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仞的伤好得很快，但他的心情却很是忐忑，因为他不知道孟无离会如何对付他。

卫邪的伤已经痊愈了，并且来看过燕仞几次。不知为什么，对于这个曾经的敌人，或许是经过同生共死考验的缘故，燕仞反倒觉得与卫邪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一天，孟无离与卫邪双双来到燕仞的榻前。燕仞心中一惊，知道终于要摊牌了。

孟无离看看燕仞，又端起桌上的药碗嗅了嗅，然后才缓声地道：“听卫邪说，你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再过几天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燕仞点点头，“多谢孟先生的救命之恩。”

“你不用谢我。”孟无离轻轻摇头，“如果不是为了救卫邪，我也不会救你。当然了，如果你不是燕国人，想来卫邪也不会救你。说到底，是你的燕国人的身份救了你自己。”

燕仞一愣，不明白何以孟无离会这样讲。

孟无离知道燕仞的心思，“我，以及我的手下都是燕国人。荆轲刺秦的事你知道吧？高渐离为友舍生取义，再次刺秦的事想来你也知道吧？”

燕仞点点头，“只要是燕国人就都知道这两件事，我也不例外。”

“那就好，只是不知你心中对这两件事怎么看待？”

“荆轲为了保存燕国，明知必死依然义无反顾；高渐离为了朋友之义，毅然决然也是我辈的楷模。”

孟无离点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实不相瞒，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见燕仞眼神中有些犹豫，孟无离道：“我本来是个杀狗的屠夫，在燕国国都蓟城被人称作狗屠，那个时候高渐离不过是个在酒肆中击筑卖唱的乐师，而荆轲也是刚刚从卫国流浪到燕国的游子而已。我们性情相投，都有像昔年乐毅将军那样，匡扶燕国的志向，希望自己的本领能够被国君重用，进而抗击秦军，保卫国家。”孟无离说到这眼中一片迷离，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一段金戈铁马的岁月，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复又对燕仞道：“我没有读过书，不懂得说什么道理，我的事让卫邪对你说好了。”

燕仞道：“我也没有读过书。”

孟无离点点头，“咱们燕国自立国时起就是小国，时常被北边的东胡、匈奴欺凌，南方也生活在齐、赵的阴影中，常有亡国之患。但我们燕国之所以能屹立不倒，靠的就是我们燕国历代子民悍不畏死的勇气和慷慨悲歌的豪气。”孟无离说到这一拍手，门外应声走进来一个人。燕仞看此人老气横秋，一幅学究模样，想来是一个私塾先生。

孟无离道：“这位是阳武城中开馆授课的先生，我将他请来，是想为你讲一讲我们燕国过往的经历，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听一听，更希望你能为自己是一个燕国人而感到自豪。”孟无离说着，竟是转身出了门。

孟无离用一块柔软的布，慢慢地擦拭着自己的这一只铁臂。望着上面那数不清的淡淡的痕迹，孟无离自己都苦笑，若是这些痕迹都落在血肉之躯上面，自己说不定已死了多少回。对于他来说，死并不可怕，他的朋友都死了，而且一个个不是尸首分离，就是死无葬身之处。他的部下呢，几乎都是死在异乡，成为孤魂野鬼，孟无离轻轻摇头，自言自语，“自己将来若是能死在故乡，有个全尸，就是人生中的大幸了。”

盏茶时分，卫邪走了过来。看见威胁眼角的泪痕，孟无离问道：“你怎么哭了？”

卫邪擦擦眼角，“主上，我也是燕国人，但我直到今天方知晓，原来我们燕国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实在是让人感动。”

孟无离笑笑，“可惜我们都没有读过书，不懂得一些道理，有一天你若是能够回去，赶紧娶妻生子，但要记住一点，一定要让你的儿子读书，不要练剑了。”

“主上，我卫邪就算死无葬身之处，也要助你杀了那项羽，为荆轲、高渐离报仇。”

孟无离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道：“燕仞怎么样了？”

“他听完先生的叙述，又听我讲完你与荆轲、高渐离的事也哭了。他说他也不知咱们燕国还有这么多英雄好汉，对了，他最后还说他见过燕丹太子呢。”

孟无离一愣，“他怎么能够见过燕丹太子呢？”

“据他讲，他的家乡就在咱们燕国的聚贤镇，当年太子丹率领宋意、太傅鞠武等想要过易水到邯郸去夺金，秦舞阳不是那时在聚贤镇上当街杀人吗，那个时候燕仞也在场，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孟无离点点头，“原来如此，想不到昔日聚贤镇上的风云际会，到现在还在影响咱们燕国人。”

二人正说到这，忽见燕仞走了过来，竟是单膝跪倒在地，“身为燕人，不知以死报效自己的国家，反倒成为秦人的手下，燕仞实在是愚钝。今日我才知道为保我燕国子民，荆轲、高渐离所做的事，燕仞从此后愿追随先生，效仿太傅鞠武城破身死的气节，不辞万难，誓要将大秦覆灭，恢复我燕国故土。”

