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青儿渐渐长大，赵高很是欣慰。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远在咸阳，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该有的职责，孩子成长过程中所需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夫人一手完成的，每想到这里，赵高心中很是愧疚。

晚风轻拂，邯郸古城外的秋水长亭静谧无声。想起几年前在邯郸城发生的一切，赵高心中不禁升起无限感慨。物是人非，一切皆可轮回成空，唯有时间永恒。

赵高的夫人乳名碧玉，此时她看看自己的夫君，见其脸上略带沉思之色，低声道：“夫君可是想到了什么，我看你似有心事呢！”

赵高冲着夫人微微一笑，轻轻将夫人的柔荑握在手中，看着那秋水长亭，“我只是感慨人世的无常，时光的流转。我还清晰记得上次我在邯郸与你和青儿相见时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不想弹指间又是几年过去了。”

碧玉点点头，“是呀。上次你来邯郸的时间是最长的，可是你忙于政务，与我和青儿相处的时间反而不如这一次呢。”

赵高用力握了握夫人的手，“这一点我确是愧疚。青儿如今都长大了，我在你们身边的日子却屈指可数，一切都是你独立完成的，我真是愧对于你。”

“说这些做什么。你有你的苦衷，在咸阳也不容易，我能理解。”

赵高没有说什么，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呢。

“这个地方叫秋水长亭吧，几年前我来过。”

赵高一愣，“这地方地处邯郸城外，你怎会来过呢？”

碧玉看看赵高，“你忘了吗，这个地方几年前可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呢。”

齐国谡下剑宫宫主，一代剑圣曹秋道约战鬼谷神剑盖聂，地点就是在这秋水长亭。盖聂明里应战，暗中到洹水接应项少龙击溃赵高，并留长联揭露边东山杀害同门的真相，这才引得边东山偷袭噬师，曹秋道临终向闵廷章传剑等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赵高身为当局者，又是布局人，怎会不知呢。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的夫人也知道这件事，此时听夫人说起，他立刻想起当年项少龙以夫人和女儿性命相威胁，胁迫他释放项少龙夫人赵致的事来。在嬴政以及众大臣身边多年的隐忍，赵高的城府已经越发深沉。当年章邯拿嬴政的虎符救下自己，自己随后就返回嬴政身边了，并未能见到夫人，因此一直没有时间问到当年的事情经过，更不知道项少龙何以会有自己夫人身边的信物。此刻听夫人提及此事，赵高心中一动，配合地道：“你也知道，我政务多忙，一时还真没有想起来，你且说说提个醒。”

碧玉也没多想，开口道：“就在这秋水长亭，那一年听说有两位很有名的剑客相约在这里比剑，很多习武的人都来了，就想一饱眼福，结果那位鬼谷剑客还没来。”

赵高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来的那个人叫曹秋道是不是？”

“对、对，正是此人。”碧玉笑了笑，“我就知道我一说，你准会想起来。你是习武之人，像这种场面又岂能不知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碧玉这句话立刻让赵高想起了自己武功已废的事实。碧玉只觉得赵高握自己手的那条臂膀颤动了几下，担心地道：“这里风大，你是不是有些寒冷？”

赵高镇定自己的心神，看着夫人笑了笑，“没什么。方才你说比剑的事，我听着也跃跃欲试。”

碧玉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练剑的人听到别人比剑，也会跟着心动的。”说着，将头靠在了赵高的肩膀之上。

“我只是有些不懂，你平时对这些素来不问，何以会知道这件事呢？”

碧玉听到此叹了口气，“当日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事后回咸阳去了，也没来得及与你说。”碧玉说到这，当下将那天发生的事祥祥细细的对赵高讲了一遍。赵高听完，与自己的遭遇两下验证，立刻就明白了当日项少龙的安排。他对夫人的怀疑之心一去，马上就想到了自己被废的臂膀，跟着就想起这一切都是项少龙所为，不禁暗咬牙关，“项少龙，你非但废我武功，还用我的妻女要挟与我，现在又勾连公子扶苏，妄图控制朝政，我绝不会让你得手的。你看重的，我一定要将他给毁了，如此方消我心头之恨。”

