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克立刻走到希雅身边坐下，轻轻搂住她。

希雅回应了他的拥抱，把脑袋深深地埋进布兰克怀中。

布兰克胸前的布料迅速晕开一大片湿迹。

“对……对不起……”希雅咬着牙，努力想抑制哽咽。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而哭，只觉得有太多太多泪水想要从心中倾泻。

喉咙阵阵痉挛，她开始打嗝，随即是浓烈的反胃感。她用力推开布兰克，撑起身体，吐在了地上。

恐慌，无边无际的恐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恐慌什么。

恐慌化为强烈的呕吐欲望。希雅吐完食物，然后吐酸涩的黄水，直到吐不出任何东西，然而恐慌依然挤压着她的内脏，挤压出更多滚烫的泪水。

反胃感好难受，抽筋的感觉也好难受，她不想再这么难受下去了。要转移注意力……她混沌的意识中，升起一个本能的自救念头。

只要转移注意力，就不会再难受了。

她扑回布兰克的怀抱，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地、绝望地抱住他。

泪水流淌不止。

颈后忽然一痛，她骤然陷入黑暗。

希雅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拱她的手。

毛绒绒，湿漉漉的。

脸上暖洋洋的，不是透过玻璃的朦胧光亮，而是有些晒人的、直接的阳光……

希雅猛地睁开眼。

正对上一双黑溜溜的、清澈纯净的马儿眼睛。

小马见人类终于醒来，满意地喷了个响鼻，哒哒哒地走到一旁，低头悠闲地嚼起了草。

草？希雅愣住了。

她在哪里？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撑着虚软的身体坐起来，茫然四顾。

有花，有树。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她身上，不冷不热，完美的天气。

然而周围的植株却长得不甚精神。树叶稀疏，花瓣蔫蔫地耷拉着，透着一股半死不活的颓败。

希雅抬起头。

她看到了高高的城墙。

她想起来了。睡去前她在哭，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之后，大概是布兰克把她带到了这里。

这应该就是布兰克口中的“花园”。在魔族领地维持这样一片绿色，绝非易事。

他今天如此执着地要她走出房间，甚至在她昏睡后也要将她安置于此，是相信这能让她心情好转吗？

怕她睡在草地上不舒服，甚至连床垫都搬来了，直接放置在了草丛之上。

希雅摸摸床垫，再摸摸床垫旁边带着湿气的、真实的草叶。

有多久，没有直接地沐浴在阳光下了？希雅有些恍惚。

她抬起头，望向太阳，又伸出手掌，仔细看映在手上的阳光。

又伸出手，仔细看阳光在手上洒下的光。

光线的确落在她身上，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为什么，总觉得有一层半透明的罩子将她与这个世界隔开。阳光照在她身上，又似乎没照在她身上。

连同她的心也一同被罩住。看什么，感受什么，都好像隔着一层。

……

布兰克去哪儿了？在忙吗？

希雅再次看向不远处的城墙。

很高，不是靠人力能攀越的。

但是——她突然想到，她已经能使用魔法了。

只要念一句咒语，她就能飞得比城墙更高，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希雅站起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墙。

她想看到外面的世界吗？

她不知道。

那股恐慌感再度袭来，不知为何而生的恐慌，仿佛只是大脑想要用这种情绪来填充空白。

那只捏紧内脏的无形的手也再次出现了，她又想呕吐了。

不过——希雅蓦然想到，今天，她拥有了终结恐慌的手段。

布兰克说，当她对自己有攻击性行为时，她会被束缚住。但如果是将魔力凝聚成利刃，固定在地上，然后直直向它栽去呢？束缚住手脚也阻止不了重力，而布兰克也不可能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监视她。

能通向死亡的方法，其实有很多很多……

小马忽然扬起脑袋，欢快地跑向不远处。

希雅顺着它奔跑的方向望去。

是布兰克来了。

刚刚燃起的死意，被迫消散。

“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布兰克快步走到希雅面前，献宝似的向她展示手中一个大袋子，“木偶戏！你看过吗？”

他从袋中取出各式道具，一边麻利地搭建舞台，一边朝希雅笑，“我给你演一个故事。”

希雅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其实更想继续睡下去，但不能反驳布兰克。

小马倒是兴致盎然，在布兰克腿边好奇地绕来绕去，差点推翻那小小的舞台。

“去去，别捣乱。”布兰克推开它。

小马打了个

响鼻，回到希雅身边拱她的手，一副委屈的模样。

希雅不理它，它就一直拱，一直拱，几乎把希雅拱翻到床垫上。

“……”希雅终究没忍住，摸了摸小马的脸颊。

小马甩甩尾巴，拱得更起劲了。

“这么喜欢我呀？”希雅低声说道。

布兰克从幕布后探出头，“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没有。”希雅回答。

她缓缓收回手。

不该和它亲近的。希雅想。

如果和这匹小马产生感情，而布兰克在未来的某一天，想要威胁她……

有姐姐这一个软肋已经够了，不能给自己增加更多弱点。

是不是应该告诉布兰克，她不喜欢这匹马，让布兰克把它送走？

但是……

希雅低下头，小马那双黑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可爱极了。

好像……有些舍不得。

有姐姐作为人质已经足够了，所以无论她与这匹马的关系如何，都并不影响什么吧？

希雅坐到床垫上，扯下几把草，递向小马。

小马立刻凑到她手边，风卷残云般地把她手上的草一扫而光。它吃得哼哧哼哧的，似乎比自己独自吃草时更开心。

“小草。”希雅忽然道。

“什么？”布兰克没听清。

“它吃草吃得特别快，所以叫小草。”

“……啊？”

这么随便的吗？布兰克下巴差点掉下来。

和“小云”这个名字差得也太多了！

不过……倒也挺可爱的。

“好可爱的名字。”布兰克笑道，“能取出这么可爱名字的希雅也好可爱。”

希雅扯草的动作顿了顿。心里那个罩子隔绝了大部分情绪，她并未如从前那般感到害羞，但脸上却有种灼热感。

“可爱吗？”她喃喃道。

“是呀，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布兰克认真地注视着她，“连这个问题都这么可爱。”

“……”希雅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灼热感似乎更明显了。

“可我明明做了那么多错事……”

布兰克放下手中快搭好的舞台，走到希雅身边坐下。

“我可以抱抱你吗？”他轻声问。

希雅点点头，主动钻进布兰克怀里，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布兰克轻轻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

那股泪意又涌了上来。

“对不起。”希雅哽咽道。

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对每一件事都感到抱歉。

“对不起……做了太多错事……而且……而且……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

“对不起……还是怕你……没办法不怕你……”

“对不起……不想做选择……我知道，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只想……只想被引导……”

她无声地流泪，在布兰克身上留下擦不干的泪水。但或许阳光真的起到了一些微妙的作用，这一次她没有崩溃，也没有呕吐。

布兰克轻轻摇晃她的身体，极轻极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别怕，别怕。”他用哄小孩子般温柔的声音安抚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要想，我会引导你……”

“如果不知道该做什么，就交给我吧。我们先看一场木偶戏，好不好？”

“好。”希雅安静地、将布兰克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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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雅嗜睡，呕吐，对布兰克有过度的歉意，是因为抑郁症，不是因为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