孟无离双手扶起燕仞，口中道：“你想通了就最好。嬴政之所以能并有六国，就是因为项少龙在背后帮助了他，我们国破家亡，所遭遇的这一切全都是拜项少龙所赐。只要杀了项羽，就能断了嬴政的一条臂膀，我们大燕就多了一分复国的希望。”

燕仞点头，“我燕仞从此以后就与卫邪一道跟在先生身旁，与那项羽决一死战。”

“这倒不必。”孟无离摆摆手，“与项羽决战是我的事，至于你，如果你愿意，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办。这件事干系重大，也是危险万分，不知你是否愿意。”

“但凭主上吩咐，燕仞万死不辞。”

“好，你既有此决心，相信大秦早晚必亡。”孟无离说着，在燕仞耳边轻声低语。

陈胜谢过了孟无离的救命之恩，孟无离很客气，反而安慰了陈胜几句。陈胜很豁达，他知道现如今已经欠下了孟无离的一个天大人情，也不愁其他的恩惠了，拱手道：“我也不瞒孟先生，陈胜之所以要拦截那李瞻，非是与其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想在他身上勒索大量钱财，好充实我的军资，而今李瞻既落在先生手上，还望先生将李瞻借我一用，待我逼其交出钱财，再将其还给先生。至于先生的大恩大德，陈胜日后定然报答。”

孟无离看看陈胜笑了笑，“就算我将李瞻交给你，你又如何对那李瞻说呢。”

陈胜一愣，“当然是告诉他，只要交出钱财，我即刻放人。”

“对呀。”孟无离笑道：“李瞻若肯交出钱财，自然是得到你的允诺，事成后放他回去。可如今我捉李瞻也有用处，你说我怎么放他回去呢。”

陈胜一听，笑道：“这还不好办。我欺哄那李瞻，假意允诺用钱财赎人，等到钱财到手，我将其放出，先生半路在将其捉回就是了。”

孟无离一听陈胜的言语心中很不痛快。他虽然心狠手辣，但与荆轲、高渐离闯荡江湖时却是素重义气，而今听陈胜说出如此欺瞒之计，心中对陈胜的为人也很不以为然。

陈胜见孟无离没有开口，还以为孟无离是担心他会劳而无功，当即道：“陈胜绝不会让先生空忙一场，事成之后，我分三成钱财给先生，算是陈胜的心意。”

孟无离冷笑一声，“我说过了，我捉李瞻也有用处，怎会轻易交予你。”

陈胜一愣，心中也有点不快，但他还以为孟无离是嫌酬劳不够，故意如此，当即道：“但不知孟先生要怎样才会将李瞻交与我？”

孟无离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故意想了一想，然后道：“我曾救过你和你的手下，如果再将李瞻交与你，助你完成心意，这份人情不可谓不大吧。”

陈胜点点头，“此恩此情，陈胜定需厚报才是。”

“我也不用你如何厚报于我。”孟无离说到这站起身形，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忙就行，事成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陈胜眼睛一亮，“先生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

“既如此，先生请说说要我陈胜做什么。”

孟无离看看陈胜，“我有一个仇家一直在追杀我，我能到阳武来也是被逼无奈，想来这些日子他们也快赶到了。我想借助你，和你手下的力量，帮我一同对付他们，只要能杀了他们，咱们之间的人情就一笔勾销。从此后我走我的路，至于李瞻也随你处置，你看怎么样？”

陈胜是个聪明人，他看看孟无离的眼神，心想，“这孟无离武功好生厉害，连他都被追杀的惶惶而逃，我又焉能是那些人的对手。这孟无离会不会是在借刀杀人，想利用那些人除掉我呀。”

孟无离好像看穿了陈胜的心思，缓缓道：“你不用多虑，我非是斗不过他们，以我的武功杀他们易如反掌。只是这些人人多势众，每次动手都是以多取胜，我故而不敌。如果你能帮我，事情就好办了，他们的头领一共有四位，你与卫邪可以各敌一位，你的手下可以合战一位，剩下的那一个就是我的仇人。你放心，只要你们能支撑片刻之功，我就可以亲手将其斩杀，然后再回来助你们得手。至于那些人的部下，我的手下加上你的手下，就足可应付了。当然，如果你能说动田横与韩信相助，那就更万无一失了。我非但与你人情两清，还可以欠你一个人情，日后有用我之处，我一定会鼎力相助的。”

陈胜听完孟无离的条件心中念头飞转，一方面觉得孟无离开出的条件确实诱人，另一方面也觉得能做孟无离的对手，想来也不是容易对付之辈。他看看孟无离，“我想知道，先生的对手究竟是谁。”

“我不骗你，就是那塞外乌家堡的少堡主，项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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