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武说出黄金台三个字，瞪大了双眼看着项少龙。

项少龙心下一凛，但面上依然平和，接口道：“原来此地就是黄金台，难怪尊长言语间会激情澎湃。”

见项少龙面不改色，鞠武的目光中有一丝既欣赏又惋惜的眼神流露，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黄金台落成后，四方豪杰风云际会，当中最有名的便是那乐毅。”

项少龙道：“后来我就知道了。那乐毅为报燕王知遇之恩，纠合秦、赵、韩、魏四国之众破齐兵于济水之西，下齐七十余城，只剩莒州与即墨，几乎灭了齐国。”

鞠武点头道：“正是如此。”

“我有一事不解，还望尊长教我。”项少龙对鞠武道：“想那乐毅自起兵之始，六个月就下齐七十余城，甚至连齐国国都临淄都攻克了，兵锋何等之盛，怎么会攻不下区区的莒州与即墨呢？”

“这正是乐毅的高明之处啊”鞠武转头看着项少龙，“燕昭王衔先人之恨，对百姓休养生息，隐忍二十八年方与齐一争长短。济水破齐后，其余四国都只顾抢夺辎重，唯有乐毅自引燕军长驱直入，所过之处均宣谕昭王威德，并在齐休兵养士，除其暴令，宽其赋役，访求逸民，又为管仲立祠设祭，那七十余城包括临淄的军民都是真心请降的。乐毅之意，以为齐之事已尽在掌握，留齐二城，只为以恩结百姓，使其自降，不复念齐，以此将齐之国土尽纳于燕，用灭齐之全功回报于昭王。”说到这鞠武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昭王未等到这一天便因疾而薨，待到惠王继位，中了齐国田单的离间之计，用骑劫往代乐毅，以致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项少龙想起与田单交手时，他那些种种阴险狡诈的手段，顺口接道：“那田单诡计多端，确是擅于使诈。”

鞠武颇有深意地看了项少龙一眼，接着道：“自此以后，我燕国复归于弱小，这当中还有几战，结果栗腹与剧辛又接连败于赵国廉颇和庞谖之手，落得兵败将亡的结局，大王不得不将太子丹质于秦，以换取燕国暂时的安定。”

项少龙道：“如此看来，燕国确是积弱，不过听闻燕丹自秦回国后一心图强，散家财聚宾客养士，怕是能恢复燕国过去的荣光。”

鞠武听到这微微摇头，“太子丹急功近利，所走之路无非是孟尝、信陵之辈的老路，门客虽多大多泛泛，虽偶有如荆轲般峥嵘之士，只是对燕丹个人有所裨益，却与国事无补。想昭王当年在此积万金求贤，为的是富国强兵，宾客亦深明韬略，在燕均有所作为，而太子丹所养门客，佼佼者如秦舞阳、宋意之流，亦不过是一勇之夫罢了。如此下去，即便强秦不外侵，光是内部损耗，百姓亦会更加困苦了。”

项少龙听到此对鞠武的印象立刻发生了转变，他慨叹道：“尊长身处乱世之中还能体恤百姓，足令在下钦佩不已。”说着对鞠武深施一礼。

鞠武赶忙还礼，“壮士言重了。我鞠武虽不才，但既蒙燕王委以重任，自当尽心竭力，做到上可安邦，下可抚民。”

“敢问先生，若是您当此局面又该如何呢？”

鞠武想了一想，道：“太子丹逃回燕都后亦曾问计与我，我当时为其画策，请其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约匈奴，近交代王嘉，先张其势，徐徐图之。”

项少龙听完点头道：“先生之策虽不能说万全，亦不见得足以抗秦，但在目前局面下确实是最优的选择了。只不过燕丹恨秦甚深，心如焚灸，此计又旷日弥久，我想燕丹怕是等不及了。”

鞠武扭头看着项少龙，“壮士洞悉天下玄机，又深知太子丹秉性，当不是凡人，何以大名老夫从未耳闻，莫不是对老夫有所欺瞒不成？”

项少龙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岔开话头，问鞠武道：“刚才尊长说燕丹门下有客名荆轲，峥嵘外露，不知是何来历？”

鞠武笑道：“原来壮士对荆轲感兴趣。荆轲本为庆氏，祖地是齐人，其祖上庆封亦曾在齐国做官。齐景公时庆封为相，因作乱被逐，逃往吴地，在名叫朱方的地方安家。后来楚国与吴交恶，讨伐庆封，其族又逃到濮阳，在卫国安了家，成了卫人。荆轲于那时暂露头角，以剑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以剑术乃小道并未留用。及后秦军攻魏，并濮阳为东郡，荆轲复来到燕国，改氏为荆。”

“原来如此”项少龙知道了荆轲的底细感到内心踏实了不少，与此同时大脑飞快地搜索关于荆轲的历史典故，想起历史上田光刎颈荐荆轲的故事，接着问道：“想那荆轲与燕丹并不相识，听说是有位田光先生向燕丹推荐的荆轲，并且以自刎的方式成全了荆轲，为荆轲树立名望，可有此事？”

