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感觉有人在偷着看他一样，他双脚换了个位置，靴子底上有些泥，他现在看到了，有些窘地两鞋底相错，磕下一些泥来，又觉得弄污了脚下的一块青石板地面。

沈玉渊料得不错，是有人在偷看他。

刚刚上茶的小丫鬟退出了前厅，到了后面，就有两个丫鬟走过来，轻轻地笑问她：“刚他和你说什么了？你笑了……”

这小丫鬟叫做石榴的，就在这前厅里专管着端茶倒水的事，她笑着说：“他和我说谢谢……”

“是吗？”那两个丫鬟不由得也笑，她们都在这里当差，主子们何尝给她们说过一个谢字呢。

一个丫鬟扒着窗子，往里面瞧着：“我看长得也好，之前就在年三十那天祭祖时，远远地看过！”

“是，我统正见这个二少爷，都不超过十回，现在看着，倒是比原来更壮实了，嘿嘿，与大少爷完全不一样呢！”另一个小丫鬟也挤头往里面看着。

刚刚倒茶的在一边，有些惆怅地说：“你们说，大少爷真的就不出来了吗？”

“应该是，不然，老夫人怎么巴巴地把个七姨娘送进去呢，就是着急着让她生个孩子吗？”一个说道。

“嘘，小声点！”石榴说道。

“哎呀，谁不知道啊，要说这个七姨娘真是傻，要是大少爷出不来…那她不是……”小丫鬟说道。

“唉，苦人家的孩子呗，听说她娘家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所以，她爹就把她卖给了大少爷，倒是卖了个好价钱，三百两呢！”石榴说道。

“以后，就守着孩子过日子啊……”前一个小丫鬟说道。

“唉呀，你就少替人家发愁吧，还是想想我们以后怎么办吧……”石榴说道。

“他站起来了，哇，好高啊！是不是比大少爷还高啊，天啊，你看他那腿，那肩膀……”一直扒着门看的小丫鬟忙着说，另两个不再争辩，忙着过来一起挤着门缝往里面看着。

沈玉渊却不知道外面那窥视自己的目光，他随着管家走入了沈老夫人的院子里。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但雨还在下着，沈玉渊看着廊外的天井里，水已经下了有几指厚，沈老夫人喜欢养花侍草，院子四面都是花圃，各式的花，此时都在雨的浇灌下，更显得明艳，只是，若再下下去，怕要被摧残了。沈玉渊停了步子，管家在后顿了下：“二少爷？”

“可有苫布？”沈玉渊说道。

管家顺着沈玉渊的眼神看到了那些花，就笑道：“二少爷，最近是我们懒惫了，我这就叫人去弄！”

沈玉渊点点头，继续向着前面走去，老夫人的前厅里，有丫鬟打开了门：“二少爷！”都在向着他行礼，他略一点头，走了进去。

周嬷嬷笑着迎过来：“二少爷，老夫人正在吃早饭，还嘱您一定是起早就赶来，还没有吃饭，一起过来用饭吧！”

沈玉渊愣了下，只有在年节时和祖母一起用过饭，这都好久没有同席了，他跟着周嬷嬷走到了后面。

沈老夫人见到他，便让人给他看座，有人将碗筷给他递过来。

沈玉渊性子沉稳，极少多言，祖母即让他同席，他也不推辞，正他也有饿意，闷声不吭地吃饱了饭，有人上来撒走了饭碗，他洗手漱嘴后，与沈老夫人一起走到前厅里。

他发现，周嬷嬷已经遣散了那些仆人，前厅里只有他与沈老夫人，他知道，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说与他听，不然也不会昨夜里连夜给他去递信，让他过来了。

沈老夫人对着沈玉渊说：“渊儿，记得你和奶奶说过，是皇甫侍郎引见浓儿与晔王认识的！”她嘴里的皇甫侍郎，正是皇甫皓月的胞兄，官封户部侍郎。

沈玉渊点点头，却有此事，上次他去狱里，沈玉浓告诉他，如果能求，可以通过皇甫谦之去打点。

“渊儿，你也知道，浓儿这次凶多吉少，我想再通过皇甫侍郎，你去走走晔王的门路，或许，还有一线希望！”沈老夫人说道。“晔王身份尊贵，自然不会趟咱们现在这滩浑水，不过，渊儿，奶奶想把店都盘出去，换成了钱财，你……，要让晔王知道，咱们就算把沈家的钱财都拿出来，也要救浓儿一条命……”

