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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用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白岛某家不知名的小医院。
在此之前——
她永远没有觉得医院的灯光有那么惨白,像恶毒、冰冷的白色死神在监督。
接着。
她看见棠悔。
一个她几近从来没有见过的棠悔。
那应该是,手术室外,看上去最可怖最触目惊心的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件她以前从来不会穿的卫衣,卫衣很脏,很破,衣襟、袖口和后背都有被划破的痕迹,胸口绣着一只很脏的狗,但现在,它和这件卫衣的底色一样,有很多干掉的血,干掉的脏水,黑的,灰的,红的,已经看不出到底是什么颜色。
棠悔的头发很乱,湿的,脏的,粘的,不整洁的。她的脸也是湿的,脏的,粘的。她手上,肩上,脸上,脖子上,都有很多干掉的、鲜红的血,也有很多被包扎过的细小纱布。
她躲在黑暗里,垂着头,很勉强地很吃力地靠在墙壁上撑坐着身体,手上拿着一条白毛巾,在擦那些血,但白毛巾也已经被染得通红,好像是因为血太多了,怎么擦都擦不完,又好像是,她在反反复复地、机械地擦同一个地方。
她变得不美丽,不优雅。她好像一个,会卑微恳求每一个路过的人的下位者。
医院永远是一个冷静又嘈乱的地方。有人冷静,有人哭喊。
但棠悔很安静。
苏南屏住呼吸走过去,停在她面前,才发现棠悔手里握着一个类似平安符之类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很多血,把那张符都染红了。
可棠悔还是一直在擦。
她脸上的汗、水、血都很多,但她在一遍又一遍地擦那道平安符,仿佛只要把那道平安符上的血擦干净,就可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这间不知名的医院里,她好像是其中冷静的一员。
又好像是因为已经爆发过,所以只剩下冷静。
苏南低头看了她一会,又看从她身上滴落下来的那些血水——
作为秘书,她这个时候的工作,是应该提醒这个女人,尽快去换衣服。
保持一个苍白脆弱但美丽的受害者形象,这样才不至于被拍到闹出什么大事,也不会留下什么话柄,成为其他人眼中的一个笑话。
但。
作为被那个在手术室里的人邀请过和她一起吃蛋糕的人。
苏南沉默地在她身边坐下来,看她湿浸浸的侧脸,很久,捂了捂眼睛,嘶哑着声音说,“我申请了航线,等手术结束后,明天早上就可以带她回曼市。”
她不知道发生什么。
不过她想——
曼市的医疗条件总比这里好,还有二十四小时的高级看护。
“她会没事的。”苏南盯着手术室外屏幕上显示的手术时间,慢慢地说,
“医生都说过,她还很年轻,身体比一般人都好很多……”
苏南突然讲不下去。
她去看棠悔。
棠悔还在很努力地擦那道平安符。她的身上还在滴水,不知道是汗,还是水。
她听到苏南的声音。
很冷静地“嗯”了一声,也侧脸,寻到她声音来的方向,对她说,“谢谢。”
苏南突然鼻酸。
棠悔静了一会,没听到她讲话。
又转过脸。
垂头,去擦手中那张湿漉漉的、几乎被血浸透的平安符。
擦了一会,棠悔突然说,
“可是她会害怕。”
苏南愣住。
棠悔的动作停了一秒钟。
她像是想起苏南不知道这件事,便哑着声音解释,
“其实她恐高的。”
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她轻轻笑了一下,
“就是过了这么久,才愿意和我讲。”
棠悔头靠在冰冷冷的墙壁。
自顾自地呢喃,“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苏南沉默。
棠悔也安静了下来。她的视线停在那道血红的平安符上,很久,没有焦点,像是已经被抽离魂魄到另外一个世界。
“你知道吗?”