项少龙不提此事则以，提及此事，但见鞠武面上变了颜色，暗叫“不好，莫非其中另有隐情？”刚想到这，果见鞠武厉声道：“你由哪里听来田光刎颈荐荆轲的言语？”

项少龙赶忙道：“在下也是道听途说，内中缘由并不知情，先生若明，还望以正视听，莫让无端言语污了田光先生的清誉。”

“无端言语”鞠武叹了口气，“这怎会是无端言语，我想定是太子丹让人散播开来的。”

“燕丹？”项少龙吃惊道：“先生的意思是田光并未做这件事？”

“田光是我多年挚友，他会怎么做，我难道会不知道吗。”鞠武说到这鼻端“哼”了一声，“荆轲剑术虽高，但心机叵测，此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想我田光老友盛年时也是智深勇沉之人，只是人年老之际头脑开始昏沉，被荆轲假象蒙蔽双眼，受其利用而不知。我曾多次提醒，亦是无用，最后含恨而亡。不过这样也好，可以落下一个刎颈荐贤的美名。”

项少龙见鞠武面色凝重，知其心痛老友之亡，低声道：“依尊长所言，内中实有深情，敢问尊长，能否以实情见告，也好解我心头之惑？”

鞠武看着项少龙，“说与你听？我如何能信你，况且即便你能让我相信，荆轲剑术了得，加之有太子丹支持，又能奈其何。”

项少龙正色道：“先生所言虽是，但天机难测，纵是强如吕不韦、田单之流，最后时机流转，不也一败涂地了吗。何况燕丹虽强，荆轲虽狠，但也未必达到当年吕不韦、管中邪鼎盛之时，先生又何言不能撼动他们呢。”

鞠武定睛凝神看着项少龙，“壮士所言甚是，普天之下的确还有这样一个人，我相信只要他出手，定可挫败太子丹与荆轲。”

“先生说的此人是？”

“呵呵呵”鞠武笑了几声，转头看着易水，“此人重情重义，纵横赵、魏、楚、齐和秦国，天下名士信陵君魏无忌、春申君黄歇、赵国赵穆、齐国田单，包括那吕不韦都败于其手。他曾一战取中牟大城，先败后胜破五国合纵之军，连剑圣曹秋道也亲口承认留他不住。此人官拜秦国太傅、上将军，可谓文武双全，智勇兼备。”鞠武说到这又看着项少龙，“最具巧合的是，壮士之名合起来正是其人之姓，你说巧也不巧。”

“呵呵呵呵”项少龙也笑道：“先生这样一说，连我也觉得很巧了。”

“正是如此”鞠武点头道：“那人在赵国时曾受李牧将军鼎力支持，并有赠剑之谊。中牟一战虽说其骁勇过人，逃出生天，但谁又敢保证不是李牧将军赏识此人，故意放其一条生路呢？你想李牧将军算无遗策，乃当世之名将，既能识破此人计谋，又怎能预料不到其人的退路呢？你说是也不是。”

鞠武这一番话说得项少龙心胆俱惊，中牟战败后他心痛周良惨死，记忆深处并不愿意过多的回忆那次战斗，特别是对手还是李牧。此时听鞠武如此一说，他开动头脑中的记忆功能，仔细地回想了中牟一战的前前后后，特别是自己在疆场之上如何逃脱的具体细节，只觉冷汗森森，沁透衣背。他心中不断地在问自己“难道真的是李牧将军故意放自己一马吗？他又想起桓奇曾对自己说的“肥累一战，桓奇十万人马被李牧杀的几乎全军覆没”的话，又想“桓奇十万之众，与李牧正面交锋，尚且如此结局。自己当时身边仅一万人马，同样面对李牧训练有素的铁骑，加之又在撤退途中，结果可想而知。”他知道以滕翼和荆俊的性格，若是知道自己被困，哪怕明知必死，也会回军救援。而当时滕翼并未回军，说明他们根本不知自己的处境，也就是说，自己的一万军队没有一人能够逃脱，而身为主将的自己却偏偏逃脱了，这说明什么呢？

项少龙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鞠武说的有道理。疆场之上私放敌将，无论哪一国，以军法论处都是按罪当斩，如此一来，岂不说明李牧是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放自己一条生路，此恩此情，如何报答。

鞠武眼光不离项少龙，见其目中盈盈有泪光，但脸上神色不改，心里也暗自钦佩，继续道：“听闻李牧将军独撑危局，先是击溃秦军大将桓奇，又扼守要冲，与秦之名将王翦对峙经年有余，若不是赵王迁误听郭开谗言，以赵葱往待李牧，赵国何至于亡国。想不到一代名将，亦如当年乐毅一般，功未成，身先退。只是乐毅还乐享晚年，而李牧却被奸人所害，身首异处了。”

项少龙暗自调整心神，短时间恢复了平静，对鞠武道：“李牧将军乃赵国栋梁，只要是忠义之士，不管是否是赵国人，都会对其敬仰万分。至于受其恩惠之人，更是要不惜代价，为李牧将军复仇。”

“好”鞠武脱口而出，“英雄有志如此，定能震慑群小，一展豪气，非但李牧将军可以安息，就是我那老友田光，其饮恨之隐情怕是也能有昭雪之日。”鞠武一拉项少龙的手，“你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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