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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行宫里那位曾赞誉过沉茉糕点的庶老夫人,又惦记起那口味道,便派了个小太监出宫采买。
小太监在店里等候时,恰好听到几位妇人围着沉茉和顾清风打趣,说什么“郎才女貌”、“好事将近”,回去后便当趣闻说给了庶老夫人听。
恰巧,裴璟那日正按例去给庶老夫人请安,坐在下首品茶,将小太监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
他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面上虽依旧平静无波,心底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庶老夫人还在笑着感慨:“看来那沉丫头是个有福气的,顾家那孩子老身也有耳闻,确实不错,仁心仁术,稳重知礼……”
后面的话,裴璟有些听不真切了。
耳边反复回荡的,是那句“郎才女貌”、“好事将近”。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底。
好事将近?
和顾清风?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涩意猛地窜起。
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指尖隐隐泛白。
自山谷那晚这才过去多久?
这段日子,他常常想到她,想她的一颦一笑,想她清润的眸,想她不顾一切的救他,想她那晚掌心的温柔,身上的清香,叫他夜不能寐,只能自疏。
他有时也会想,她会不会也总想起那个混乱暧昧的夜晚。
可现在,她居然要跟顾清风好事将近?
原来那晚“相助”就只是因为“龙体为重”。
原来“别想太多”她就真的什么都不想。
原来,他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
意识到这一点,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闷堵瞬间涌上裴璟心口。
庶老夫人是个精明的,将裴璟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早就看出自己这孙儿与那位苏女君不过是表面夫妻,貌合神离。
如今见他对这市井出身的沉姑娘似乎格外不同,心中便动了想见见沉茉的念头。
过了几日,庶老夫人便寻了个由头,说是感念沉茉之前进献的糕点调理了她的胃口,特邀请沉茉入行宫吃一顿晚宴。
晚宴设在一处精致的水榭中。
行宫水榭,晚风习习,吹动纱幔轻扬。
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庶老夫人拉着沉茉的手,笑得慈祥:“那日吃了你铺子里的新式糕点,这胃口倒是开了不少,总想着再见见你这伶俐孩子。”
沉茉含笑应着,。
老夫人又唤来随身的小太监,“去,请君上来一同用饭。”
沉茉心莫名一颤。
自出谷之后,他们再未见过。
系统安静如鸡,她也不知他好不好。
小太监明明才走没多久,她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地往水榭入口处飘。
清晖阁内,裴璟将自己埋首在奏折堆里。
从听到沉茉与顾清风好事将近以来,每天具是如此。
他在行宫里辗转反侧,被那种被轻视的念头和沉茉与顾清风的“好事将近”给折磨得寝食难安,只能用堆积如山的奏折麻痹自己。
他在逃避,在压制。
压制自己想要将沉茉强绑在他身边的念头。
李德全站在门外,心急如焚。
君上情绪不对,已经很多天了。
再这样不知黑夜白日的处理政事,君上身子早晚要垮。
恰此时,庶老夫人的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清晖阁。
“李公公,老夫人于宫中水榭邀请沉姑娘用宴,特地请君上一起。”
李德全眼睛一亮,赶紧进阁内禀报。
裴璟执朱笔的手一顿,随即眸色深沉,语气果断,“不去。”
李德全还想劝,裴璟直接挥手,“下去,不用再来禀报。”
水榭里,沉茉正跟庶老夫人聊的热火朝天。
派去请人的小太监碎步回来,躬身禀报:“老夫人,陛下说政务繁忙,晚宴就不过来了,让老夫人和沉姑娘尽兴。”
庶老夫人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几日不见,忙成这样……”
一旁的沉茉心底泛起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低落。
随后她又想,裴璟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忙是正常的,不来吃饭也很正常。
她扬起笑脸,对老夫人道:“君上勤政爱民,是百姓之福。老夫人,我们先用吧,这蟹粉狮子头凉了可就辜负御厨的手艺了。”
她将注意力放在美食上,与老夫人说说笑笑,品尝佳肴,倒也渐渐放松下来,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愉悦。
那蟹粉狮子头也确实鲜美,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口,满足地眯了眯眼。
就在她夹起一块肉香四溢的鸡腿,正要送入口中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水榭入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暮色中,玄色常服的裴璟就站在那里,面容隐在渐浓的夜色里看不真切,但那股无形的
压迫感却瞬间笼罩了整个水榭。
沉茉的动作僵住。
庶老夫人也看到了,顿时喜笑颜开:“璟儿?你不是说不来了吗?快,快过来坐!”
