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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的风吹在脸上,刮过那些冷掉的汗水,像凉掉的雨。
隋秋天能感觉到——
那道被棠悔虔诚求来的平安符贴在自己的腰侧,隐隐约约发着热。
她没有停下脚步。
那辆车也没有停下来。它还是在跟着她们,但却越来越近了。
隋秋天兀自低眼,看着她们两个在光线里贴在一起的影子,好像一棵生长在一起的树。
“听到了吗”
汗水从额头上淌落下来,被女人轻轻用掌心拭去。
她在她身后帮她擦汗,手指却在她脸上停留很久,触感很凉,很软。
像一围鱼鳍被斩断的鱼,在竭力亲吻她坚硬的骨骼。
仿佛是因为现在看不到,却又害怕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所以很努力地想要再一次触摸、记住她的脸。
“隋秋天。”
她箍紧她的后颈,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种难以掩饰的怆然,
“永远不要再回头来找我。”
隋秋天突然停下脚步。
车也慢慢停下来,但没有马上出现动静。它就像是一只蛰伏在她们身后,随时等待机会将她们吞进去的怪物。
棠悔呼吸很轻。
隋秋天盯住脚下像陷阱一样裹住她们双腿的光线。
一边慢慢将棠悔放下来。
一边将声音压得很低,
“等下我把你放下来,你就把手电筒往后扔,然后跟着我,一起往山里面跑。”
棠悔不说话。
她很安静,似乎连呼吸都透露着一种悲哀,“隋秋天……”
“再怎么没有力气,都要一直跟着我。”隋秋天注意着身后那辆车的动静。
轻轻截断她的话,“你要相信我。”
话落。
她试图把她放下,轻轻地,稳稳地。
棠悔的呼吸变轻。
隋秋天紧盯着地面上的影子。
女人落地。
车里引擎声骤然断掉。
电光火石间——
车门响动。
来不及想太多——
黑夜迷乱,脚步嘈杂,隋秋天迅速转身,牢牢抓住女人的手掌,全速往树林间奔去。
棠悔不是个在关键时刻会拖拖拉拉的性子,既然隋秋天已经做好决定,她也知道再啰嗦下去,隋秋天也不会放自己一个人留下。
于是。
在隋秋天牵紧她手腕那一刻,她果断,将手电筒往身后奔过来的脚步声处用力一砸——
嘭——
死寂一秒。
“我艹——”
手电筒砸到某个疾步追上来的人,男人,冒出一声难听的脏话。
不只一个。
听脚步声。
很凌乱。
更是径直追着她们过来。
听距离。
离她们大概还有七八米左右,恐怕是成年男子跑几步就能追上来的距离。
棠悔冷静分析,也被隋秋天牵着飞速赶到林间外围。
“弯腰!”
隋秋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是外围与公路之间的篱笆。
棠悔顺着她的声音,气喘吁吁地跑过去,视线一片浓稠的黑暗,她用最快的速度弯下腰。
隋秋天绕到她身后。
她空着手,用力将那些铁丝篱笆的漏洞拉大,另一只手紧紧护着她的背,掌心发烫,却可靠得要命。
等她钻过去。
隋秋天自己也火速从中钻了进去,一把将还佝偻着腰险些站不起来的棠悔,从地上拽起来。
转身的那一秒——
她在黑夜中找到她的眼睛。
转而再用力牵紧她的手。
全速带她窜入黑暗。
树林间草木密密麻麻,荆棘,黑暗,鸟虫,全都围上来,纷乱如麻,陌生的、诡异的世界。
棠悔没有回头,她在黑暗中的感知更为敏锐,能准确听见那些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外围那些模模糊糊的黑色人影来势汹汹,带着手电筒闪闪烁烁的白光。
她们唯一的胜算,是往更黑的地方跑。
“往这边跑!”竭力辨清方向后,棠悔反手牵握隋秋天湿滑的掌心,踉跄中带她拐了个方向。
“好。”
隋秋天将脚步发软的她拽稳,也毫不犹豫相信她,转而带她奔向另一个方向。
天气燥热,树林间却无比阴凉,瑟凉潮气密密麻麻地从脚下泛上来。
