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得知公子扶苏已经扶剑自刎的消息后半晌无语。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以他的盘算，公子扶苏坚毅果敢，大将蒙恬谨慎精明，这二人就算看不出诏书有假，但事情的突兀与离奇还是应该会引起他们的警觉。至少，他们应该派人前来申辩才是。还有一点是李斯比较放心的，那就是昔日自己在咸阳办六十大寿寿宴时，扶苏曾亲来捧场，并在私下对自己讲过，说乌家堡项少龙已经答应扶苏，有危险时可以随时到乌家堡求助。

李斯心想，就算上郡和乌家堡相隔千里，但只要轻骑快马，三日之间还是可以赶到的。扶苏只要向乌家堡求助，以项少龙的本领，立刻就可以辨明事情的真伪。

狐疑，摇摆不定又想左右逢源的性格让李斯即便到了三川郡也没有主动采取行动。他没想到，赵高会用其弟赵成的计谋，利用自己掌管皇帝玺印的便利，又伪照了两份诏书，让边关大将杨端和与王离出兵换防，间接逼迫蒙恬和扶苏就范。

等到使臣返回三川郡，告诉胡亥说扶苏不敢抗旨已伏诛，蒙恬交出军权暂时押解在上郡阳周时，李斯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胡亥和赵高不同，他们听到扶苏已死的消息时是弹冠相庆，毕竟篡权路上最大的障碍解除了。

赵高看看李斯满是忧郁的脸，心中暗想，“看这厮还是心念扶苏，没有死心塌地想要辅保胡亥的意味，一定要想个办法，逼其彻底就范。”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说奉皇帝之命，返回会稽郡祭祀山川大神的内史蒙毅返回了。赵高大喜，他看看李斯，“丞相，这蒙毅自投罗网，可省了我们不少的心思。只是蒙毅执掌宫中禁卫军，随驾的三千将士也都是他的属下，一旦孟蒙毅得知他的兄长被关押，我担心他会起兵造反，您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扶苏一死，李斯全部的希望都破灭了。剩下的诸多公子中，若论天资还真的就属胡亥了。大秦帝国总不能处在权力真空的状态，那样一来，觊觎皇位的人和想要复辟的六国权贵真的会让天下大乱。

李斯叹了口气，心中暗想，“胡亥就胡亥吧，毕竟他也是嬴政的儿子。”他并未直接回答赵高的问话，而是看看胡亥，“不知公子是怎么想的。”

胡亥一愣，他没想到李斯会问自己，当下犹豫了一下，“蒙恬乃边关大将，执掌三十万精锐，他都没有反抗，想来只要对蒙毅晓以大义，他也会束手就擒。”

“老臣是说，如果蒙毅如公子所讲，对蒙氏兄弟，公子想如何处置呢？”

“这二人都是国家重臣，也都是父皇所倚重之人，在朝中颇有威望。胡亥与他们并无仇怨，只要他们愿意辅佐与我，我愿意将他们收归己用。”

李斯点点头，“公子能这样想，国家无忧，社稷无忧。”他嘴上这样说的同时，心中也在想，“看来这胡亥还是个聪明人，知道蒙氏兄弟对于国家的重要。只要蒙氏兄弟不死，朝中还有我和冯去疾等人制衡赵高，他就不能大权独揽，为所欲为，如此倒也是一种局面。”想到这，李斯对胡亥道：“蒙毅为人更正不阿，公子若是担心其不服，臣到有一个计较。”

“丞相请讲。”

“臣子李由现为三川郡守，麾下有精兵五万，臣想不如解除蒙毅兵权，让李由暂代其职，从李由军中选军士三千人替代原来的禁卫军，这样一来，足可保公子平安到达咸阳，也不惧蒙毅会生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赵高一听心里暗急，“这李斯果真是老狐狸，如此行事得益最大的反倒是他李斯。他的儿子驻守三川郡是外援，三千军士充当禁卫军是内应，他又是百官之首的丞相，蒙毅职务一去，朝政岂不是他一人掌控。”

胡亥没有想这么多，他哪里知道寥寥几句话，就左右并影响了朝政的格局。此时他所想的，就是怎样解决问题，自己好早日回到咸阳即位，其它的日后再说。

“丞相之言甚是，这件事就烦请丞相去办吧。”

李斯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公子，蒙毅乃蒙恬之弟，亦是扶苏同党，不可不诛。”赵高见李斯离开，赶忙劝胡亥斩草除根。

胡亥摇摇头，“师傅，蒙氏兄弟均有大功与国家，且蒙恬见诏书不敢协助扶苏，自己又交出兵权，不反之心明矣。其兄如此，其弟若何，今胡亥还未登基就滥杀国家功臣，诚非治国之道，传扬出去，让咸阳的文武百官又该作何感想呢，因此蒙毅决不可杀。”

赵高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孩子今日会说出这一番话来。望着胡亥转身的背影，赵高心中有些狐疑，“难道我看错了，这胡亥是另一个扶苏不成吗。”