感觉夫君的手有些冰冷，碧玉不禁抬起头看看赵高，“这里风大，我们不要耽搁太久了，还是回去吧。”

赵高怜爱地看看自己的夫人，微微点头，“好吧。”

悄然返回邯郸城，又与自己的女儿青儿说了一会话，赵高出门回到自己的驻地。

刚喝了一口水，手下心腹阎阿二闪身进了门。这阎阿二与赵高在隐官时期就相识了。秦国的隐官虽说是犯了罪的人，但毕竟还归属于王室，只是尊贵的地位丧失了，但嫁娶以及劳作的自由还是有的。赵高父亲为了教导孩子，很少让他们出去劳作，赵高的母亲又身有残疾，不能从事重活，因此赵高的家境在隐官中也算是比较窘迫的。阎阿二的家世属于农户，但居住的房屋与赵高家不远，他年纪又与赵高相仿，因此与赵氏兄弟都很合得来。阎阿二的父亲曾经投身军伍出征，凭借一些军功为家中换来一些田产，后来回乡务农。由于见过世面，阎阿二的父亲并没有像其它相邻那样瞧不起赵高一家，相反却觉得赵高的父亲很有学识，见赵高家境贫寒，时常让阎阿二将家中的一些粮食拿去接济赵高一家。赵高父亲很是感激，就想教导阎阿二与自己的孩子一并读书，不想阎阿二人虽然机灵，但对读书却不感兴趣，赵高父亲也是无奈，只得吩咐自己的孩子，若是他日际遇改变，一定要感恩图报。阎阿二性格很像其父亲，虽然为人机警但心地却很好，因此与赵氏兄弟也很合得来。待到赵高被嬴政挖掘，渐渐出人头地，身边需要信任的人手时，自然就想到了阎阿二，并将其一直带在身边。

此时见阎阿二诡异地进门，赵高知道其定然有事，也没说话，只是使个眼色。阎阿二会意，当即将房门关闭。

“有什么事吗？”赵高问了一句。

“回大人，我发现有人在暗中跟踪您。”

赵高心中一沉。他知道这几日除了陪伴嬴政处理一些公务之外，其余时间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悄悄地看望妻女，如果阎阿二言语属实，那就说明自己外有妻女的事情很有可能让外人知道了。身为秦朝负责司法的廷尉，赵高当然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责，一旦事发，这可是杖毙之罪，他怎能不惊。

毫无疑问，这定是自己见到妻女放松了警惕，才会让他人有可乘之机。始皇帝东巡，陪同的文武大臣并不是很多，赵高迅速的将这些人在头脑中过滤了一遍，并将卢生、御史大夫冯劫等排除在外，留下的只有丞相李斯、内史兼禁卫军头领蒙毅区区几个人。

“你是如何发现有人跟踪我的？”赵高虽然知道阎阿二不会对自己说谎，但他还想通过阎阿二的话验证自己的判断。

“就在昨天。”阎阿二道：“您不是让我到绸缎庄为夫人和小姐去买几匹绸缎吗，我就按照您的吩咐去了。买好后我本打算送到夫人那去，快接近夫人住所的时候发现有人暗中在外面窥探。我担心其居心不良，就没进去，而是顺着道路走了过去，然后转个弯又回来了。这个时候您乘马车和夫人出城，我发现那个人在后面暗中跟随，一直跟着您到了秋水长亭才返回。”

赵高点点头，“你可知道那是何人的手下？”

阎阿二摇摇头，“属下不知。那个人衣着与寻常人无异，我看不出来。”阎阿二说到这想了一想，“那个人身手矫健，看起来身有武功的样子。”

“你说的我信。”赵高沉思一下，“若不是身有武功，那个人也绝不敢一直跟我到秋水长亭，而且也不可能跟得上。”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这事若是传扬出去，我担心对大人不利。”

