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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隋秋天看见过许多亲吻。
她记得邻居家有个小孩,在每天上学之前,都总是要被家长在脸颊上狠狠亲一口。
等家长背过身去,这个小孩就会很嫌弃地擦脸上的口水,却在转身看见一个人背着沉重书包在门口站着的隋秋天脸上木讷的表情之后,小孩就会像只气昂昂的小鸡仔一样从她面前经过。
在武校里面,隋秋天也看见过有女班同学,两个人偷偷牵手去后门的树林里面,两个人影子慢慢在树影下一点点挨近,变成两块正负极黏黏稠稠的电池,结果也是一样,等看到躲在树下看云朵的隋秋天之后,两个人又都会像两块相斥的电池一样迅速弹开。
再长大一点。
隋秋天被姨妈带着请假出来,看过刚生产完的陈月心亲吻还是婴儿时期的方家轩的额头。
那种亲吻——
是整张脸都覆盖上去的,亲昵的,鼻尖对鼻尖的,额头对额头的,散发着一种美好的、圣洁的、隋秋天所不能理解的光辉的。
当她再抬头,看见站在旁边的隋秋天,则会露出一种诡异的、奇怪的表情,尴尬地、不太情愿地远离她所喜爱的方家轩。
在那些时候。
隋秋天总是作为旁观者,作为撞破那些事情却与之无关的人。
她不会想象到——亲吻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现在她知道了。
亲吻。
尤其是初次亲吻。
好像就是一件特别神圣的、虔诚的、亲密而陌生的事情。
两个人的脸凑在一起。
鼻尖对鼻尖。
呼吸缠呼吸。
睫毛刮睫毛。
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一起,仿佛一个她在海边捡到的蚌,上下两边的壳,亲密无间地嵌合,抵缠,潮湿,咸涩,不留缝隙,粘稠,生涩,供奉氧气和水分,共同孕育出那颗最珍贵的珍珠。
如果有人要隋秋天描绘这种感受,她会说,亲吻,大概就是像一颗珍珠那样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刮过来。
是有风吗?
隋秋天偷偷睁开眼。
看见棠悔近在咫尺的脸,看见棠悔根根分明的眼睫毛,看见棠悔鼻尖上,沾上的自己的半透明的泪水,看见棠悔微微向上扬有些泛红的眼梢。
初次亲吻完全是生涩的。
隋秋天也基本不敢乱动,太近,也太烫了。她只能将上半身微微往后倾斜着,空出来的那只手很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膝盖,另外一只手很僵硬地在外围展开,仿佛在随时准备护住棠悔的肩膀。
棠悔的睫毛突兀地颤了颤。
好像一根很轻很轻的羽毛刮过鼻梁。
隋秋天迅速重新阖紧眼皮,每个指节都不知所措地蜷了蜷。
她呼吸很乱,整个人也很乱,变成那种商场外面长手长脚的气球人,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会跳起东倒西歪的、丑丑笨笨的舞步来。
棠悔就是那阵风。
风离开的时候,气球人的舞步很不灵活地停在原地,手脚都都僵滞地停在空气中,变成定格电影里最死板的一帧。
“可以呼吸。”棠悔捧着她的脸微微喘气,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眼梢已经干掉的眼泪,慢慢与她分开,“别憋着。”
隋秋天这才敢呼吸。
房间仍处于黑暗之中,像她们两个都倒过来,把海底世界当作天空。
她不敢看棠悔。
小声地、用力地呼吸着,身体努力坐得板正。
心跳却像是有人在心脏上用力擂鼓。她怀疑棠悔可能都听得见,只是出于照顾她的心理,没有出声嘲笑她。
于是隋秋天红着脸去捂自己的胸口。
初次亲吻并不算很顺畅,两个人都很忙,也很乱。分开之后,就各自整理自己。
棠悔很冷静地整理头发,衣领,和稍显凌乱的呼吸。隋秋天很紧张地整理自己发烫的脸,发抖的眼皮,睫毛。
“我……”
声音在黑暗中尤其清晰,一个音节,似乎都能透露出许多细节。
隋秋天揪紧衣角,动了动喉咙,“我去,我去开灯。”
棠悔没出声,还是在轻轻呼吸。
隋秋天觉得这可能是默认的意思,想要站起来。