蒙毅一路之上是轻车快马，直追圣驾。他倒是对嬴政非常忠心，奉命转回后真的对山川大泽、各路神邸，包括黄天厚土都虔诚地祭祀了一番，并暗自祷告，保佑皇帝龙体康健。

使命达成，蒙毅即刻回转，得知圣驾已经到了三川郡，当即星夜赶来。黄河渡口出发时，蒙毅心中非常不安，一方面是担心皇帝的身体，一方面他又总觉得似有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在皇帝身边。他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但就是心中忐忑，因此除了让自己的手下紧守皇帝的御车之外，还吩咐丞相李斯自己走后一定要小心在意，万勿让皇帝再生事端。

听说圣驾现在三川郡，蒙毅的心情轻松不少，看来皇帝病体平稳，否则不至于来到此处，毕竟这里距离咸阳已经不远了。另一方面蒙毅也知道，三川郡守李由是李斯的儿子，麾下有五万精兵，李斯对皇帝的忠诚自不必讲，加上李由又是封疆大吏，皇帝到了这里应该可以安全了。

尽管如此，蒙毅还是无心盛夏时江南迤逦的山水，也谢绝了所经之处各地官吏的精心安排，带着他的从人可以说是早起晚睡，一路追到了三川郡。

直至见到李斯，蒙毅的一颗心才算安稳。他见驾心切，完全没有留意到身边将士已经发生了替换，看着他的那些甲士其眼神远不是从前的尊崇，而是阴森与冰冷。

蒙毅身边的人倒是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他们想提醒蒙毅，但李斯以密谈为由，将他们全部隔离在外帐。

一些时日未见，蒙毅发觉李斯苍老了不少。这也难怪，毕竟是一国的丞相，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何况还有一位勤政的皇帝呢。

“丞相，蒙毅奉命返回会稽郡，对名山大川、各路神邸再次祭祀，并祈祷陛下龙体康健，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特回来复命。”

李斯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内史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你了。”

蒙毅注意到了李斯脸上那种僵硬的表情，看起来是有一丝微笑，但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色。他环顾四周，大帐内只有自己和李斯，但透过大帐门口，却可以看到一层层的甲士。

蒙毅即可领军，又能辅政，其才干不亚于蒙恬，可以说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他只是复命心切，这才没有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此时情绪平复，立刻就觉得状况不对。自己是内史兼掌禁卫军统领，公干回来后由丞相李斯迎接无可厚非，但按照常理来说，李斯与自己打过招呼后就应该立刻领着自己去面见圣驾，何以现在却来到一处军帐之内呢。

蒙毅再一回想，自己自从走进军营，没有一名领军将前来见礼，也没有一名甲士对自己打招呼。还有，此地已经是三川郡，何以丞相李斯不让自己进城呢？

蒙毅不敢多想，只是抬眼看着李斯，“丞相，请对蒙毅直言，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何以不让蒙毅见驾，陛下如今龙体如何？”

李斯听蒙毅发问，就知道其已经发现了端倪，一听提起皇帝，不禁长叹一声，已经老泪纵横。他看看蒙毅，“不瞒内史大人，你走之后，我们渡过黄河渡口，到了原来的赵国故地沙丘宫。本想在那里让陛下休养病体，好好调理一下，同时等候内史大人的回转。起初陛下圣体真的好转不少，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一日夜里，陛下病情忽然复发，御医束手无策，皇帝在沙丘宫龙驭宾天了。”

李斯原以为蒙毅听完自己的一番话后定会嚎啕大哭，他也做好了陪蒙毅再哭一场的心理准备。谁知蒙毅听完后没有任何悲呦的表情，只是瞪大双眼定定地看着自己。

李斯心里一惊，也收起了悲伤的情绪看着蒙毅。

“我来问你。”蒙毅眼神中此时已经泛起了血丝，“我临走之时曾对你说些什么，你可曾记得？”

李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你说你走后要我一定要小心在意，万勿让皇帝再生事端。”

“亏你还记得，那你为何没有小心在意，而让皇帝崩在沙丘宫。”

李斯心中陡然一惊，他怔怔地看着蒙毅，“谁说我没有小心在意，只是皇帝病体沉重，发作的又太急，故而才，故而才……”

李斯说到这想起嬴政那夜死去时的诡异情形，一时之间竟不敢多加分辨。

“病体沉重。”蒙毅重复了一句，然后砰地一把抓住了李斯的衣袖，目中似要滴出血来，“你方才也说了，皇帝初到沙丘宫病体已经好转，那些御医都是经世名医，随行车驾也备有各种名贵珍稀药材，何以皇帝又会病情复发，难道这些你都没有想过吗？”

李斯惊恐地看着蒙毅，他不明白，何以蒙毅对这件事如此激动，难道他预想到了什么。

果然，蒙毅松开了李斯的衣袖，目中有血泪渗出，“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那青铜冰鉴吗？”

李斯一听，如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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