是在苏南以为她不会主动开口说话的时候,棠悔开了口,
“我的外婆,以前告诉过我一件最简单的事。”
她讲“外婆”。
声音很轻,也很哑,带着听起来平静却发苦的涩,
“她说,人如果想要追求两全其美,一定会付出代价。”
苏南沉默片刻,说,“这和是不是代价,没有关系。”
“你说得对,没有关系。”棠悔说。
“因为后来,她还跟我说——”手术室外很静,棠悔的声音听起来像飘着的血线,
“不过这一点对我来说没有关系,因为我要有本事,让别人替我付出这个代价。”
苏南张了张唇。
棠悔低着眼,用自己发抖的手捂住脸,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但声线听起来仍然平稳,“因为我是棠悔。”
只是说完这一遍,她停了很久,抖着声音,很轻很轻地重复一遍,
“因为我是棠悔。”
“你不要这么想。”苏南尽力劝慰她,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位她曾经以为心机很重的上司,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如果是秋天,她也不希望你这么想。”
或许是她提到隋秋天。
棠悔彻底静了下来,连呼吸声好像都消失了。很久,她好像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松开手——
用很大的力气攥紧平安符,又继续去擦那些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血。
苏南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大多数情况下,棠悔都是个极度冷静的人,不会生气,不会发怒,当然,她也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太高兴。也正因为此,还有媒体大肆宣扬,说在棠蓉棠厉葬礼那天,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为自己死去的外婆和母亲哭泣的人。在大部分人眼中,棠悔都很无情,是个标准的上位者。
她现在也没有哭。
只是坐在角落。
很安静地攥着平安符,仿佛正在等待着死神的宣判。
但苏南觉得这并不代表什么,不是只有表现出来,才是悲伤。
眼下的情况不适合多说,棠悔也需要时间恢复体力。苏南没有再问,但好几次,她都想劝棠悔先去缓一下,最起码把脸上的血洗干净。可她又知道,无论说几遍,可能也没有用。
所以她始终维持沉默,也只是帮着棠悔擦了擦那些淌到地上来的血水。
直到。
直到第二波人赶到医院。
是隋秋天表姐。
她是跟着房思思和江喜一起来的,拎着个小包。最开始脚步很匆忙,快要走到的时候,步子却又变得很慢,像是很害怕得到自己并不想得到的那个消息。
手术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连苏南都等得有些疲累。她看见这两个人赶过来,便赶紧起了身,揉了揉眼睛,嗓音嘶哑地解释状况。
房思思简单地点了点头。
她是带着文件匆匆赶来的,是想和棠悔确认这场祸事中的细节,好在之后与警方那边沟通,也有一些目前要面对的公关事务需要和棠悔及时对接。
再加上,明天棠悔有重要行程,而棠氏集团也不能没有棠悔,现在发生这种事,以防万一,她需要提前与棠悔核对明天的事务。
房思思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棠悔,欲言又止。
苏南摇了摇头。
房思思只好把文件收了起来。
江喜脸色苍白,站在几个人中间左右看了会,还是犹豫着把自己在路上买的水和食物拿出来,分好,一份一份递给她们,低声说,“怕你们饿了,渴了。”
苏南接过。
棠悔也接过,甚至还像平时那样,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但她没有喝,也没吃。
只是把水和三明治都放在旁边。
她没有看她们任何一个人,又低着脸,将那道平安符攥得很紧。
苏南本来打算劝她,结果刚想上前,另外一个人却先上前一步——
是隋秋天的表姐。
程时闵。
程时闵走上前去,影子黑沉沉地,好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山,把坐在角落的棠悔罩住。
“棠总。”她是她们集团下的员工,所以她这样称呼她。礼貌的称呼过后,她将身影压前一步,突然低声对她说,
“我求你放过她吧。”
苏南一愣。
棠悔没有任何反应,她好像没有听见程时闵说的话一样,自顾自地抱着膝盖,垂着脸。
“程小姐。”房思思反应过来,伸手想去拉程时闵,“现在秋天还在手术中,有什么事我们等手术结束之后再——”
程时闵躲开,或者是说甩开她的手。
她紧紧盯着地上的棠悔,踩在她的影子上,声音听起来不算尖锐,但或许是因为她难以控制肢体语言,便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连我都已经觉得很累了。”
棠悔几乎是被程时闵堵在那里,她不讲话,表情隐在黑暗里,看上去很恍惚。
“我知道你对她很好。”或许是因为她的表现太平静,程时闵也就变得愈发不平静。
她紧紧盯着她。
似乎迫切想要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这没有用。”
她近乎于逼问着,对棠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一个人就算有再*多好,但是没有命,也享受不到,不是吗?”
