太远，你的天赋，你的真正的灵感还藏在这里，”吴念茹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莫婉的脑袋，神色半是温柔，半是严肃，“你小时候，我从未对你如骆儿这般严厉过，你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坐在琴凳上一板一眼地弹，你更喜欢玩，踩着琴凳趴在钢琴上，然后哼着歌弹出几段我从未听过的旋律。”

“那只是随便乱弹的，您还会说我没个弹琴的样子。”听闻老师说起她儿时的事，莫婉不自在地将眼神游移到那个玻璃杯上，橙黄色的小小的桂花沉在杯底，吐着泡泡。

“我见过许多练琴的孩子，你是为数不多的能自顾自和钢琴玩这么久的孩子，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抛开骆儿对你的影响不谈，在遇见骆儿之前，钢琴对你来说是什么？”

莫婉仔细想了想，这是个严肃又很难回答的问题，“朋友，不打不相识的好朋友，当时爸妈逼着我练，我就天天和它对着干，后来发现它挺好的，能一直陪我，又能发出这么好听的声音。我一个人在家里怕，就把灯全部都打开，开始练曲子，那个时候我还踩不到延音踏板，就只能靠手指尽力让它发出很响的声音，不间断的声音，等爸妈回来，弹完了布置的作业，就开始乱弹乱唱，因为这很好玩，比练习曲好玩多了，就像拼拼图一样，有时候偶尔按到几个能完美契合在一起的音，就组成了和谐的旋律，这就算是拼好了。”

“我可以教你把它拼得更好，”，吴念茹将莫婉拿来的书放在一边，说道，“我很欣慰看到你甚至更喜欢钢琴了，我知道这话骆儿或许也对你说过，但是仔细想想，婉儿，这是你今后希望的生活吗？将它完完全全变成你的生活。”

“没有什么会比这更好的了，老师，”莫婉满足地笑了笑，道，“它本来就是我的生活。如果小一没有回来，您没有回来，我会普普通通地过完我的高中生活，爸妈......不会喜欢我在钢琴上面深造，去读音乐学院，那些来自于邻里四方，同事们的闲言碎语会让他们感到压力，好像很多人都认为只有那些不学无术、不求上进的孩子才会去搞音乐、画画这一类不入流的工作，他们喜欢那些体面的工作，”莫婉嘴角的笑变得讽刺，“然后我只能尽力去留住它，或许偷偷地自己学一些那些不太难的曲子，弹给自己听。而且，我怕自己太差劲了，就算为了音乐抛弃了一切，若是最后仍是一无所成呢？那我就真的成了他们口中的笑话了。所以我只能偷偷的，写了一些毫无章法的小曲也只敢弹给自己听，然后暗自期待着自己以后能不能写出一首完整地曲子，能不能被刻录到CD上放出来，能不能被人喜欢，哪怕有一个人能被我的音乐感动也好，我会偷偷地做这些，不被发现，用一个可爱的不会被发现是我的名字做这些。”一口气说完这些，莫婉略带怯意地瞥了一眼吴念茹的神情，在老师温柔，鼓励，欣慰，疼惜的眼神下，又继续说道，“现在你们都回来啦！我.....不知道您还愿不愿意教我，这些年我落下了很多，我不知道您会不会教我这个差劲的学生。但是如果您愿意，我当然会努力！我不会让您和小一失望的！”

吴念茹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间充满了斗志的小家伙，一时间不知道是欣慰还是心疼。骆儿自然没有想到婉儿这丫头将要面临着怎样的压力。她了解刘涵，在那个阳光很好的盛夏的午后，看着在钢琴前练琴的两个孩子，刘涵突然说：“你家骆儿会是一位很好的钢琴家。”

“婉儿也很有天赋。”吴念茹点点头道。

“这不是一条适合婉儿的路，骆儿有你做引路人，已经是踏上这条路了，而婉儿，我们还是希望和她爸一样，朝九晚五的园丁也算是个安稳的职业，从医太辛苦了，一周好几次夜班。”

吴念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好像从未仔细思考过骆儿的未来，理所应当地便觉得他应该成为钢琴家，她将倾囊相授，可是骆宸那固执又霸道的家伙总是想把骆儿拉去管理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公司，那一次他们吵架了，她就拉着骆儿跑出来了。那时候的她未曾想到骆茗能将这两者平衡得这么好，既帮着骆宸管理企业，也成为了闻名的钢琴家。

“我们会看到的，人们将为你的音乐沉醉，我的小音乐家。”吴念茹将莫婉搂入怀中，“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更不会让你自己失望。”