裴璟缓步走近,目光先是落在沉茉那张沾了一圈酱汁的唇,继而才转向老夫人,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政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想起还未向祖母请安,便过来看看。”
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沉茉,心里更堵了几分。
几乎是在小太监脚步离开清晖阁时,他便再也忍不住,扔了朱笔,大步迈出了阁门。
他想见她,想的要发疯。
可一来到这,第一眼便是她方才那副轻松自在、大块朵颐的模样。
他拒绝了邀请,她非但没有半分失落,反而吃得还很开心?
他不开心。
裴璟沉着脸色在沉茉身边坐下,桌下大敞的腿有意无意地碰到她。
然后就见沉茉默默往旁边移了凳子。
他更不开心了。
庶老夫人将裴璟的情绪尽收眼底。
席间,老夫人不断让沉茉多吃些,目光却时不时在沉默用餐的裴璟和大方干饭的沉茉之间流转,越看越觉得这两人虽身份悬殊,但坐在一起却有种奇异的和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庶老夫人便借口年纪大了精神不济,需先行回去休息,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裴璟一眼,便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水榭内顿时只剩下裴璟和沉茉,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而尴尬。
沉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只能低着头,大口大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敢看对面的人。
裴璟看她一晚上光顾吃饭,眼神飘都没往他那飘一次,又想起市井间那些关于她和顾清风的传言,心中那股无名火夹杂着酸意再次升腾。
他放下筷子,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阳怪气:“你跟顾清风不是好事将近了吗?怎么,他连一顿饱饭都给不了你吗?”
“噗——咳咳咳……”
沉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差点噎住,猛地抬起头,连连摆手,急声道:“君上!您乱说什么呢!我跟顾大夫就是合伙做生意,清清白白,我对他绝无半点其他意思,你怎么能跟那些顾客一样乱点鸳鸯谱呢!”
见她反应如此急切坦诚,不似作伪,裴璟心中那团郁结之气突然就消散了大半,甚至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愉悦。
他面上依旧淡淡的,“哦”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她爱吃的糯米糕放到她碟中:“既如此,便多吃些。”
沉茉看着他缓和下来的神色,细想了一下刚才他的反常,隐隐有个念头爬进脑子里。
她挠挠头,那句“你不会是吃醋吧”怎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万一自己自作多情多尴尬。
沉默片刻,沉茉想起正事,问道:“君上,李萧那边可有进展?”
裴璟神色一正,道:“时机将至。过两日,孤会亲自前往吴城。若一切顺利,将此间事了,大抵便要直接返回京都了。”
沉茉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心里莫名空了一下,低低地“嗷”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那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回应,裴璟的心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疼。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愿不愿意跟我回京都?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他了解她,她看似圆滑,骨子里却独立要强,有着清晰的目标和事业心。
他不想用君权压迫她,更怕听到她的拒绝,他珍惜两人之间此刻这种微妙而平等的关系,不愿因自己的冲动而破坏。
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推到沉茉面前。
“这是?”
沉茉疑惑地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只通体莹白、毫无杂色、触手温润的羊脂玉镯,玉质极佳,雕工古朴大气,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庶祖母赏你的,说是感念你之前的糕点。”
裴璟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收着吧。”
他并未告诉她,这玉镯是他早逝的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母亲曾握着他的手嘱咐,这镯子,定要留给他真心所爱之人,未来的妻子。他将这份沉重而珍贵的心意,掩藏在一个看似合理的赏赐之下。
沉茉不疑有他,只觉得这镯子漂亮又值钱,顿时眉开眼笑,乐呵呵地收下了:“多谢君上,也替我谢谢老夫人!”
看着她毫无负担、单纯因为得到贵重礼物而开心的笑容,裴璟心中既觉酸涩,又有一丝隐秘的满足。至少,他将他所能给予的最珍贵的一部分,送到了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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