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层层递进的岁月里缅怀千遍且念念不忘的，却仅仅是一段关于那人最稀薄的回忆和一张渐渐模糊不清的面庞……

窗外行人匆匆而过，路边的树被忽而刮来的风吹的摇摆，预示着大雨将至。

办公楼下的咖啡厅里坐着打发时间的闲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嘴巴不停说着话。咖啡厅里音乐声的音量恰到好处，大家嘴都在动，却没人能准确听出周围人谁说了什么，说着秘密也好，来相亲的也好，拿起手机沉默着不发言也好，总之音乐盖过一切废言与时间。

罗艺认识王佳景五年了，她还是不了解他。比如，一向视工作为生活的王佳景为什么总是在工作时忽然心不在焉的发呆，如果他的发呆便是他从工作进入生活，那他的生活又是什么？只是他家里的一把椅子，一张床？那台钢琴？至少曾经是吧。如果发呆只是因为大脑疲惫，那他为何双目失神，就像她自己失恋那段时间的神情一样。

她手在他眼前晃晃。

“你想啥呢？就快要出国了，舍不得我?”

王佳景笑笑，“那边有好吃的，好玩的我就寄给你。”

“把地址给我，自己别总吃外面的饭，多练练厨艺，到时候去我找你，还要去你家蹭饭！”

“行！”

服务员过来服务招待。

“喝什么？拿铁。带点苦味，你知道的，我最喜欢！”

罗艺索性把手机丢进包里就等着送餐。她这一行为很冒险，因为她不想在等餐的空当里自己要以拖着腮发呆的姿势来应对王佳景的沉默不语。

“对了，我给你点了一杯香甜的卡布基诺。不用谢我。”

“谢谢。”

她把目光瞥向窗外。

罗艺记得以前有人说喜欢蒸汽泡沫加牛奶的男生都比较浪漫，阳光外向，但吃不了苦，关键时候会把女人抛下不顾。而爱喝黑咖啡的男人则更有魅力，更具男人味。当时她决得颇有道理，这些年遇人多了，才发现一个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咖啡并不能真正界定他的类型。王佳景就是个例外。而罗艺也只能接受王佳景这么做，因为他的前半生已经足够的苦，他不需要用一杯苦涩的咖啡来证明男子气概。现在他也算是苦尽甘来，至少以后的日子不用在为金钱发愁。

“这咖啡厅，点个餐这么慢，你们公司周围就这一家咖啡厅吗？”

王佳景目光盯着平板电脑回答她是。

无聊的男人！

罗艺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

这天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比两人面对面喝咖啡可能还要无聊。以前在巴黎随便找个咖啡馆，露天的也罢，走累了就坐下来喝上一杯是再平常不过，在国外他俩是老乡，在一堆黄毛老外那里是互相有共同语言，共同特点的同种族人，那么回了乡反倒显得疏离，难道还要再生硬的扯出个分类来？不管什么分类，都与情侣两字不挨边。

罗艺叹口气，手指在交友软件里几个男人头像间快速的滑过。

这天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王佳景如往常一样刻苦，外面的天气如往日一样闷热。

走来一个服务生。

“您二位的咖啡。”

罗艺两眼盯着手机，余光只瞥到服务生的双手。那双手在空中忽然猛烈颤抖一下，把咖啡正好洒在靠近王佳景的桌面上，顺着桌沿向下滴答流淌。

罗艺惊恐状抬起头来，却看到王佳景呆呆的紧盯着那女服务生，双手紧紧拿着平板，仿佛再用点力气屏幕就要碎裂。

咖啡持续向地面低落，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时间回到咖啡未洒翻之前。

女服务生端在餐走上来，她先把一杯拿铁放在女士面前，又将要把卡布基诺放在女士对面的这位先生桌前。可是拿着平板电脑的王佳景无意抬头看了下这位服务生，如果当时有人录影的话那么在镜头下是两人同时看到了对方。这段时间持续了将近10秒，被咖啡杯的洒落切断了。

咖啡持续滴答着，服务生愣在那却没收拾。情景被咖啡厅经理撞个正着，拿着布赶过来收拾残局。

“这位客人实在不好意思。你还愣在这干嘛，快点收拾呐！”

