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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轮船酒店」

作者:文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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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店办理入住时,对接人特地要了两张行政套房的房卡。

一张给棠悔。另一张留给她的保镖隋秋天,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她们外宿时约定俗成的习惯。

但和客房商量完加床事宜回来后,隋秋天还是坚持站在门口。

也坚持敲三下门。

和她每一次踏进雇主的私人领地时一样。

获得棠悔的允许之后,她才将人和加床都带了进来。

加床被安排在客厅里。

与棠悔所在的卧室有着相当严格的分界线。

等酒店的人走之后。

隋秋天在属于自己的小床上平躺下来,双手相当规矩地平放在小腹上。

棠悔在卧室。

刚刚她回来时。

棠悔将她的手机还给她。

并且相当遗憾地表明——

这位应聘者因为无法接受雇主的坏脾气,中断了通话。

隋秋天觉得奇怪。

也有些不满。

她不理解这位应聘者为什么要说棠悔坏脾气,因为在她心里,棠悔已经是足够温柔善良的雇主,会给她买很多凤梨酥,也会在她犯错之后给她奖励。

只是眼睛看不见,需要多加照顾。

但这本来也是获得高额薪酬之后,要付出的必要劳动。

或许是现在的年轻人心地浮躁,对眼睛看不见的棠悔没有很多耐心。

于是她竭力安慰棠悔,“没事的棠小姐,我们会找到合适的人。”

又想到和应聘者沟通的确会带来很多烦心事,便强调,

“下次还是让我来沟通吧。”

但棠悔沉思片刻后,拒绝了她,并且很善良地说,

“还是让我来吧。”

也十分合理地补充,

“毕竟我才是雇主,需要和我的保镖人选有深刻交流,才能知道合不合适,不是吗?”

隋秋天觉得很有道理。

便也点头同意,决定以后在这件事上与棠悔有更多交流。

之后棠悔没多说什么,稍微摸了摸她的床,便有些担忧地问,

“被子是不是太薄了?”

“不会的棠小姐。”隋秋天希望她尽快休息,不要为自己操心,

“我不冷。”

但棠悔还是蹙紧眉心,将自己卧室里一床薄被搬了出来,堆在她的小床上。

临走之前,像是又想起一件事,“你不打算换睡衣?”

“我现在回房间可能会吵醒梁小姐。”隋秋天解释,“所以暂时将就一晚上,明天再回去换新的制服就好了。”

况且,在她的认知里,现在还属于她的工作时间,穿制服也不算违反生活秩序。

“那领带呢?”棠悔语气耐心,她似乎足够了解隋秋天,知道她急于为棠悔的事情奔波,不会把自己的琐碎细节放在心上,“领带总要解开才睡。”

隋秋天低头。

看向自己领口前尚且规整的蓝棕色条纹短款领带,“我等会——”

只说了三个字。

她感觉领口被轻轻拉扯住。

而鼻尖裹过来一阵木质香味,沉静包容,不刺鼻,很淡。

隋秋天瞬间挺直脖颈,绷紧下巴。

双手相当僵硬地背在腰后。

目光下落一秒。

便看到女人唇色过分鲜红的唇。

只好迅速抬头去仰看天花板。

不敢再往下看。

而显然。

棠悔没注意到她的视线动荡,已经走过来直接上了手。

然后顿了一下,说,“系这么紧,不会不舒服吗?”

“不,不会。”

隋秋天努力昂着下巴,不让自己有碰到棠悔的可能。

棠悔没有再说话。

女人手指温软。

带着不属于她的、有些灼热的体温。

先是将她熨烫过的领口微微立起,接着将领口稍微扯松。

隋秋天察觉到女人力道很轻。

觉得有些痒。

便稍微动了动脖颈。

但对方大概因为眼盲太过集中注意力,便被她扯得一个踉跄——

隋秋天眼疾手快。

迅速撑住棠悔细瘦的手肘。

将对方扶稳。

发丝纠缠,呼吸紧促。

她察觉到女人小臂被自己握在手中时的脆弱柔软,便很快地松了手。

也稍微站远了些。

却又相当不经意,瞥到女人手肘处被自己揉皱的黑色睡袍。

隋秋天只好再次退后一步。

敛住有些紧张的呼吸,“抱歉棠小姐。”

棠悔被她扶稳。

有些茫然地抬眼。

像是不知道她到底站在哪个方向,也在失衡之后有些惊惶。

便在昏暗中,无意识轻轻拉扯手中领带,

“隋秋天?”

