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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作者:顾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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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嗯是什么意思呀?你得捧哏呀,你得问我:怎么说?”

“怎么说?”

程巷撇撇嘴,陶天然这个港岛人,可真拿捏不到邶城腔的精髓。

可她不嫌弃陶天然。她轻一转头,笑眯眯的望住陶天然,对着陶天然挑起一根食指。

“?”陶天然问:“做一下?”

“什么呀!”程巷一掌轻轻打在陶天然小臂:“这是筷子!筷子!我们老邶城人从不用塑料袋装糖油饼,那样热气一闷,就不脆也不好吃了。”

“可那么多滚烫的糖油饼拿不下怎么办呢?”她翘着鼻子得意道:“我们用筷子,一根筷子能串五个糖油饼呢。”

她摆着手指头数:“马主任两个,程副主任两个,我一个。”

陶天然眼皮垂下来,睫毛向下耷着:“嗯。”

程巷自下而上的偷瞟陶天然。

哎,陶天然不问,她就主动说好了。谁让她宠陶天然呢。

于是她小幅度晃着陶天然的胳膊:“陶天然我跟你说,一根筷子其实挺长的。”

陶天然:“?”

“我的意思是,挤一挤的话,一根筷子串六个糖油饼,也能串得下。”

她捏住陶天然纤细的手指:“现在我是可以吃下两个糖油饼的,但我可以少吃一点。这样的话,我妈两个,我爸两个,你一个,我一个。”

陶天然沉默下去。

程巷偷偷观察她神色:“如果你觉得不够的话,你吃一个半也是可以的,我吃半个就够啦,最近我肚子上都长肉了。”

“够了。”陶天然停了一会儿,轻轻说:“你一个,我一个。”

程巷开心起来了。

她抓着陶天然的手指:“那说好了啊,什么时候我们回我爸妈家住一个晚上,我早起去给你买糖油饼吃。可好吃了,真的,特别、特别好吃。”

程巷觉得自己的词汇贫瘠极了。

她不是诗人,说不出自己有多喜欢陶天然。她对陶天然全部的喜欢,就藏在“特别”、“特别”那两个重音里。

她的世界很小,没有什么很好的东西。

可她会把自己世界里所有的好东西,忙不迭捧到陶天然面前。

哎,程巷吸吸鼻子,这么想着又心酸了。

直到她们分手,她们也没一起回程巷爸妈家住上一夜。尽管程巷跟陶天然说:“其实我爸妈挺喜欢你的。”

陶天然:“为什么?”

陶天然不明白自己这样的人,很冷的一张脸,很淡的性子,有什么可讨父母长辈喜欢的。

“真的呀。”程巷说:“我妈说,至少你这样的人,不会糊弄人。”

这时程巷站在胡同口,接过大妈递给她的六个糖油饼。

她不再是那个穿着背心裤衩、举着一根筷子跑着去买早饭的小姑娘了。她顶着其他人的面容,穿着人五人六的衬衫,站在这里。

她手里没了那根许诺给陶天然的筷子,于是大妈递给她的糖油饼,只能装在一个薄薄的白色塑料袋里,热气糊满了整个口袋。

程巷难过的想:这样一路拎过去,会不会就不脆了啊。

她坐上开往她家四合院的公交车,初春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光影斑驳。

下了车,往她家胡同里走进去的时候,很意外的,她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竟是陶天然。

这季节陶天然总是穿灰色的大衣,鸽子灰,燕羽灰,烟松灰。站在一片春光里,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客。

程巷走过来的时候她恰好转头,目光落在程巷手里拎的糖油饼上。

阳光变作电影里的慢镜头,被春日通透的光线裁成一片一片,穿插着掠过陶天然纤长的睫。她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站得很克制,眸光也很淡。

可她的眼圈,忽然一瞬红了。

接着她低下头,快步往前走去。

程巷呆立在原地。

胡同口就那么窄,陶天然要穿过,势必要擦过程巷身边。她的风衣下摆匆匆掠过程巷的西裤,扇动的风带起一阵糖油饼的香,程巷仍呆呆站着。

直到陶天然走过她身边,程巷忽然醒过神来一般,抬手,攥住陶天然的手腕。

如果她现在是余予笙,那么她不该做这样的动作。

可这动作完全出于她的本能。陶天然大约没想到她会这样,匆忙间回了一下头,程巷感到一滴眼泪从陶天然的下颌滑落,恰打在了她的虎口处。

烫得她一疼。

“你到底搞什么陶天然?”她听见自己的语气,难以置信的问:“你为什么……要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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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注:“这天气真好,风又轻柔,还能在斜阳里疲倦地微笑,说:人生极平凡,也没有什么波折和忧愁”——出自席慕容《印记》。