打翻咖啡杯的女生回过神来，连忙拿着擦布蹲在地上清理。

王佳景蹲下来帮她一起。她的头发遮住她的脸，不抬头看他一眼。他看到她手指上结着的红色的冻疮，心像被扎了一下。他来不及和她打一声招呼，女生匆忙的擦干地板，转身离开。

王佳景若有所思的坐回到位置上，眉头紧皱，神情慌乱。

坐在一旁的罗艺小心的问，“你们认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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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以前一个朋友。”他的回答很生硬，实在让人听出这里有太多故事。

“这样啊。”

罗艺看王佳景心不在焉，笑笑，“那你可要好好和人家叙叙旧了！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她拿起包来，朝刚才那个冒失的女服务生看了看，再对着王佳景鼓气：“加油！”

罗艺转身就到前台去打听那女生的名字。前台服务员告诉她，她叫温婉玉。

王佳景一个人呆坐在座椅上一直待到打烊。他看着她把所有的桌子都擦干净，看着她把一层的每一块地板都拖过，看着她在这间咖啡厅里前后忙碌，他脑袋里一片空白……

一直忙到深夜，温婉玉出了门，王佳景站在门外抽烟。

两人站定在门外，沉默从一个人的呼吸飞到另一个人。

王佳景先开口问：“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我以为你在巴黎。”

温婉玉笑笑。“可惜了，那年没能出国。”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然应该在哪儿，在巴黎吗？”

“我走了。”

“等一下，我开车送你。”他再次强调，“等我。”

等他把车开到咖啡厅门口时，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王佳景开着车在路上疾驰，行车错过了好几个要掉头的路口，心里面全是刚才的事。要不是前面忽然红灯，他还不知要把车开到哪里。他在路边停下，从车上下来，锁了车，独自在夜路上行走。他步伐缓慢，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沉重。

有多久没有在这个城市像今晚这样漫步，迎面风夹杂着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唤起他关于她的记忆，在巴黎时，常常回忆故乡，似乎所有的街巷都让他产生一种特别的情结。这情结叫做温婉玉。

偶尔，命运偶尔很讽刺。

王佳景第一次遇到温婉玉是在温婉玉家的别墅。

他坐在钢琴前等这个富豪学生等了一整个下午。到了晚上，从屋外进来一个头戴鸭舌帽，背一个双肩包的女生。她把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抬头看到钢琴前坐着的人。

“你迟到了，今天的课时费要按两倍计入。”

温婉玉看这个年轻的家教也并没有比自己大几岁。

“你就是我爸给我找的家教，哪年的啊，一上来就敲诈。”

温婉玉果然是王佳景预料到的富二代形象。

“你浪费了我一下午的时间。”

“你有病吧，我又没让你等我，你想走就走啊！”

“我也不想，更没义务等你，不过是刘教授让我务必见到你，亲自告诉你和你父亲，他在欧洲巡演不能来给你上课，以后你的课程暂由我代。”

“你是他学生？”

王佳景看看手表：“还剩下半个小时，你到底学不学。”

温婉玉尽管对他的不平等条约很是不满，尽管他只是名师派来的学生，毕竟她父亲给她花了大价钱，出差前又苦心劝她，她不情愿的坐到钢琴面前。

两人上了一节极不和谐的课。曲子弹得连保姆家孩子都闹着哭。

下课后温婉玉从包里拿出一堆钱甩给王佳景。嘲讽的望着他“够不够！以后别来了。”

在温婉玉这没有什么东西是用钱买不到的。

“你的学费，你父亲会打给我。你只需要按时上课。”

冤家路窄，他们第二天就在一家清吧里遇到。

几个中学生穿得耀眼夺目，聚在清吧里张牙舞爪的谈笑。大厅里响起钢琴曲，温婉玉顺着琴声看到了钢琴前的王佳景。

“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上面儿内弹钢琴的不就是我爸给我找内家教嘛！”

“真假的？”刘皓扶一扶头的鸭舌帽，脖子上戴着一堆杂乱的挂饰卟啉卟啉响。

“等着，姐们儿上去帮你出口气。”

王佳景在抬眼间也看到了温婉玉。她对着他挑眉毛，又俏皮的眨下眼睛。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她就像她手臂上那条青色纹身一样让王佳景不屑一顾。

偶尔，命运偶尔很讽刺。

吝啬时间的王佳景，却为这个叫温婉玉的女生浪费了整整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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