结果下一秒——
手被棠悔拉过去。
很自然地十指相扣。
每根手指都贴得很紧,像某种密度很高的流体,嵌合骨骼和皮肉,没有一点缝隙。
“再坐一会吧。”棠悔把她拉回去,说。
“哦。”隋秋天木着脸点点头,只好再坐回去,“好。”
但再坐回去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
她无意识地坐得离棠悔稍微远了一些。
中间大概有隔着一个人的位置。整个人很拘束地并拢膝盖。
棠悔没有说话。
她的呼吸声其实很安静。
但在将她们环绕在中间的黑暗中,却显得尤其突兀。
隋秋天自己就意识到自己坐的位置有点太远,她很僵硬地侧身,偷偷趁黑看一眼棠悔。
其实很想要坐过去,很想要离棠悔近一些,闻到棠悔身上那种令人安心的气息,最好,也可以让棠悔像刚刚那样靠在她肩上——
但她稍微动了动鞋尖想要挪步,却又莫名不敢靠近。
她紧张,不安,觉得自己主动挪过去,就好像一个信号。
第一次亲吻过后。
她们好像变得更亲密。
但也因为这种亲密,突然找不到以前那种自然的相处法则。
直到棠悔说,“过来。”
隋秋天听话地坐过去。
气息交缠。
肩膀挨近,紧的,没有缝隙的。
分明是没什么区别的动作,却好像显得比从前更亲昵了。
“还在哭吗?”棠悔气息平稳下来,问。
隋秋天连忙检查自己的眼角。
发现眼泪已经干掉,便摇摇头,回答,“没有。”
“嗯。”棠悔点点头。
隋秋天也跟着她点点头。
棠悔没说话。
隋秋天看了她一眼,也跟着不说话。
沉默一会。棠悔突然笑出声。
在黑暗里,笑声特别明显,特别是真实的,出自于开心的笑。
也尤其容易传染人。
于是隋秋天听见,就稀里糊涂地去看棠悔,在隐约看见棠悔嘴角上翘的弧度之后。
她莫名地,也笑了一下,腼腆的,不好意思的,从棠悔那里习得过的、类似的弧度。
过了一会。
棠悔笑完了,嘴角的弧度稍微敛了一点。
隋秋天偷偷看她,也不笑了。
“隋秋天,你傻傻的。”
棠悔将脸倒在她肩上。
可能是因为刚刚亲过的关系,棠悔的体温也热热的,像一杯热可可,
“以后回忆起来,我可能都会记得,初吻的时候你在哭。”
开玩笑的语气,“好像是我在逼你亲我。”
“对不起。”隋秋天干巴巴地抹了抹眼角,“我不是故意的。”
“没必要对不起。”
棠悔柔柔地说,“我的意思是,这会让我印象深刻。”
隋秋天侧脸看她。
光影晦涩,这个角度——
她隐隐约约,只能看见棠悔的眼睫毛,额头,和一点点的鼻尖,还有下巴。
然后棠悔说,“也很美。”
隋秋天点点头,说,“是的,很美的。”
棠悔又笑出声来。
隋秋天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在笑。
她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又偷偷去看自己肩膀上的棠悔——
她还是喜欢看棠悔。
没有目的地去看。
发呆地看。
像观察那样看。
棠悔笑完就没再讲话,很安静地靠在她肩膀上。
不讲话也是好的。
美的。
安心的。
隋秋天看着棠悔,突然想到一句老套的话。但马上,她又想,今天晚上没有月亮,也很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们像两个拜堂成亲的人那样,并排坐着,不讲话,也不知道时间过到哪一分钟。
看见棠悔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隋秋天立马提出,
“棠小姐,今天很晚了,我送你上楼去睡觉吧。”
棠悔顿了一下,点头答应,“好。”
“那我先去开灯。”隋秋天站起来说。
她一个人走路可以摸黑,但带着棠悔就不可以。
她起了身,走了两步,发现走不动。
回头。
便看见自己的手还被棠悔牵着。
而棠悔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等着她去开灯的样子。
隋秋天看了看她们牵在一起的手。
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棠小姐……”她呆呆地喊了一声。
“嗯?”
棠悔抬脸,很无辜的样子,“你不是要去开灯吗?”