隋秋天一下被她拉近。

脚步踉跄。

架在鼻梁的眼镜陡然滑落。

最后勉强站在离棠悔二十公分的位置,却已经是满头大汗。

低头又看到棠悔细长的睫毛,和黑色睡袍下敞开的颈部皮肤。

“我在这里棠小姐。”

她说着,又只好再次仰头。

想去扯领带。

又怕碰到棠悔,只好攥紧手指,相当无措地说,

“还是我自己来吧棠小姐。”

棠悔静了片刻。

像是对刚刚自己闹出的动静感到抱歉,垂下浓密眼睫,遮住空白目光,低声开了口,

“抱歉,我——”

“没事的棠小姐。”隋秋天有些慌张,但不希望她自责,也不希望她再次将这样的事故联想到眼疾之上,尽量解释,

“我没有摔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

棠悔手指缓慢滑落到隋秋天领带末端,她没有用力,但只要再用力,就会再发生刚刚的事情。

但毫无疑问,就算再发生,只要她稍微流露出脆弱,隋秋天也只会将自己慌张抛之脑后,绞尽脑汁安慰她。

她想隋秋天真的很笨,很傻。

完全无法分辨她到底是不是在伪装,欺骗,不知道她通过这种手段获得过多少她的偏袒和心疼,也完全不知道,棠悔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人。

大概是怕棠悔多想。

隋秋天很配合地站在她面前,有些狼狈地垂着脸,目光因为不敢直视,有些慌张地移来移去。

领带被她毫不费力地攥在手中,但仍然语气温然地补充,

“况且,我觉得保镖的作用就在于此。”

保护雇主。

让雇主尽量去做想做的事情,为暂患眼疾的雇主兜底。

隋秋天想。

这大概就是棠悔需要保镖的意义。

纵然隋秋天年轻健康,大多数时候无法去真实体会时时刻刻处在黑暗之中的感受。

但她有时候也会想——

如果是自己,大概也会希望自己可以在黑暗中触碰到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或者是也想为自己身边的人做些很小很小的事情。

这些事可能与到底是谁无关,只是会让时刻处在黑暗中的她好过一点。

所以看见棠悔许久都不说话。

她又说,

“没关系的,棠小姐。”

这时棠悔手中还扯着她的领带。

过了半晌。

才像是有所反应,慢慢将她解到一半的领带松开。

“梁小姐教你的这个领带结有些难解。”

她没有回应隋秋天的话。

而是很轻柔地帮隋秋天理了理肩膀的褶皱,以及她肩膀有些凌乱的发丝,才说,

“下次还是系简单一些的吧。”

听起来像只是随口一说,又像是建议。

之后。

也没再说更多。

棠悔回到卧室,摸索着平躺在床上,盖上了被子。

隋秋天在原地发怔片刻。

原本想要去帮她关门。

但棠悔在这时轻轻出声,“隋秋天,能不能不要关门?”

“好的棠小姐。”隋秋天选择听从命令。

之后。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

将自己被扯得松松垮垮的领带彻底扯松,解开,虚虚绕在掌心,这上面似乎还缠绕着女人残留的体温。

片刻后。

她回过神来,将领带收好,摘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的眼镜,去洗手,洗脸,关灯,轻手轻脚地躺在了客厅的小床上。

慌乱的心跳逐渐平复。

不知道过了多久。

隋秋天翻了下身。

加的小床质量显然不太好,稍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地响。

于是她瞬间绷紧背脊。

不敢再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棠悔喊她,“隋秋天?”

“我在的棠小姐。”

隋秋天回答。

也这才稍微放松下来,彻彻底底地翻了个身,“你还没睡吗?”