“你说的不错，这也是我担心之处，这定是有人在暗中收集证据，想要在皇帝面前诋毁我。你过来，我让你立刻去办几件事。”赵高说着，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阎阿二听完惊讶地看着赵高，“大人，这怎么使得。”

“你去吧。”赵高拍拍阎阿二的肩膀，“当年你父对我家有恩，这也算是我对你的报答。切记，决不可走漏风声。”

阎阿二跪下给赵高叩头，“多谢大人成全。”然后站起身，出了房门。

第二日，赵高进宫朝圣，嬴政只是问了问各地有没有新的消息，特别问了李斯是否有开凿灵渠的消息，随后就散朝了。

赵高出得殿来，准备回府，转弯之际恰好看到一名内侍在前，引着一个人向自己走来。赵高见此人一身白衣，怀抱长筑，知道是高渐离，当下对内侍道：“皇帝可是又要听筑吗？”

这内侍见是廷尉赵高大人，赶忙应道：“回大人，正是皇帝想要听筑，要我引高渐离到御书房去。”

赵高点点头，侧身让开了路，口中道：“既是如此，想必皇帝正在等候，赵高不叨扰了。”

这名内侍对赵高施礼，引着高渐离从赵高身旁走过。内侍倒没什么，但高渐离走过时赵高心神一震，因为他明显感到了一股杀气。虽然只是一个眼神，但赵高分明看见高渐离双眼血红，正是血灌瞳仁之相。

赵高看着高渐离的背影，不知为何，就仿佛看见了荆轲一般。他知道高渐离和荆轲是同一路人，虽说他知道高渐离同自己一样，已经武功尽失，但不知为何，此时竟是心头乱颤。

赵高返身向御书房走来，看见两名甲士在搜检高渐离的身上，但也只是草草一摸，然后就让高渐离进去了。

赵高走了过来，对两名甲士道：“我问你们，是否每一次进去，你们都要搜检高渐离？”

这两名甲士见是赵高，赶忙施礼，“回禀大人，高渐离每一次进去，我们都要搜检的。”

赵高点点头，“方才我看你们草草而就，想来那高渐离身无一物了。”

“正是如此。不瞒大人，之前我们甚至就连他的头发都要散开，鞋履都要倒过来看看，但这人除了那把筑，真的什么都没有。”

“皇帝这几日都是单独听高渐离击筑吗？”

一名甲士道：“大人说的不错，除了贴身的内侍之外，只有皇帝一人。听内侍讲，皇帝与高渐离坐得很近，丝在学习高渐离击筑的技法。”

赵高知道这二人不敢说谎，他挥手让二人离开，暗自沉吟，“高渐离乃是一名绝顶的杀手，向他这种人为了完成自己的行动计划，平日里定是隐踪藏迹，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而且我听荆轲说过，高渐离非但武功高强，还精于易容，擅于变换不同的身份，何以今日此人会有这么大的杀气，难道他想杀人不成吗？”

赵高想到这，心中陡然一惊，暗自叫着自己的名字，“赵高，你可要慎重。如今听高渐离筑声的，乃是当今的皇帝嬴政，莫非高渐离是要刺杀嬴政不成。”

赵高越想越是心惊。荆轲刺秦失败惨死咸阳宫大殿之上，赵高是亲眼所见的。高渐离与荆轲乃是多年挚友，为友报仇的心理不可能没有，加上如今他有机会靠近嬴政，若骤然发难，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如今他已经残废，就算想报仇，又能依靠什么呢？赵高再次回想方才高渐离通红的双晶，确信那是一种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中的决然的眼神。想到那股杀气，赵高心中暗想，“如今杀机已现，不管怎样，还是要提醒皇帝才是。以目前的态势，嬴政现在还不能死，他一死，扶苏必然会继位，自己将一无所有。”

想到这，赵高再不犹豫，上得台阶，在御书房门前站定，拱手道：“臣赵高有本，求觐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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