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歌舞还在继续，但赵高的心却早已飞走了。

从暖阁里出来，赵高带笑的脸立刻泛起了寒霜。走在一条隐蔽的楼梯上，赵高对身后瘦高身形，背脊略弯的贾旭道：“尉缭那边孟无离传过来什么消息没有？”

“回大人，目前还没有。据孟无离讲，尉缭每天就是在府上喝喝茶，有的时候出府在街上转一圈，没什么特别的举动。”

赵高皱了一下眉，“就这些吗？”

“是的。孟无离说，尉缭每天就是这样，还有就是转的时候偶尔到一家名为‘和胜记’的面馆吃面。”

赵高出了醉仙楼，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这家面馆查过了吗？”

贾旭应道：“已经派人查过了。这家店在尉缭来之前就开了，生意不好也不坏，就是维持生计，没有什么问题。”

赵高嗯了一声，表示满意，口中道：“虽然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这个尉缭知天晓地，洞彻玄机，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大王虽然用他但也是颇多猜忌。真不明白，直到现在他为何还是按兵不动，难道在等郭开离开时再动手吗。”

“大人，那燕丹和荆轲那边又该如何？”

“哼”赵高冷哼了一声，“燕丹和荆轲与我结交，无非是利用我的权势为他们杀郭开创造条件，一旦任务完成，他们哪会把我放在眼里。他们利用我，我也利用他们，燕丹势力很大，正好让他和项少龙斗个你死我活，我绝不会要项少龙活着离开邯郸。”

赵高说着，变个方向再往前走，“带我到面馆看看，那个‘和胜记’是个什么样子。”

“是”贾旭在前，领着赵高在夜色中走近了‘和胜记’。

项少龙没想到嬴政派来监视尉缭的居然是那个赵高，更没想到赵高已经深得嬴政信任，被提拔为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听完尉缭的述说，项少龙感叹道：“看来这个赵高日后倒有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劲敌。”

尉缭点头道：“嬴政善于用人。这赵高除了武艺不错之外还精通大秦律法，听说嬴政还让赵高教自己的少子胡亥判案断狱，二人走的很近。”

项少龙一愣，心中暗想，“难道秦二世而亡的结局是从现在就埋下的祸根吗。”

尉缭接着道：“这赵高隐官出身，地位卑贱，能走到今天这样的地位，也确属不易了。”

“隐官是什么官？”

尉缭用奇怪地表情看着项少龙，“少龙久在秦国，难道连隐官也不知吗？”

项少龙暗悔自己刚才失言，刚想用话往回找一找，不想尉缭先开了口，“也难怪少龙你不知，听说你从赵到秦后就与阳泉君等人展开智斗，对秦国的底层不甚了解也属正常。”

项少龙心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嘴上却道：“先生想必知之甚详，望先生与我解惑。”

尉缭想了一想，“这件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不过少龙想知道，我也可以给你说说，可以从侧面了解赵高这个人。”

项少龙道：“正是如此。如今赵高与胡亥关系如此密切，正是要为日后杀扶苏篡权做准备。”

尉缭听完神情一愣，“扶苏乃嬴政的嫡长子，日后理当称王，少龙又怎知胡亥有此阴谋呢？”

项少龙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他反应奇快，赶忙道：“这赵高出身卑贱，能爬到如此地位定是擅于察言观色之徒。这种人最善投机取巧，同时野心极大，若有机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尉缭看着项少龙频频点头，“少龙说的是，赵高确是这样的人。想不到少龙虽不懂测字，但看人却能直指人心，难怪你能无往不利，原来是把人看透了。”

项少龙心道，“我懂看什么人，我不过知道赵高‘指鹿为马’的故事罢了。”当下也不解释，只是道：“先生请讲吧。”

尉缭道：“秦国祖先为嬴姓，其后受周王分封到赵城，为赵氏。就是说秦国与赵国是同祖同宗，同姓同氏关系。按照周朝礼制，男子用氏，女子用姓，所以我们管他叫赵高而不是嬴高。”

项少龙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嬴政也应该称呼为赵政才对。”

尉缭点点头，“严格说来，确实如此。后来秦国为了与东方六国区分，所以才用姓称王，人们也就习惯称为嬴政了。”

项少龙心底此时方始坦然，“既然秦赵同宗同祖，我用赵盘替代真的嬴政也不过分，难怪历史依然按照它固有的轨迹运行，原来我并没有改变历史。”想到这，项少龙立刻想起一个问题，接口道：“按先生所说，难道这赵高也是秦国王族之后吗？”

尉缭赞许地看了项少龙一眼，“少龙果然聪明。你说的不错，那赵高的祖上正是秦国某位公子的后代，说起来还算是嬴政的远房本家。商鞅在秦国推行变法，规定加官进爵者以军功为上。赵高这一支不擅征战，因此俸禄日薄，到他祖上那一代，几乎与庶民无异了。”

项少龙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懂，那赵高虽说沦为布衣，也不能说出身卑贱呀。这又是为何？”

尉缭笑道：“这样的说法是从赵高的母亲那一边来的。‘隐官’是官府的手工作坊，用来收容官家子弟因触犯秦法被官家施刑后身体有残缺的人。赵高母亲所在的家族因为犯罪，男子发配充军，女子沦为奴婢。赵高的母亲因为被施刑，身体落下了残疾，所以被收容在隐官做工，其身份也叫隐官。按照秦国的法律，隐官的地位在普通庶民之下，所能占有的土地和住宅，只有普通庶民的一半。秦国法律注重公正，隐官虽然地位低下，其婚姻却不受限制，隐官子女的身份也同于普通庶民，不受影响。赵高的父亲，是在隐官工作的下级文法官吏，通晓法律，精于书法，在任时结识了赵高的母亲，结为夫妇，其后生下了赵高。秦国注重世家传承，子承父业、以吏为师成了帝国的国策。赵高在隐官长大后受到他父亲的影响，也精通秦国律法，并走上了用文法入仕的道路。嬴政十一年，赵高那年二十三岁，以并课第一除为尚书卒史，进入秦宫。”