隋秋天看了看棠悔牵紧自己、一根手指都没有松开的手,挠了挠下巴,“是。”
“那你去。”棠悔简洁地说。
“好。”隋秋天点头,觉得棠悔可能是忘记自己还牵着她的手。
她试着将手从棠悔手中抽出。
只用一点点力气。
结果是她们牵在一起的手纹丝未动。
甚至。
棠悔还在察觉到她有动作之后,手指抓得更紧了些。
隋秋天不知道该怎么办,站在原地很是踌躇。如果她用很大的力气甩开棠悔的手,会不会显得她很凶?刚亲完,就对人家这么凶,是不是很不好?
“怎么啦?”棠悔问她,语气好像很善良的样子。
隋秋天不知道讲什么。
她呆呆地看着棠悔。
棠悔歪头,“嗯?”
隋秋天很不知所措,“棠小姐……”
棠悔笑出声来。
“好了。”她站起身来,走到隋秋天的面前,然后牵着她,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面,很从容地摸着墙壁绕来绕去,“送我回去吧。”
她这样说。
但其实——
是自己牵着隋秋天的手,带她从客房里面走了出去。
隋秋天很吃惊地跟在后面。
因为显然——
棠悔对这里的格局,已经熟悉到可以直接走来走去,都不用她来扶。
“因为二楼所有房间的格局基本都是一样的。”走出门的时候,棠悔让隋秋天走前面,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特意停下来,轻声跟她解释,“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了。”隋秋天点点头。
看得出来,棠悔对二楼的环境已经很熟悉,不知道是到底走过多少次。
可是二楼这么久都没有人住,又没有什么功能性房间,棠悔频繁到二楼来做什么?
回三楼,要路过二楼的第一个房间。也就是隋秋天之前的房间。走到那里的时候,隋秋天好奇地瞥了一眼,发现还是紧闭着的。
她想了想,看了看旁边的棠悔,想要把自己的房间要回来,哪怕是付给棠悔租金都可以。
但那个时候,棠悔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停下脚步,低着声音,和她说,“隋秋天,我这次没有骗你了。”
隋秋天愣住。
棠悔笑了笑。
在昏暗的廊灯光影下,抬眼看向她,“你还相信我吗?”
问完之后。
棠悔并没有停在原地等她回答。
她很快别开脸,摸着墙壁。
甚至想要松开隋秋天的手,自己一个人继续往上走,“其实你也可以就送到这里——”
“我相信。”
隋秋天截断她的话。
棠悔话停了,身体抖了一下。
隋秋天将她快要松开的手牵回来,用力地,亲密地握在手里。
又重复一遍,“我相信你。”
其实这个答案没有什么需要考虑的。而且隋秋天,也只是把自己的第一反应陈述了出来,仅此而已。
于是。
在这之后。
她也没有刻意停在原地,听棠悔说些什么。她只当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牵紧棠悔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你的脚还没有完全好,等下上楼梯的时候我背你。”
棠悔跟着她往前走。
沉默很久。
她对她说,“谢谢你。”
换作别人,可能会觉得棠悔这样很客气。
但隋秋天并不这么觉得,她觉得,就算是认定在相爱的两个人,也需要时常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激、愧疚和不高兴。
有的时候,人们就是会因为忘记这件事,也就忘记爱。
所以,她也笑了笑,在到楼梯口的时候,稳稳当当地把棠悔背在背上,然后对她说,
“棠小姐,我也感激你。”
她还是喊她棠小姐。
但现在好像又不太一样了。
“你感激我什么?”棠悔趴在她背上,低声地讲。
“很多。”隋秋天解释。短短的一层楼梯,她回忆起太多事,“感激你在每个季节给我准备不同的衣服让我知道我也有在被关心,感激你给我买那么多书让我明白那么多道理,感激你愿意倾听我表达那么多无聊的小事情,感激你愿意让我爱你,感激你也爱我……”
一级阶梯,就有一个可以感激的事情,像一个咕噜咕噜的泡泡那样吐出来。
到最后一级。
隋秋天特意把棠悔放下来,让她站在安全的三楼,自己站在矮一级的楼梯上。这样她们的身高接近,可以更清楚地看见彼此。
然后。
她抿唇,鼓起勇气对棠悔说,“棠小姐,我想再亲一亲你。”
询问的语气,“可以吗?”
