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声落下，忽见慕容杰脸有不服之色，尹虚宇微微一笑，问道：“杰儿似有话要说？”

慕容杰道：“若非那些使者因摩尼教尊受伤落败而惊慌失措，露出了破绽，咱们未必便能胜得过他们。咱们兄弟二人与诚德、觉德二使者单打独斗，侥幸杀了他二人，已是尽了力了；他们四人对阵三人，生擒活捉该是理所应当的事。尊主却只夸了他们，对咱们兄弟不置一词，杰儿不服！”

慕容恃闻言，登时又惊又怒，斥道：“胆大妄为的畜生，住嘴！尊主处事素来公正，怎由得你来说三道四？”

尹虚宇举手止住慕容恃，捻须笑道：“不！杰儿的性子，老夫甚是喜欢，你也不用责备于他。既然杰儿心有不服，那老夫且问你，适才打斗之中，你可听见老夫同摩尼教尊说的话了么？”

慕容杰微微一愣，旋即摇了摇头，道：“没有！”

尹虚宇道：“以刚才你们所处的位置来看，你与韬儿他们相比，谁距离老夫更近一些？”

慕容杰回头望了一眼，道：“自然是我们距离尊主更近一些！”

尹虚宇道：“他们距离比你们更远，他们听到了老夫的话，但是你们却没有听到，这是为何？”

“这……”慕容杰一时语塞。

尹虚宇又笑道：“纵然搏斗之中，也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个道理，想必你们的父亲是教过给你们的吧？”

慕容杰赧然低头道：“是！”忽然又抬起头道：“可是……可是出来之前，尊主曾吩咐过，十德使者除智德之外，其余九人皆格杀勿论，他们……”

尹虚宇道：“不错！这也正是老夫要你们学习韬儿的地方，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严守将令固然重要，若有突发情况，也须随机应变，而非墨守成规！”说着，语重心长地又强调一番：“记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慕容杰点头受教，正欲再说什么，忽然西面山头数人怪叫数声，登时将他的话头堵了回去，众人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六条人影正以怪异之极的身法飞落场中，径直朝他们奔来。

尹虚宇看着那六人，不禁皱眉斥道：“阴山六丑，你们六人不在中原听候左护法差遣，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来人竟是“阴山六丑”六兄弟，六丑之首阎盛听得尹虚宇之言，怪眼一瞪，正要答话，却忽然一声尖叫，身形一闪，便已来到摩尼教尊身旁，只见他颤抖着伸出右手在摩尼教尊鼻子下一探，又抓起他一只手探了探脉相，一迭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的？是谁打伤了你？啊？是谁？”

其余五个兄弟也早已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将摩尼教尊周身检查了一遍。

尹虚宇等人见状，无不深感莫名。暗暗对望一眼，尹虚宇轻咳一声，问道：“你们六兄弟与教尊竟是旧相识么？为何事前没有告诉老夫呢？”

阎盛倏地转过头来，双目喷火般盯着尹虚宇问道：“是不是你打伤了他？快说！”

尹虚宇虽不将这六人放在眼里，然而他素来某事皆算无遗策，如今突然冒出这六人，终究是出了变数，他不得不谨慎一些，当下不答反问道：“你们六人与教尊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忽然闯入这里，又对他如此关心呢？”

阎盛未及开口，阎军便忽然叫道：“大哥，大哥，你快过来！”

阎盛一惊，忙回眼望去，只见摩尼教尊正自在阎军和阎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阎盛见状大喜，忙抢身过去问道：“舅父，你还好吧？”

“舅父？”尹虚宇不禁吃了一惊，讶异地望着这七人。

他做梦也想不到，“阴山六丑”竟与摩尼教尊也扯上了关系，而且还是甥舅关系！

摩尼教尊调息已毕，此时接过话头说道：“纵然你算尽天机，只怕也未必能算到这一节吧？”说着，斜眼冷笑着望向尹虚宇。

尹虚宇闻言，眼珠迅速转了数圈，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听他声音微颤着问道：“你究竟派他们六个前往中原都做了些什么？快说！”

摩尼教尊哈哈一笑，反问道：“你真想知道？”

尹虚宇强行镇定心神，沉声喝道：“快说！”

摩尼教尊嘿嘿干笑，道：“三十年来，你一直将本尊与我摩尼教玩弄于股掌之间，直到去年发生的一件小事，才令本尊猛然醒悟，开始疑心于你！”

尹虚宇双拳紧握，咬牙问道：“是什么事？”