第46章 卧室

[如果重来一次的话, 我还是会提分手。

但在分手的那一天,我想好好跟你说声“再见”。]

-

陶天然没想到自己会哭。

她回国以后忙得脱不开身,直至昨天约了乔之霁去工作室, 同事问她:“陶老师从过年回港岛以后,就没好好休息过了吧?”

陶天然:“我没回港岛。”

“怎么, ”同事的神色明显讶异:“不和爸妈一起过年的吗?”

陶天然的亲缘淡薄,从不觉得不能跟家人一起过年是种遗憾。于她而言, 那更似一种解脱。

只是同事的语气,令她忽然想起程巷。

想起多年前平常的一天, 那天是一个周六, 程巷软软的靠在她小腹,说起拿一根筷子去买糖油饼的童年往事。

接着程巷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陶天然我跟你说, 一根筷子其实挺长的。挤一挤的话, 串六个糖油饼,也能串得下。”

“我妈两个,我爸两个, 你一个, 我一个。”

陶天然其实很少见到程巷的父母。

但是从程巷的语气里,很莫名的, 她第一次意识到,或许家也可以是很温暖的存在。

养育出了这样的小巷的家, 可以是很温暖的存在。

于是,在她人生里又一个普通的周六早晨,很莫名的, 她出现在了程巷父母家的巷口。

她并不敢进去探望。

她只是想站在这里,往巷口张望,看看程巷曾经所说卖糖油饼的小摊, 到底长什么模样。

她以前竟从未留意过。

只是,老邶城人骨子里是带一份懒散的。春节过去这许久,糖油饼的小摊竟还没开张,蒙着一张塑料布,挂一张牌子祝大家春节大吉。

陶天然准备走了。

可是,她撞见了拎着一袋糖油饼站在那里的程巷。

陶天然从没想过自己会哭。

毕竟,马主任给她打电话通知程巷死讯的时候,她没有哭。

站在殡仪馆外远远眺望着程巷葬礼的时候,她没有哭。

甚至当她问出那句“你是小巷吗”、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馈时,她也没有哭。

她喝很多的酒,感到胃部一阵烧灼的痛感,可她从没有哭。

原来,陶天然心想,哭的感觉是这样的。

人的泪腺只会被真正普通的事物击中,普通到像从你的回忆里新鲜掏出来的一般。

普通到你曾以为那样的一x个个时刻,是你人生里无需留意的寻常。

中国古诗词浩瀚汪洋,原来里面最伤的,不过简单一句——

「当时只道是寻常」。

程巷从没想过陶天然会哭。

诚然她作为程巷倒在雪天斑马线的时候,她想过:多遗憾,她甚至没看陶天然为她哭过。

她作为余予笙坐在咖啡店的时候,她说过:陶老师,像你这样的人,好想看你哭哦。

可当陶天然的眼泪真正打落在她手背,她感到的是难以置信、惶恐、甚至是一种气愤。

她问陶天然:“你哭什么?”

为什么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你不哭。

在我去世的时候,你不哭。

在我葬礼的时候,你不哭。

在我去世三年以后,在我给你买的压缩饼干都过了保质期的时候,你却莫名其妙的哭了。

到底搞什么啊陶天然?

陶天然低低的说:“放手。”

程巷紧紧攥着她细瘦的手腕。

陶天然用力一挣,程巷的指间便空了。陶天然风衣下摆撩动的匆匆往前走去,很快消失在了胡同转角。

程巷垂头站在原地,良久,将右手抬起来,很用力的反反复复擦拭着虎口。

方才陶天然的眼泪打落在这里。

原来那么冷的人,眼泪也是烫的。

一位大妈骑着自行车路过她身边:“姑娘,站着发什么呆呢?你这糖油饼怎么拿袋子装啊,再闷一闷可就不好吃了。”

程巷抬眸,一声“刘大妈”哽在喉头。

哦,不能叫。

她早已不是程巷了,又怎么会认识在这胡同里住了一辈子的邻居大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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