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工人手上拿着巨大的砍骨刀，重复着摆放、下切、送走的动作。

秦难安看到它稍微裸露了一点的脚踝，是搭配着电线的金属骨架，没有做皮肤处理。

看来它只拿到了那一张脸，为了让偶尔可能会来到这里的人类们看起来不那么惊悚。

“说起来，这些肉是从哪里来的？”

秦难安之前在理想城内转了一圈，好像没有看到类似养殖场的地方。

“有专门的圈养地点。”

wonders-4的回答很公式化。

“是什么动物的肉？”

秦难安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舌头太木，所以才吃不出来小花端上来的到底是什么肉，没想到来到这里之后，她照样看不出来这些是什么肉。

“鸡、鸭、鱼、牛、羊……都有可能。”

对于机器人来说，只要符合肉的定义，那就是肉。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进行几分钟，便被身后一声短促的尖叫给打断了。

林飞然捂住自己的嘴，这才没让剩下的尖叫溢出来。

她的眼睛里含着水花，脸色苍白而无助。

秦难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了。

“两脚羊也算羊？”

被机器吊着的死尸传送到机器人的面前，穿着围裙的机器人公式化地将其从脖子一分为二。

剩下的尸体继续传送，而机器人则是捧着那颗人类的头颅细细将面上可以利用的肉和皮扒下来，再将眼睛、软骨之类可以食用的部分分类放入容器中。

这个场景，无论对谁来说都足够有冲击力，就连时止，也是唇瓣抿紧、脸色苍白的模样。

“活着的时候是人类，死了以后是肉。”

对于机器来说，这不是什么难理解的道理。

所以wonders-4只是看了一眼，便丧失了兴趣。

林飞然弯下腰，一回忆起之前被她送入口中的那些凝脂状的肉类，她现在就想立马扣着喉咙把它们都吐出来。

时止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可是自己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只有秦难安，兴许是因为脸被毛挡住了吧，wonders-4看不清她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见她变幻出来的尾巴，像是一根柔软的天线，轻巧地飘动着。

“还不走吗？”

秦难安回头问它。

wonders-4回过神来，视线移到林飞然和时止身上：

“不需要先让她们休息一下吗？”

林飞然立马把腰直了起来，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说道：

“我没事，走吧。”

“看吧，她没事，人类可是很坚韧的，你不是很急吗？快走吧？”

秦难安笑了，这种人类的笑法放在猫的身上，显得有些怪模怪样。

不知道为什么，wonders-4没有立刻走，而是看着秦难安，问道：

“你还不打算变回来吗？”

“什么意思？你不喜欢猫吗？”

“没。”

它甚至连猫这种生物，都是第一次见。

以前它只见过人类，和机器。

“问问而已，走吧。”

——

“再向下两层，就是存放飞艇的地方。”

“理想城内有限高，能够飞越围墙的交通工具都属于禁用物件，所以你们只能用中心控制塔中所储存的飞艇，只有它们能够飞越围墙。”

“但也要注意，它们并不牢固，到了外界的世界，可能无法坚持多久，所以你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到了。”

机器人、人类、猫，六只脚在与刚刚如出一辙的大门前停住。

秦难安早就因为嫌太累，钻到时止怀里去了。

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正在大门前观察着的wonders-4，又将头埋到时止臂弯中，说话的时候胡子一颤一颤的：

“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更冷了一点。”

即使身上有毛，她现在也感觉有股冷气在往她骨子里钻。

时止皱眉，迟疑着点了点头。

从这个角度，秦难安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冻得唇色都有些发白。

可惜她现在是猫的形态，不然时止一定能看见她高高挑起的单边眉毛。

“降温了。”

wonders-4走到她们身边，不带感情地宣告。

“刚刚的一段时间里大概下降了三摄氏度，并且之后，温度估计还会一直下降。”

“怎么回事？”