她们脚步匆匆,被身后几个像鬼影的人追逐,疯狂在林间奔逃,牵紧对方的手逐渐被汗水浸湿,变得湿滑,甚至都险些被密集的树枝分开,也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汗水。
棠悔本就身体弱,体力差不多已经耗尽,跟着隋秋天跑了一段路,都基本上是靠着意志力在撑,也基本上都是隋秋天一个人在托着她们两个人的重量跑。
气喘和难以抑制的心悸中,棠悔感受到,隋秋天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也感受到,隋秋天的呼吸每重一次,就回头,更用力地将她的手拉紧一次,仿佛在害怕,一不小心手滑,就把跟在她身后的她弄丢。
不知道为什么,棠悔突然觉得很痛。
隋秋天抓紧她的手很痛,她快要被折断的腰很痛,被荆棘和树叶刮过的腿很痛,呼吸逐渐衰竭后的心肺,也痛得她几近魂魄分离。
痛感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漫上来,像那些红色蚯蚓,从她的躯干中钻出来,活生生地,将她的骨血、皮肉,啃食殆尽。
这大概是一种临近濒死体验的痛苦。以至于那时,魂飞魄散间,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她们的汗液在其中交缠,也感受到隋秋天的喘气声越来越重,突然开始想——
如果隋秋天在十九岁那年,没有遇见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也想过普普通通的生活。会不会,她也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上学、毕业、工作,成为棠悔在车里看到过的、没有印象中的路人中的一员。
也会更安全,会不懂得这个世界的尔虞我诈,会不知道走夜路有这么危险。
她不会站在棠悔身边,学习这个恶毒世界的规则,也不会在刚刚得到平安符之后,就在疯狂地逃命,更不会,年纪轻轻,就在身体上留下那么多不太好看的疤。
“棠小姐。”
“棠悔小姐!”
“棠悔!”
呼唤声从黑暗中传到耳边,一声一声,音量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急。
棠悔瞬间被抓住。
“扑通——”
仿佛悬停在水面之上的鱼重新落到水底。
魂魄回到身体。
棠悔大喘一口气。
从停住的呼吸声中回神。
那一刻。
隋秋天像是察觉到什么,她将她的手牵握得更紧。
一边带着她全力在山间奔走,佝偻着身子,护着她的背,用手挡去那些在她头脸之外的树枝,逃避那些手电筒的光线,一边呼吸费力地对她说,“你别怕。”
棠悔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浑身冷汗,黏黏腻腻的。
于是隋秋天将她牵得更紧,又低声重复一遍,“你别怕。”
“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说。
语气好笃定。
也让人没有办法不相信。
棠悔想给出回应,但从身体里挤出的疼痛让她失去所有声音。
她只好也将隋秋天的手牵紧。
可体力的耗尽,加之疼痛,会让人在危险状况下犯错。
是在她将她手抓紧的那一秒钟——
她们脚下遇到一个坡。
棠悔仓皇奔逃间,一脚踏空。
也几乎是本能性地——
隋秋天试图将她的手拉紧,也在她真的踩空失去平衡时,意识到自己拉不住时,第一时间挡在她身下。
天旋地转,兵荒马乱。
她们踉跄间摔落到山坡下。
荆棘和草屑刮过皮肤,细密的疼痛从皮肤缝隙中流出,像有人用大片在上面一片一片割。
棠悔摔得天昏地暗,一时之间像是魂魄摔离了体,却又担心隋秋天的安危,模糊间撑着地上的草叶荆棘,费了半条命坐起身子来,在黑暗中去摸寻隋秋天的身影——
“我在这里。”
恍惚间她声音从某个方向传出,带着濡湿的热意,棠悔摸到隋秋天的脸——
她好像流了很多汗,脸上黏黏的,体温却因为热量蒸发而变得很凉。
“我没事。”
隋秋天对她说,声音听上去和刚刚没什么区别,冷静,低而轻,
“你还能站起来吗?”
