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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芙蓉 第52节

作者:栖云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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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钺灰白着脸,嘶哑着开口道:“父皇这样逼迫她,她当然不愿意选儿臣,若换作儿臣,儿臣也会选救父亲……”

梁帝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天家情薄,兄弟阋墙,父子相残,杀父弑兄的比比皆是,难得这个儿子一片赤诚。

今日从影卫处得知南州之事,便想起那日太子八百里加急,却送他一匣子芙蓉花的事。

他原还恼太子行事莽撞,却从宋昭嘴里得知神龙化泪的故事后,冷硬的心,倏地一软。

“若朕让你选她,还是选江山呢?”

“我选她!”萧钺毫不犹豫道。

“你!”

梁帝猛然一掌击在紫檀案上,震得案上天青色的御窑茶盏“叮”地歪倒,半盏温热的茶水泼洒开来。

“朕这江山就不值得你留恋吗?你选她,可她却不愿待在你身边,终究强求不得。”

“父皇给我半年时间,儿臣定能让她回心转意。”

“她是有婚约的人……”

“儿臣不也是与她有过婚约?她已是儿臣的人了,儿臣非她不娶。”

“你为了她,江山不要了?父亲不要了?你姨母……和薛氏一族也不顾了?”

萧钺额头青筋一跳:“江山……父皇有那么多儿子,而我,只有她一个!”

“儿臣不想有了孩儿,没有父亲母亲的陪伴。儿臣想陪着我的孩子健康长大,而不是在阴冷潮湿的黑屋里面,想父亲的时候见不到。”

梁帝的手忽然收紧,说到底,他是亏欠这个儿子的,让他幼时遭受了许多苦难。

忽地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一样,张了张口:“你……她、她有孕了?”

第55章 忘不了或许时日尚浅,也未可知。……

沉重的朱漆雕龙殿门又缓缓打开,延吉公公端着鸩酒,独自走了进来。

宋昭挺直脊背,端正跪好。

延吉在上首站定,尖利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陛下口谕,宋世子,你宁愿死也不愿选太子吗?”

宋昭缓缓抬起眼,望向延吉背后的窗棂,眼底却是一片死寂。

也不知太子被带去了哪里,他身上的毒是否解了?

想到这里,苍白如纸的面容上忽然绽开一抹笑意,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凄艳决绝。

死期将至,她竟然还在担心萧钺身上的毒?不是应该恨他设计了阿弟,应该恨他碧落崖下过河拆桥,应该恨他屠尽流萤谷五十七条性命吗?

可是,心好痛啊,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宋昭啊宋昭,枉你自诩聪明,结果还不是作茧自缚。

宋昭双眼空洞地摇了摇头,“恕难从命。”

短短四字,如冰锥坠地。

延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她答得这般干脆。

侧殿内隐约传来杯盏碎裂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笑,又像是谁失手打翻了茶盏。

“世子可想清楚了?”延吉眯起眼,嗓音压得更低,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世子可还有话……对太子殿下说?”

宋昭将腰间那枚金线绣就得鱼袋缓缓取出,搁在描金漆盘上。那是东宫行走的信物,也是她卸下了太子舍人的身份。

“公公,太子可醒了?”

宋昭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延吉眉目舒展开来,道:“太子殿下已经无碍。”

“那便好,臣无话可说了。”

这时太医院的王太医匆匆走进来,拿着药箱,不停地擦着一脑门子的汗。

见宋昭跪在地上,便蹲在她身前,拿出药枕垫在药箱上,示意宋昭伸出手来。

延吉道:“宋世子,请吧,鸩杀前,需太医把脉,验明正身。”

宋昭不疑有他,乖乖伸手露出手腕。

王太医刚触及她的脉搏,便眉头一皱,后摇了摇头,收起药箱退了出去。

侧殿内,太子仍旧一动不动地跪在永庆帝面前。

王太医伏地叩首禀报道:“回陛下,臣……臣反复诊察,宋……宋世子确无滑脉之征。”

“退下吧!”

王太医应了声是,手脚并用地出了殿门,夜风一吹,冻得他一个激灵。

太医的身家性命都系于帝王,见惯了不少阴私事,舌头自然比金锁还牢靠。

今日陛下急召诊脉,他恰好当值,好不容易露脸,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太医惶惶不安,却不知他的造化才刚刚开始。

永庆帝看了眼太子,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她没有身孕,也没有选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太子嘴硬道:“或许时日尚浅,也未可知。”

永庆帝只觉得牙酸,怎么偏生养了一个情种出来,不爱江山爱美人?