“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边吧。”

wonders-4抬头看了眼。

周围的机器人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没有人在意倏然降低的温度。

“我不会被极端环境所影响，但是你们不一样，预估在一小时三十二分钟内，如果无法从这层中逃离，或者无法阻止温度的降

低，你们将被冻死。”

即使是在说着残忍的话，wonders-4的语气也依然是冷静的。

“这层的门，我无法打开。”

“为什么？”

时止的表情逐渐凝重，温度的急剧变化，让她的大脑像生锈了一般，无法很好地转动。

“这层使用的是老式锁，而非智能锁，我无法通过信息侵入来将其打开。我的数据库内没有下载有关解开这种老式锁的内容，我唯一知道的是，这种前纪元所使用的老式锁是要用一种实体的‘钥匙’才能打开。”

“而‘钥匙’，就隐藏在这个仓库的某个角落，又或者是……某个人的身上。”

重而锋利的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机械纽带运转的声音，还有肉块落入容器的声音，一刻不停地痛击着人的耳膜。

wonders-4的声音也混杂在这些噪声中，显得影影绰绰，不太真切。

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的，时止总觉得头有点痛，好像是脑仁在其中颤抖着尖叫。

她抱着小猫的手臂收紧，强迫自己的大脑运作起来——

然后她就听见了怀中小猫惊讶的声音：

“啊？一定要找钥匙吗？不能直接把门拆了吗？就像陈老头那样。”

“……以我的火力目前没有办法做到这点”

“那这个行吗？”

时止眼睁睁地看着小猫爪子把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掏出来的炸弹一股脑地扔在了地上，直到堆起了一座小山。

“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从陈老头那里顺的！”

秦难安颇为得意，小猫肉垫拍着胸脯。

几人围着炸药小山，看看炸药，又看了看秦难安，相顾无言。

“……行。”

最后还是wonders-4挤出了这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很少有人类会记住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们懵懵懂懂地牙牙……

不知道为什么，很少有人类会记住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们懵懵懂懂地牙牙学语，不知所措地疼痛、哭喊、成长，舍弃了过去羞耻的所有，用空白的大脑成长为大人。

但它和他们不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在它那块就比拇指要稍微大上一点的元件中储存着。

它从来没有忘记过，至少现在，还没有忘记的必要。

所以它比陈天河要清楚多了，它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能启动了？”

沉稳的声音从淡蓝色天花板以外的世界传来，它不是人类，不会“下意识”地去追寻这道看不见的声音。

然后陈老头那张比现在要少了许多老人斑和皱纹的脸出现在了它的视觉传输系统中。

挡住了那面天花板。

“按理来说应该能了，但它怎么不动啊。”

“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怎么可能！你在怀疑我？！我可是理想城第一工程师！”

“是是是，那么理想城第一工程师能不能给自己的大作检查一下呢？”

“欸你……等等，眼睛是睁开的。”

陈天河在它的眼前挥了两下。

“怎么没有反应，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我说……你给它装载的是什么系统？”

“哈？！那还用问！当然是我自己做的系统！纯手工！最伟大！最天才！最有可能成为人类的完美系统！”

这时的小机器人还不懂骄傲这个名词是什么意思，它只是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实验床上，看着面前手舞足蹈的男人。

然后它听见那个沉稳的声音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就算照你说的，它能自己学习成长，但是你现在什么都没给它装载，那它现在和刚出生的小婴儿又有什么差别？”

陈天河激动乱挥的手脚戛然而止。

他僵硬地扭头，看着wonders-4机械头骨内不断闪烁的光亮。

那份光亮怎么看也不像他预想之中智慧的火花，更像是呆傻的口水。

“啰、啰嗦！这点道理需要你来讲吗！我马上就会给它传输一大堆知识！哼哼，我家的小孩儿和你家那个废物可不一样，只需要几秒钟，它就能把这些信息全部处理完毕！”

“所以你就等着吧，它一定能……改变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