棠悔试着站立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踝传来一阵疼痛,她脸色苍白,疼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咬那处伤口。
“我能。”
但她对隋秋天说。
这个树林太黑了,她几乎看不清隋秋天的脸,也看不到隋秋天的影子,只能听声辨别方向。
隋秋天没有马上回应她,而是呼出一口湿漉漉的气。
慌张间她伸出手去,尤其费劲地张了张唇,“你……”
隋秋天牢牢接住她的手掌。
她站起来,和刚刚那样,把地上的她一把拉起来。
“那边有光,可能是有人,我们往那边走。”隋秋天很冷静地对她说,呼吸却很热很热,烫得吓人。
“好。”
棠悔没有犹豫,抓紧隋秋天的手,咬紧牙关,强行忍着脚踝上传来的剧痛,跟着她往坡下的方向走。
或许是那个坡使她们滚落到那几个鬼影的视线范围之外。
棠悔听得出,那些凌乱的脚步声慢慢地离得远了些。
但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
棠悔绷紧心弦,和隋秋天一口一口,沉闷地呼吸着,也一步一步,吃力地摇晃地往隋秋天所说的那个有光亮的地方走。
她脚崴得厉害,也因为体力耗尽,眼睛都涨得发酸发疼,所以几乎是隋秋天带着她身体一半的重量,往前走。
但隋秋天刚刚那一跤似乎也摔得很重,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虚,越来越飘,呼吸声也变得凌乱而吃力。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异常沉默地,拽拉着棠悔的手,往前走。
刚开始,棠悔以为她只是体力耗尽。
直到她们在树间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时间。隋秋天突然停了下来。
她扶着一棵树,撑扶着,身体慢慢在她脚边滑落,微微喘着气,很竭力地从口中吐出沉重而单薄的呼吸。
“棠小姐。”
她轻声喊她。
棠悔察觉到不对,仓皇间想伸手去扶她,却发现隋秋天的手已经抖得抓不住,传到她耳边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重。
“棠悔小姐。”
她又喊她,好像是在笑,好像又没有。最后,她倒在树边喊她,
“棠悔。”
“你怎么了?”棠悔什么也看不清,太黑了,太暗了,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艰难地伸出手,试图去摸隋秋天的脸。
但隋秋天却接住她的手。
她将她的手掌接住,很轻很轻地握着,好像在这个时候还舍不得弄疼她。自己却在静悄悄的山林间,像被剖开的鱼那样费力吐息,
“你现在,一直往前面走。”
棠悔用很多力气,想把她扶起来,却悲哀得意识到自己很难在这个时候搬动隋秋天,也在黑暗的视野中,强装冷静地对她说,“隋秋天,你不要这么老套。”
听到她说这个词,隋秋天笑了一下,但这声微弱的笑,却使得她呛了很多液体出来,滚烫的,疼痛的,像死火山一样喷发的,岩浆,侵蚀棠悔手上的每一寸皮肤。
隋秋天咳嗽,但她不敢大声咳嗽,只能用力压住,也只能用自己湿滑的手,拉住她,然后断断续续地对她说,
“如果,如果你看得见的话……”
“再跑大概一段路,就会看到有光亮,那里应该有人,找到人之后,你先,先报警,然后再和警察,和警察……”
“和警察一起来找我。”
隋秋天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
模糊中,汗液中,甚至可能是血水中。棠悔摸到她湿漉漉的脸,也摸到她皱皱巴巴的、被划破的衣角。
那些脚步声没有靠近,不知道是找不到目标还是发生什么事。但现在,越浪费时间,就越是多一分危险。
汗水血水一同淌下来。
棠悔自诩自己在危机状况中向来能保持冷静,这可能是她的优点,也是她最大的缺点。
可能这也是自私和心狠的一种体现,因为在这种时候,她似乎没有任何拖拖拉拉的情绪可以流露。
她摸了摸隋秋天的脸,短暂的一秒,有很多无法释出的亲昵。接着,她一口一口地喘着气,撑扶着那棵树站起来。
又忍着剧痛。
把隋秋天拖到一棵树的背后,在地上胡乱拾了些草叶,泥土,将隋秋天盖住。
越惶然,她手上的动作就越机械,整个人也越麻木。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隋秋天身上很湿很湿,像一个要融化掉的雪人。又好像是因为快要融化掉,所以在珍惜可以喊她名字的机会,
“棠悔,棠悔。”
她又这样喊她了。
树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像嘶吼,像哀鸣,像恸哭。棠悔抹了抹自己的脸,头发黏黏腻腻地粘着脸庞,她呼出热气,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你在这里等我。”她摇摇晃晃地站着,在溢上来的黑暗里,模模糊糊地对隋秋天说,“不可以睡觉,也不要发出声音。”
“如果有人路过这里,只要不是我,你都不要让他发现你。”
“保持呼吸平稳,深呼吸,尽量不要动,也不要浪费体力去做些什么事,再困,再累,再冷,都不要让自己睡过去。”
她已经完全看不到隋秋天,只能对着弥漫上来的、恐怖得像要吞掉自己的黑暗,一字一句地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
说完之后,她停了片刻,听到隋秋天像破风车一样的呼吸声陡然停住时,捂了捂眼睛。
“好。”但隋秋天再次出声了,“我知道的。”