尉缭说到这略为停顿，接着道：“赵高心机深沉，知道秦国注重军功，因此在精研律法的同时还苦练武功，加之处事小心，又是嬴政的本家，所以逐渐受到重用。虽然如此，由于他母亲是隐官的身份，所以在秦国的高层人物中，还是以赵高出身卑贱而看不起他。”

项少龙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那赵高有兄弟吗？”

“听说有个弟弟叫赵成。嬴政爱屋及乌，对那赵成也很是赏识。”

项少龙点了一下头，“如赵高这般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一定会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这种人也很容易记仇，一有机会，他就会找仇家寻仇，并且为了达到目的，一定会不择手段的。”

“少龙确是洞彻人心呀”尉缭道：“听说有一次赵高犯下了重罪，被蒙毅抓住了，无论赵高怎么哀求，蒙毅按律都要将赵高处死，结果嬴政怜惜赵高是个人才，最终赦免了他并让他官复原职了。为此蒙毅还找到嬴政陈述厉害，但嬴政不听，赵高因此恨蒙毅入骨，并于整个蒙家结下了仇。他暗地里扬言，一定要杀掉蒙毅，以雪前耻。”

项少龙想起日后赵高假传嬴政遗诏，赐扶苏和蒙恬自尽的事，知道怕是从蒙毅开始，赵高已经开始处心积虑的设计复仇了，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尉缭看看项少龙，“少龙因何叹气？”

项少龙哪能跟尉缭说起自己知道赵高日后的种种行为，转移话题道：“听先生谈起赵高，少龙又想起我那迟迟没有音讯的夫人了。”

“少龙莫急”尉缭摆摆手，“方才测字之时还未知少龙底细，因此我也有所保留。现在少龙说起，我不妨告诉少龙。少龙所求之事也与‘玉’字有关，玉字既然代表女人，少龙不妨将救人的线索也着落在女人的身上。”

项少龙听到这精神为之一振，随即又摇头道：“邯郸城这么大，通过女人寻找线索何其困难。”

“话虽如此，但如果少龙设定一个范围，其实也不难寻。”

项少龙看着尉缭，“先生的意思是？”

尉缭笑道：“大家都是为了郭开而来。少龙可以想一想，追杀郭开的这几股势力有谁跟女人有联系的。”

项少龙心底默想，从郭开到仲孙玄华，从龙且到燕丹与荆轲，甚至连尉缭都想了一遍，感到还是没有头绪，最后摇头道：“不瞒先生，除了我之外，少龙想不到哪一股势力与女人有关联。”

尉缭笑了一笑，“少龙可能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燕丹和郭开的身上，因此忽略了一些线索。我们刚刚说过，赵高为人，心胸狭小，睚眦必报，同时又极好颜面。秦国上层人物因为他是隐官出身，因此都不肯与他结亲，听说他为此很是恼火，但又无可奈何。后来嬴政多次命其外出公干，听说他借机在赵国娶了一门亲事，并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是此事事关他前途，因此他也是讳莫如深，从不告人。”

“原来赵高在赵国娶了亲”项少龙感到眼前似有了一丝转机，“这赵高定是想念家人，因此方在嬴政面前讨令，名义上是监视你，实则与家人团聚。”

“少龙因何这么说？”

项少龙想起现代社会普通百姓人家为了自己的孩子将来有出息，不惜上名校、高价补习的事实，接道：“像赵高这般出身卑贱的人，成长过程中一定受到很多的歧视，所以他一旦得势，必然不希望自己的家人重蹈覆辙，务必给家人最好的物质条件，以此回报家人，我想赵高也定是如此。在秦国除了嬴政赏识他，其余人等对他并不以为然，他只有谋求外放，方能一展心志，感觉高人一等。”

“不错，正是如此”尉缭拍案道：“少龙直指人心，果然看得透彻。那赵高自塞外回来便得到嬴政重用，命他留守邯郸。他塞外之行后记恨与你，来到邯郸后凡是你去过的所在，他都要耀武扬威的去一次，以此消解对你的恨意。少龙知道赵高现在的府邸在哪里吗？”

项少龙摇头，“不知。”

“我告诉你，就在你原来的乌家老宅。”

项少龙一愣，随即想起乌家宅院前遇到的那对母女，随口问道：“赵高可是有个女儿”

尉缭也一愣，“这个某家还真不知晓。”

项少龙看着尉缭，“先生坦诚相告，少龙感激不尽。只是少龙心底还有一句话，要先生不相欺才能释然。”

“少龙但说无妨。”

“先生以实相告固然是在帮我，但是不是也在帮您自己。我对付赵高，先生的压力就减轻了，自然可以潇洒而去。”

“呵呵呵”尉缭笑了几声，“少龙快人快语，难怪众多豪杰心向与你。你说的不错，我最初是有此打算，但在见到田光先生的书简后就改变了主意。田光先生是我的师长，我定然为他讨还公道方能安心离开。实不相瞒，如今我后援已到，凭区区一个赵高实不足虑，因此我决定借助少龙你的力量，与那燕丹周旋一番。”

项少龙大喜，“得先生相助，少龙何惧燕丹，但不知先生的后援是谁？”

“就是方才我跟你说的，师傅有时下山教的另一个徒弟，也就是我的师弟。”

“那是何人呢？”

尉缭微笑，说出两个字，“盖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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