沈玉渊看了沈老夫人一眼，心里却在一瞬间，有些不是滋味，这次出事的，如果是自己，怕，祖母不会有这样的决定。

一个沈玉浓，值得过沈家的百年基业了。

沈玉渊不说话，沈老夫人知道他向来话少，便给他思索的时间，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我也想好了，如果这宅子能卖出去，便也卖出去，若是银钱都用来营救浓儿，这宅子，咱们也住不得了，好在，我们乡下还有铺子，还有田地，到时候，这一大家子，就得指着乡下的那块地了……渊儿，先救下浓儿再说，你与他，同胞兄弟，沈家纵使散尽金银，有你们，就有希望，望你们兄弟以后也能同心……沈家有你们，就不会败，不会亡！”老夫人说到这里，眼前却浮现亡夫手写的那个字。

一个“败”字，几多辛酸。

不败不立，沈老夫这一世，经过那么多的，好的，坏的，中年丧子，半世守寡，可是，什么也不会打倒她的，她相信亡夫的信念，她也相信自己的孙儿，会福大命大的。

沈玉渊听到这里，点点头，他没有反对的理由，纵然与沈玉浓虽然是兄弟，但是，何时将他当过同胞呢，这沈府之外的人，只知沈家有个沈玉浓，可有谁知道，还有他这个二少爷沈玉渊，就算是沈府里的下人，也从来没有当他是沈家的继承人过。

不过，这些，沈玉渊并不在意，他只是有一点点的焦躁，如果真如沈老夫人所说，都到乡下去，那乡下，自己的那片乐土，所就此不太平了。

但他是不能有异议的。

沈老夫人见沈玉渊郑重地点点头，她叫进周嬷嬷来，又叫周嬷嬷把管家，并府里的几位管账的先生都让进来。

那几位账房先生按着管家的要求，都将手里的账本子拿来了。

沈老夫人向着沈玉渊说：“今天叫各位来，是看一看，咱们的铺子里，没有被封的，还有几家，然后拿着房契，都交与二少爷，你们帮着他，尽量把那些店铺都卖个好价钱吧……”

沈老夫人心里也没有底，据她知道的，这城里的店铺是都被封的了，只求着外地的没有，但这一奔波，不得一月两个月的时间，想着沈玉浓在里面一定是度日如年，老太太倒是一点也不心疼了，恨不得立即将孙儿救出来再说。

沈玉渊与这些人一起走了出去。

沈老夫人见众人都离去了，才不再强撑着威严的一副样子，她一下子萎顿下来，好像老了好几岁，她倦倦地走到窗子前，推开窗子，外面的雨还那样的大，周嬷嬷走过来，轻声地说：“二少爷是昨天半夜就动身过来了，到城门还没有开，就等在那里！”

沈老夫人点点头：“他倒是好孩子，只是可惜了，他的身世，唉……”

周嬷嬷垂了脸，不再说话，外面的雨声很大，这屋子外面，很宽的屋檐，倒不担心雨水灌进来，沈老夫人见外面，几个丫鬟婆子正拽着苫布，给她的那些花遮雨。

“雨下得这么大，难为她们了……”沈老夫人说道。

“是刚刚二少爷吩咐的，这雨下得急，昨夜里也没有提前散上……是奴婢失职了！”周嬷嬷说道。

“你又不是神仙，哪里能事事料得到，唉，再说了，我的心思，现在还哪有看花看草的逸致了，唉，这浓儿一天不出来，我这心，就一天不能放下啊！”沈老夫人说道。

雨幕下，远远的墙头上，都冒起了白烟来，这是入夏来，最大的一场雨。她回过头来：“可惜了玉渊这个好孩子了，他一直在乡下，我最近瞧他，倒是个稳当能撑大事的！”

周嬷嬷点点头，并不说什么，这些话，只有老夫人能说，她做为下人，可不敢议论，这话要是传到沈夫人那里，不还得恨死她。

“对了，呵呵，我昨天倒是忘了一件事，这七巧又去了一夜，可有？”沈老夫人说到这时，又摇了摇头：“唉，估计是没有，我那个孙儿，看着好性子，其实有主意得很，他拿定了主意，就很难改的，不管了，反正不管怎么样，也得把他救出来，待他出来了，一切就都好了……”

周嬷嬷点点头，知道沈老夫人的意思，他记下了，想着，再见到七姨娘，悄悄地问一下便是了。

不想，这天晚上，她将问好的结果来回沈老夫人，老夫人听了，倒是为老不尊地笑了起来：“这样好，这样好，嘿嘿，管它能不能行呢，倒是浓儿应该是不怪我了！我就说巧儿那丫头，以后会是个有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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