莫婉依偎在柔软的拥抱中，一瞬间以为自己跌进了七月的湖水，融进了万物盛放的气息。

骆茗迫不及待回到家的时候，被趴在地板上不知在干什么的莫婉吓到了。现在早已是入秋了，赤脚踩在地板上都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气从脚底窜到全身，更何况莫婉竟这样四仰八叉地摊着，果然还是应该铺一层厚地毯。

“我回来啦！”骆茗像是捕猎的苍鹰冲向躲在草丛中的野兔，他一把抱起仍团在地上的莫婉，和自己一起倒在软软的沙发上，“你一定是瘦了，阿婉，你的骨头硌得我肋骨疼！”

“快从我身上起来，小一！”莫婉叽叽咯咯地笑着，“重死了，你一定是胖了，我要告诉老师！克扣你的小甜点！”

“哇哦哇哦，你怎么忍心，”骆茗夸张的表情像是在表演戏剧，“我最近可是累得连琴键都按不下了。”

莫婉千方百计地想从骆茗的怀抱中无果，便由着他闹腾，“我不知道你天天在办公室坐着还能筋疲力尽到这种程度。”

“你都不知道有多麻烦，阿婉，我的手都快要被笔折磨得变形了。”

骆茗极度委屈地把自己的右手伸给莫婉看，那些被笔折磨出的红痕不曾消减多少。

“我还以为作为一个上司，你不用这么劳累。”莫婉拉过这只手，顺势将骆茗拉过来躺在身边，沙发顿时变得拥挤了些，挤得莫婉不得不将头靠在骆茗不甚厚重的肩膀上，“最近作业好多，我的手也被折磨成这样了。”

“看来我们都需要休息一下”，骆茗笑道，他很喜欢莫婉蜷在他怀里的感觉，猫儿一般乖顺地盘踞了他的心口。

“那可不行，”，吴念茹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房走了出来，拿着那本莫婉的书，在骆茗眼前晃了晃，“你们两个都要给我好好练琴才行。现在快起来，吃饭了。”

“哦，真好，看来有人陪我练琴了。”骆茗拉着莫婉从沙发上起来，“说道这个，阿婉，想不想去看演奏会，你那位音乐老师说是要在月底开一场钢琴独奏会，邀请我们去。”

“徐清老师？”莫婉一愣，她不是很了解这位音乐老师，只知道她喜欢小一，哦......喜欢小一，她一定是因为这个才邀请小一的！

“当然去！”像是接下战书一样，莫婉坚决的语气逗得骆茗挑了挑眉。

“这只是一个邀请，阿婉，如果我们想要拒绝的话也没有什么失礼的。”

“为什么要拒绝？说不定我还能学到什么呢。还有......我要保护你。”

吴念茹咬了一口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很好吃，不过......怎么感觉稍微有点酸了呢？

“你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公主，阿婉。”骆茗哭笑不得，“徐小姐除了再送我一枝玫瑰花之外，也不能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哇哦，玫瑰花......”莫婉皱起了眉头，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你实在是不需要担心这些，阿婉，”骆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是用你那小脑袋想一想旋律和调式吧。”

“听着，小一，”莫婉放下筷子，拿起一只，像是拿着一只指挥棒。

骆茗听见莫婉哼起了歌，轻轻柔柔的声音软绵绵的，她将青瓷的碗当做乐器，以箸击器，敲打出脆生生的节奏。

骆茗托着下巴听着，旋律并不复杂，他知道阿婉在唱歌这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哼唱几首音域跨度不大的小曲子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至今记得那天晚上月光下，莫婉和那位名叫季果的女孩在楼下花园散步时唱给她听的歌，婉转如鹊啼。

“这个旋律在我脑子里已经盘旋了好几天了，是不是很像是童谣？”莫婉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排骨，问骆茗道，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像是童话故事里唱给孩子听的，或者说，”骆茗顿了顿，又道，“街角巷子里那位会吃小孩的老婆婆唱的，引诱他们过来，然后把他们吃掉。”

莫婉露出一副吃到了芥末的神情，“老师！小一在吃饭的时候讲这些恶心恐怖的东西！”

“老婆婆的故事还是小时候你讲给我听的呢！”

“好了好了，快吃吧。”吴念茹笑道，“作为在餐桌上散布恐怖谣言的警告，骆儿今晚的桂花糕就归我们了。”

“嘿！你们就这样联合起来欺负我？”

漆黑的夜晚太单薄，需要很多很多的笑声，琴声，打闹声来充盈。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果然爸妈有些生气。

“希望你还记得不久之后的去向考试，婉儿。”莫均看上去很担忧，他说的是几周后分文理的模拟考。

“当然，我在复习的。”

“好好考试。”

“......嗯”莫婉感到有些愧疚，可是如果不瞒着他们，自己就去不了老师家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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