摩尼教尊的目光落在一旁持剑怒视的慕容杰身上，面带讥笑道：“那夜杰公子醉酒之后，与盖将达干起了冲突，你都说了些什么，可还记得？”

慕容杰闻言，登时脸色大变，长剑一指，怒道：“你……你说什么？”

慕容恃右手一抬，“啪”一声脆响，怒声斥道：“畜生！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慕容杰一手捂着高肿起的脸颊，胸膛剧烈起伏，片刻，将手中云剑雪枪一扔，快步上前来到尹虚宇跟前，“扑通”一声跪落，额头点地，竟不作一声。

尹虚宇对他父子所做一切竟似乎视若无睹，他的思绪早已飞回了去年中秋之夜……

秋季的塞北之夜，寒意已有些浓烈。

中秋佳节，对于中原游子而言，最易勾起思乡之情来。

而在寄居回纥的杨家人来说，这一夜无疑更加煎熬！

慕容杰没有参加家族举办的团圆晚宴，而是独自抱了一坛女儿红，迈着踉跄的步伐，走在王庭外的集市上。

因为聚居回纥的汉人也不少，值此佳节之际，夜市竟也热闹非常，几与中原小城镇无异。

慕容杰置身在这喧闹的夜市之中，非但没有缓解心中的悲痛和寂寞，反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来，身旁之人的欢声笑语，落在他耳朵里，尽已成了无情的嘲笑和讥讽。

他正欲转身离去，却不巧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更糟糕的是，他那半坛子酒洒了出来，竟将那人的衣裳浸湿了一大片，便在他未及反应过来之时，“啪”一声脆响，脸上已重重地挨了一记耳光。

“……”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子声音响起，然而慕容杰竟一个字都听不懂，愣愣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一张俏丽无比又满是寒霜的脸庞。

“原来是个汉人，想必他听不懂咱们的话吧！”一个轻蔑的声音在旁边说道。

那女子微微一愣，怒哼一声，骂道：“你怎么走路的？瞎了眼吗？”

慕容杰未及答话，那旁边之人便已说道：“哟！这不是慕容家的什么杰公子吗？怎么？心里不痛快？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慕容杰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转身便欲离去。

岂料那人竟不依不饶，闪身拦在了他跟前，冷笑一声道：“丧家之犬竟也敢在我回纥如此嚣张，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胆子，嗯？”

慕容杰心中一腔怒火“腾”一下被点燃，双手拳头缓缓握起，“哗啦”一声响动，那半坛美酒随即碎落散在地上，只听他咬牙一字一句说道：“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试试？”

那人哈哈大笑，高声说道：“莫说一遍，就是十遍百遍，我盖将也敢说！你这丧家之犬……”

“闭嘴！”那自称盖将之人话未说完，慕容杰已暴喝一声，一掌朝他面门拍来。

那盖将早有提防，且武功竟也不弱，慕容杰手方抬起，那盖将已自倒退出丈许，与此同时，便有四人联袂上前，四柄弯刀映着洁白的月光，呼啸着朝慕容杰迎面劈来。

慕容杰虽已喝醉，武功却仍在，见状不敢强攻，连忙撤招后退，正欲拔出佩剑，蓦然听闻一声断喝：“住手！”

但见一条人影踏空飞来，飘然落在身前，正是他的父亲慕容恃。

看着满脸怒容的父亲，慕容杰强抑怒气，咬牙嘿嘿干笑，没有说话。

慕容恃狠狠地瞪了一眼他，转身朝那名少女躬身行了一礼，歉然道：“犬子无状，冲撞了小姐，慕容恃在此代他向小姐赔罪了！”

那少女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盖将见状，走上前来，不屑地说道：“慕容这个姓氏，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源自鲜卑族的吧？”

慕容恃不明其意，但看对方来头，想必乃是回纥贵族，自己族人初来乍到，可不能轻易与之结仇，对方虽然趾高气扬，当下他也只得忍气吞声答道：“将军博闻强记，在下佩服！”

盖将虽会说汉话，却怎知“博闻强记”之意？只道他故意炫耀学问而羞辱自己，当下讥笑道：“记不记的我盖将不懂，不过我却知道，你们鲜卑慕容氏，如今也不过是我塞北最卑贱的一个小部落，竟也敢在我回纥王庭撒野，简直自不量力！”

慕容恃心下大怒，但他涵养功夫极高，竟没有丝毫表露在脸上，依然陪笑谦卑地说道：“将军说的是。不过，咱们一族人不远千里来投靠贵部，全仰仗贵部庇护，方才有此安身之所，又岂敢心生他念呢？今晚之事，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误会罢了，还请将军大人大量，饶了小儿这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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