她说出在场所有人都不想见到的那个结果。棠悔也因此产生反应,她似乎抖了一下,也费力地张了张唇,但又什么都没说得出来,整个人往墙角躲了一下,像一个瑟缩的影子。
江喜很茫然地拎着还没分完的水,想上前把程时闵拉开。
她不知道程时闵会不会失控从而对棠悔产生任何伤害。保护棠悔是她的职责,也是隋秋天交由她的保镖守则中,最重要的一条。
所以在隋秋天的手术室门外,她会拦在棠悔前面。
程时闵被她拉了一下手臂,想要像刚刚一样甩开,却没能甩得开。
江喜力气比房思思大很多。
程时闵想要甩人自己没甩开,一个踉跄,没站稳。
却又被一旁沉默的苏南扶稳。
程时闵站稳,也变得沉默。
但她的呼吸声变得很重很重,好像是在忍耐着什么最难以忍受的事情。
她不看棠悔了,她看拦在自己身前的三个人,突然笑了一下,
“你看看你自己,你身边这么多人,一出事,连秘书加保镖都能这么快赶过来三个。”
“她们保护你,她们担心你,她们为你处理你现在不想处理的一切,却用这么大力气拦着里面躺着的那个人的亲姐姐……”
程时闵指了指手术室亮着的灯。
再低头,去看向角落里的棠悔,“我想,你身边并不缺她一个人。”
她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好像恢复平静,“不是吗?棠总。”
听到“手术室”这三个字,棠悔仰头。
有些费力地,透过程时闵的身影,去看向苏南,问,“手术结束了吗?”
苏南怔了片刻,摇头,“没有。”
棠悔又低下脸。
仍然不说其他话。
程时闵像是气笑了,有些恍惚地后退一步。
缓了很久。
她再出声,音量变轻,似乎是心平气和与她商量的语气,
“棠总,就算我求你,放过我妹妹,不行吗?”-
其实隋秋天有个很好的姐姐。
棠悔想。
这次程时闵没有再替隋秋天和稀泥了。
比她这个假冒的当得好很多倍。
她应该会在隋秋天住院这段期间好好照顾她。
可能不会像棠悔过去一样,装作自己的眼睛看不见,索取隋秋天的关怀和偏爱,但她可能会给刚出院的隋秋天煮好喝的补汤。可能不会像棠悔过去一样,用哄骗的伎俩,获取隋秋天的拥抱,但她可能会带隋秋天去一个很小但很安全的房子。
如果她给她多发一点工资的话,她可能还会愿意给隋秋天买一台电视机,让她随时随地都可以看《樱桃小丸子》,应该也会愿意,去陪隋秋天买一只很可爱的白色小狗……她有资格,有身份,也可以坦诚地,没有目的,去为隋秋天做那些棠悔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
在房思思和江喜带着程时闵去手术室的另外一边冷静的时候。
棠悔抱着膝盖,低声对苏南说,“你不要去找她麻烦。”
苏南停在她身边,将其他人的声音和她的耳朵隔开,
“我知道。”
棠悔点点头。
动作很僵硬,声音也很嘶哑,
“我们公司有没有那种,可以让一个员工一辈子都安稳无忧不必担心没饭吃的职位?”
苏南沉默一会。
说,“以秋天的性格,她不会希望自己的表姐当这种关系户。”
棠悔静了片刻。
才有些迟钝地点头,“对,她可能会觉得很丢脸,也会不好意思。”
她抬头,脸上很脏,表情像笑又不像笑,反而像个孩童在相当稚气地撇嘴,“可能还会生我的气。”
“她不会生你的气。”苏南蹲下来,说。
棠悔又觉得她是正确的,便点点头,“她不怎么生气。”
苏南顿了片刻。
把她手中被搓揉得血迹斑斑的白毛巾拿走,重新塞给她一条新的,
“她可能会生每一个人的气,但不会生你的气。”
“谢谢,谢谢。”
棠悔说。
第一遍,是因为毛巾。
第二遍,是因为这句话。
苏南不说话了。
棠悔捂住脸,掌心很凉,有种干掉的血的味道,很不舒适,但她将自己的脸捂得很紧,让她想起,很多次黑暗里,她去摸隋秋天的脸的感觉。
“你不要因为表姐的话想很多,她现在只是太着急了。”苏南看了她一会。
出声安慰她,“而且秋天如果知道的话,会很伤心的。”
棠悔捂住脸的手指动了动,她抬起头,敞着那张变得很脏、也很像是要融化的脸,摇了摇头,“其实她说得对。”
“什么?”苏南突然有种直觉。
“伤心总比现在这个样子要好。”手术室外灯光闪闪烁烁,棠悔轻轻地说。
苏南沉默。
棠悔张唇,她的嘴唇被撕破了,一开口,就渗出血来,脸颊上也有几道细小的还在渗血的伤口,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疤,
“第一次。”
她讲话有些费力。
所以语速很慢,也几乎是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隋秋天第一次流那么多血的时候,我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血,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人好傻,为什么要相信棠蓉?为什么要替别人送命?”