棠悔大概很意外她的主动,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你要闭上眼睛。”隋秋天紧张地说。
“好吧。”棠悔笑出声来。
明明她不闭眼睛也看不见,但隋秋天还是很讲究这种仪式感。
隋秋天呼出一口气。
棠悔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这个人的紧张。她刚刚还在害怕隋秋天不相信她,现在却又很没有办法地笑出声来,她觉得隋秋天真的傻傻的,那么单纯,以至于她在心里考虑更进一步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我要亲你了。”
她甚至在亲人的时候。
还要郑重其事地表明这件事,像向上级提交一份申请报告。
“好。”
棠悔柔柔地笑。
她做好准备,也尽量维持耐心,不让自己吓到隋秋天。
隋秋天靠近了,带着她身上那种,很淡很淡,没有攻击性,很温暖的花香味——那种棠悔迷恋,无法舍弃,却也找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复刻的气味。
她的体温也靠了过来。
暖暖的,像烤过的花,将棠悔整个人裹在里面。
呼吸听上去格外紧张,好像是在做什么坏事。
棠悔顺势仰起脸,以为唇上会传来柔软的触感,出乎意料的,靠近之后,是鼻梁触到年轻女性柔软坚韧的下巴。她有些惊讶,在黑暗中茫然地睁了睁眼皮。
可下一秒。
眼睛被温暖的、慌慌张张的掌心盖住——
她没反应过来。
再下一秒——
眉心上有柔软的、干燥的触感,轻轻落上来。
像一只为她停栖的蝴蝶。
是隋秋天的嘴唇。
触感很软,很小心。
她主动亲吻她,跟过往每一次拥抱、摸头的动作一样,像是把她当做什么珍宝。
但……
出乎意料的位置。
也很快就害羞地收回。
棠悔缓缓睁开眼。
可能是闭久了眼睛的错觉,她在黑暗之中,察觉到很微弱的一丝亮光。
“就只是这样?”棠悔迷惘地问。
“嗯。”
就算仅仅是亲一下额头,隋秋天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很多紧张。
棠悔动了动唇。
“棠小姐。”隋秋天的手指贴上来,在刚刚留有亲吻的眉心位置,温暖,柔软。
她帮她拭去那一点湿痕,很小心,很谨慎的样子,
“你上次问,你有没有被亲吻过额头,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所以没有回答,也很笨,只知道问你冷不冷……”
棠悔愣住。
隋秋天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在那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亮光里,对她笑了一下,
“不过这里……”
她慢慢蜷回手指,然后说,
“现在有一颗珍珠了。”-
棠悔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在三十几岁谈到那么晚那么晚的初恋那一年,都会遇到一个那么珍贵的人。因为迟到的,都会是好事情。
/看见那个皱皱巴巴的小孩以后,她们会露出一种很奇妙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流很多甜蜜的眼泪,最后,她充满爱意地亲吻她的额头/
可能她的初恋,和她初次看见这个世界时候的想法有所重叠。
棠悔额头上似乎还有那种,温暖的、永久不会消散的体温残留。
她充满爱意地亲吻她的额头。
——/我会故意在她面前摔倒,把自己的膝盖摔破皮,摔出血。因为我渴望她能过来抱抱我,能把我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喊我一声宝贝/
棠悔抱住隋秋天,脸埋在她肩上,轻轻地说,“再喊一声。”
“喊什么?”隋秋天站在楼梯下面,大概是很怕她会摔,一只手扶着楼梯,另一只手紧紧地护住她的肩膀。
棠悔说,“宝贝。”
隋秋天顿了一下。
她好像因为棠悔单独说这两个字红了红脸,所以整个人的体温都用一种很快的速度升高了些。但又因为,她永远无法拒绝棠悔的任何要求,于是,她搂住她的肩,将下巴压在她的头顶,小心地,认真地说,
“宝贝。”-
将棠悔送回房间之后,隋秋天没有在三楼多逗留。
这真的是她第一次涉及到“谈恋爱”这个专业名词。
回到二楼的房间以后。
隋秋天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很晚。
已经超过她的睡觉时间。
于是,她很标准地进入入睡程序——洗澡,洗脸,洗头,吹头,从行李箱里找出睡衣换上,将睡衣的每一粒扣子都扣得紧紧的。
只不过。
在洗澡的时候,她瞥见自己的嘴巴红红的,润润的,便整个人都抱着膝盖埋进了浴缸里面,泡泡在水面咕噜咕噜地冒出来,像她头顶冒出来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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