“她对你无话可说,你在她心中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是她对儿臣有误会,假以时日……”

“没有时日了!”永庆帝却打

断了他,“她的脾性倒是像极了忠勇侯,不撞南墙不死心,可惜了。”

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定是大梁的勇将。

永庆帝暗自叹息,他默认朝堂上那些言官谏臣污蔑忠勇侯,不就是为了给太子铺路吗?他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怕是撑不了几年了。

唯有替太子收服守军良将,他方能安心。

大梁建国不过二十余年,世人骂他是窃国贼他

也认了,可他的儿子不是,他要将干干净净的大梁交到他手上,也不枉费他母后为他筹谋一场。

但绝不能废在一个女子的手里!

“那父皇就多收一具尸体吧!”

“滚!”永庆帝气急,“滚到院外跪着去!”

“父皇保重龙体,儿臣早该死了,若不是忠勇侯将儿臣寻回,儿臣至今怕还是被关在黑暗潮湿的笼子里,天天被当作孽种任意打骂!或者,早就应该死在皇陵阴冷的墓道里,若不是忠勇侯回京,儿臣也不会回到皇宫。”

“父皇明明知道,忠勇侯乃大梁的开国良将,守护边疆二十余载,忠心耿耿。勾结叛党一说,是莫须有的罪名,也是儿臣逼他,将生擒竟陵王的功劳给了儿臣,他何错之有?”

“自古忠孝两难全,父皇却逼迫宋世子选忠还是选孝,实则就是逼迫她去死,她何错之有?”

“不,她错了,她就不应该在南州搭救我,任我毒发身亡即可,却还是冒着生命危险,一次又一次攀上石壁,取得药草为我治病,而我却弃她于不顾,该死的人是我!”

“还有上元夜那场刺杀,那伙黑衣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却让忠勇侯痛失爱子,难道这一切的源头,不应该是我吗?”

“父皇,”萧钺哽咽道:“儿臣求您,放过她吧,都是我的错,是我强求她的。”

“我才是那个最该死的那个人。或许,他们说得对,我就配待在阴暗的角落里,像蝼蚁般自生自灭。”

永庆帝踉跄两步,扶着桌角勉强站稳,都是他当年造的孽……他闭上眼睛冲他挥了挥手,立刻有宫人上前搀起太子,将他拉到了殿外。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随着寒风在夜空中乱舞。

……

殿外的喧哗声如隔着九重天,模糊而遥远。宋昭静静跪着,目光虚落在半空,思绪早已飘向不知名的去处。

延吉公公重新斟满了酒,端至宋昭眼前。

“宋世子请吧!”

宋昭回眸,缓缓端起酒杯,高举至唇边,没有丝毫犹豫,一口饮尽。

顿时一股火辣从喉间烧到心口,像是吞下了一柄锋利的匕首。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袭,也无灼烧感腐蚀五脏六腑的感觉。

她呆怔怔地望向延吉。

延吉道:“陛下怜悯世子,让你多挨一刻钟。世子瞧瞧门外,太子为了你,已经跪了许久了。”

宋昭爬起来,跪得太久,双腿已经麻木,走起路来,东倒西歪。

她走到门口,就见漫天大雪中,太子跪在雪地里,身上落了一层白。

宋昭不由得僵住,胆怯地不敢上前。

檐下,永庆帝睨了一眼宋昭,迈步走到太子身边,附耳道:“跪满一个时辰,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颇为气恼地抬腿踢了太子一脚,也不知是不是没有用力,还是踢偏了,竟然丝毫未撼动太子。

“起驾回宫!”

延吉忽然凑近宋昭,小声道:“世子,你的时间不多了,有什么未尽的话,尽快与太子说清楚吧。”

说完,急忙跟上陛下的御辇,匆匆走了。

待院内的室内宫人全部走尽,宋昭勉强撑着酸麻的双腿奔向太子,情不自禁地跪在他面前,颤着手抚去他肩上的落雪。

“太子快起来吧。”她道。

萧钺的身形如凝滞的墨玉雕像,他缓缓抬眸,却在触及眼前人的面容时,瞬间寸寸崩裂。

眸底似藏着雾气,还有种撕裂心扉的痛觉,悄悄在心底滋生蔓延。

他抓住宋昭的手,问:“七娘,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他声音嘶哑,浸着枯竭的气息,仿佛曾在无人处将满腔悲恸都嘶喊尽了,如今只剩这副残破的嗓音,勉强拼凑出几个气音,无力颓然的模样。

宋昭怔住,眼眶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意,原来他在昏迷中听见了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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