苏南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隋秋天的眼睛。
其实隋秋天的眼睛也这么黑,纯净的黑,像婴儿一样的黑。
“而且这个人还好笨,好容易被骗。所以那个时候,我看着她躺在病床上,一副很羸弱很单纯的样子,就想,我要教她很多事,让她学聪明一些,不让她被人骗。”
“可后来又觉得,这件事太难做到了,还不如就让她,永远都只留在我身边,起码会没有别人可以骗她。”
头一次,棠悔对别人说那么多话。可能她不需要知道这个人是谁,她只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
“我还觉得,那次只是意外,只要我小心一点,再谨慎一点,就可以规避很多像现在这样的意外情况。后来,我把他们送进监狱。”
“我就觉得,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了,隋秋天既可以待在我身边,也可以很安全。”
她低着眼,感觉到有液体从自己的身体里面不要命地溢出来,像要把她的喉咙淹没,也快要淹到她的眼睛,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人想要两全其美,是真的有代价的。”
直到现在,棠悔才知道,悔恨是种什么滋味。明明,在之前的两个月,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也有无数次,对自己做过的错事产生过警惕和恐惧。
但她还是不知悔改,也还是放任自己的“自私”和“妄念”发生。
甚至……还让现在这种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我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跑出去,再带着很多人回来,那个时候,我看不见,我听到别人说,那个地方真的很黑,也很危险,好像这座山上还有很凶的动物。”
“但是她也真的一个人躺在那里,那么乖,那么听我的话,安安静静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出,等我回来。来医院的路上,她差点就睡着了,很多人都在用很大声音去喊她的名字,让她保持清醒,让她不要睡过去。但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好凉好凉,我在想,这个人是真的好傻好傻。”
“雇佣期都要结束了,还是要替别人送命。我还是觉得她笨,觉得她好容易被骗。”
说到最后一句,棠悔停了很长时间,可能是真的很不想把那句话说出来。
却又难以抵抗自己的悔恨和罪责。
只好近乎于悲戚地抬起脸,将那句话对苏南吐出,
“但我希望,她以后不要再留在我身边了。”
在说出这句话以后。
棠悔感觉到一种像水淹没口鼻一样的痛苦,弥漫上来,让她觉得窒息,让她在呼出两口气,想要像从前那样控制情绪保持平静,却立刻泣不成声。
她的哭声很小。
因为她不想让隋秋天的表姐看见,她怕程时闵以后对隋秋天说她假惺惺。
所以她竭力抑制,也竭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关起来,锁起来,不去害人,不去索要,也不去欺骗。她整个人变成被折断脊骨的小兽。
变成那个摔破膝盖,被扔在黑漆漆走廊里膝盖淌血的棠悔,变成那个撒很多谎鼻子变得很长带来沉重后果的匹诺曹,变成永远没有办法被拯救的小偷、恶鬼和伪装者。
她佝偻在地面上,对着慌张下想要安抚她的苏南,失声恸哭,
“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过一个人,我好想要她,我也,也好像……好像爱她。”
“可是怎么才算爱?我怎么才能爱她?我不知道我的爱,对她来说是好是坏。我只是以为,我有的是办法可以把她留下来,因为她相信我,因为,因为我要什么,她都会给我。”
棠悔整个人蜷缩在地面,她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她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
她躲在角落里面,不敢闹出很大的动静,她怕有人围过来,也怕穿白大褂的医生把她控制住,把她拉到另一个病房,或者苏南为了她的安全和棠氏的脸面着想,把她带离这个现场,让她再也看不见隋秋天,她觉得好痛。
这是爱吗?
她爱隋秋天吗?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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