她好努力,呼吸也好努力,只为了给她回应,只为了让她放心离开,“我会不睡觉,会不动,会努力保持深呼吸,会不浪费体力,会等……”
说到这里,她听起来好温和,像从来没有因为她而受过伤,
“会等你回来。”
棠悔抹了抹脸,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嗓音几乎哑得像山间的鬼,
“隋秋天,我不会让你有事。”
棠悔想毫无疑问,那些人的目标是她。也毫无疑问,只要她出现,那些人会冲着有动静的地方奔过来,而不会有心思注意到——在山坡隐蔽的某一棵树下,黑暗中藏着一个无法动弹的人。
如果幸运。她能真的寻到出去的路,能真的报警,带着能够帮助她的路人,或者是警察,一起原路返回,过来找到隋秋天。那会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不幸。她一个瞎子在树林间踉踉跄跄,找到的不是警察,不是路人,而是那一伙在黑夜中追逐她们很久的、气急败坏的人。那她只要将那群人的注意力抢走,隋秋天也许还有机会,被路过的人发现。就算没有机会,她也会想方设法为她制造机会。
基于她现在崴脚、体力耗尽,也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条件。她觉得可能她找不到路、最后被那一伙人发现的几率更大。
所以她不冒险,不拖拉,不像那些会给爱人织围巾的肥皂剧里演得那样,硬要带隋秋天一起走,不承担失败之后连累隋秋天也无法逃脱的风险。
她把隋秋天留下来。
因为她是棠悔。
棠悔转了身。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跌跌撞撞,双腿几乎被疼痛贯穿。
走了几步。
她扶着一棵树,大喘着气。
隐隐约约。
她知道隋秋天在注视着她,大概是在用自己最后的、可以保持清醒的力气。
她什么都看不见,却好像都能感觉到——隋秋天现在可能很疲惫,流了很多血,但她注视着她的眼睛,还是那样可爱,漂亮,也真诚。像一个目送她离开的天使。
棠悔呼出一口气,再走一步,便听到身后,有被压得很低也很欣慰的声音飘过来,
“棠小姐,不要回头。”
山林寂静,汗水流淌。棠悔只花了不到半秒钟,让自己生出“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留恋,时间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因为那极为短暂的半秒钟时间——
她还想起她第一次喊她“棠小姐”时候的声音,听起来也像现在那么温和可爱,也想起,她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跟隋秋天讲,譬如希望她以后不要太怀念她,希望她以后可以做个恰当的坏人,把自己看得最重要。
也希望她下一次买冰淇淋的时候,要学会给自己把每一种口味也买全,也不要再当保镖给下一个人这样卖命了,要珍惜自己,也要把身体养好,等到三十岁四十岁的时候还是要把自己养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最好能比现在再胖一点……很多很多,她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说的话。
但她发现,可能无论先说哪一句,都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她没有因为这句话产生太多停留,更没有因为隋秋天在这时变得遥远的、一下一下拉扯着她心脏的呼吸声回头,而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继续往前奔走。
因为她是棠悔。
心狠的,不善良的,永远都不会被神庇佑的棠悔-
树林寂静而嘈杂,风渐渐停了,棠悔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往正确的方向在走。
她故意闹出动静,故意踩断树枝,故意在摔倒之后连滚带爬。
她希望,身后那些追逐她们的鬼影能追着她的脚步过来,远离安安静静在树下待着的、无辜而善良的隋秋天。
奔逃的过程中。
棠悔的手,脚,脸,脖颈都被划破无数道口子。有一瞬间她感觉到自己像从躯壳中被赶出的魂魄,麻木地穿过很多让她觉得疼的树枝和草木,她开始怨上帝、佛和神,因为她已经那么虔诚,祂们都还是不肯庇护她。
可下一秒钟,她又把这些怨恨全数收回。因为她不想祂们察觉到她的怨恨,从而连累隋秋天。
她虔诚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怪,我只要你们能让她活着。
怨来怨去。
她又觉得,最怨的应该是她自己。
棠悔。
棠悔不应该平时对神和上帝缺乏敬畏,不应该把棠厉留下来的那些当作摆设,不应该那么贪心,那么自私,不应该在昨天提出让隋秋天带她出来玩的愿望,不应该没有在更早一点的时候,可能是在过生日之前,或者是中秋节之前,在留下那张全家福之前,就让隋秋天离开自己。
或许更早一点,她不应该爱上隋秋天。再早一点,她不应该……让隋秋天遇见她。
奔走间,棠悔跌跌撞撞,慢慢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也觉得全身发冷,像有什么人凭空抽走她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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