棠悔的声音从卧室里慢慢传出来,显得尤其轻,“有些睡不着。”

隋秋天睁开眼睛,酒店房间黑沉沉的,月光隔着窗帘,很淡一片,却还是看得出来这里的环境不是很适合棠悔。

墙纸旧黄,设备老旧,地毯不知是不是留着哪一年的酒渍,甚至连气味都发潮。

于是她枕着不太舒适的枕头,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棠小姐,你下次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棠悔大概以为她说的是这家酒店,“嗯,不会来了。”

隋秋天“嗯”了一声。

棠悔又说,

“再过不久,这边的北敦酒店不就开业了吗?”

北敦酒店是棠氏旗下的酒店品牌之一,面向的是旅行消费人群,价格对旅客来说不算太贵。

但毕竟属于棠氏旗下。

酒店品控自然会比现在这家不知名的、所谓潮岛最高档酒店高几个档次。

而一旦潮岛的北敦酒店开业。

棠悔再来这里。

住的就会是总统套房,而不是一间六百七十六的行政套房。

但。

不知为何,隋秋天不希望棠悔来的,不是这家酒店,而是这整个充满鱼腥气味的潮岛。

“今天那个凤梨酥。”

大概是很不习惯如此廉价的环境,棠悔难以入睡,便又开了口,

“你吃了吗?”

她似乎格外在意凤梨酥。

隋秋天想起那个被棠悔说是奖励的凤梨酥,沉默好一会,有些木讷地说,

“还没有。”

她诚实回答,却不希望棠悔问她为什么。

因为她从未得到过如此直接的、被认定为奖励的奖励。

所以她有些舍不得,想留下来。

而这个理由在棠悔看来,想必很小家子气。所以她难以启齿。

虽然她知道。

这个凤梨酥和表姐从潮岛带过来的,没什么不一样。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

棠悔并没有问她为什么,而是问了一个令她更加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隋秋天,你为什么会喜欢吃凤梨酥?”

像随意一问,也像好奇和不解。就好像,棠悔并没有自己所喜爱的食物。

然后隋秋天很认真地回忆片刻。

忽然发现。

棠悔好像真的没有特别喜爱、或者是特别厌恶的食物。

这个发现使她感受微妙。

她不知道,是该认为棠悔在这方面不挑剔,还是说棠悔对于食物的喜好从来都不明朗。

于是她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棠悔的问题上,绞尽脑汁地回答,

“因为小的时候,凤梨酥是一种在小朋友之间很流行的奢侈品。”

“奢侈品?”

棠悔笑了,大概是觉得这种很普通的童年也很有趣。

“嗯。”隋秋天抬起手,枕在脸下。或许是回到潮岛,也让她短促地记起了孩童时期的记忆,思考片刻后,又说,

“但我那个时候好像从来没有吃过。”

棠悔没有再笑,也没有说话。

或许她长到三十二岁,也没有体会过吃不到凤梨酥的烦恼,却正在试图理解。

静默很久。

才语速很慢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她们很少聊到这种话题。

但隋秋天并不避讳。

因为棠悔问了。

所以她也在模糊的回忆中,整理出最诚实最具体的答案,

“其实我在潮岛生活的时间不算太长。从有记忆开始,我就生活在姨妈家里,但也不算太长,可能不到一年?就被送去了武校。”

也正因为如此,再回到潮岛,她也没有所谓的、对故乡的归属感,也觉得陌生。

“我的妈妈再婚了,离开了潮岛,爸爸总是要出海,长时间都不在家。”

“我的姨妈那时候是个单亲妈妈,自己养大一个女儿已经很不容易。而且凤梨酥在那个时候,对一个贫穷家庭来说,当作小孩子的零食来吃,已经算是很贵的了。”

意料之外,跟自己的雇主说出这些,隋秋天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少沉重,

“但姨妈每次发工资之后,都会买一盒回来。就是现在这种铁盒,一盒有十五个,一般都只有一个口味。”

甚至对那段记忆也都模糊,

“然后她会藏在枕头里面,每次都趁我早上装书包的时候,偷偷摸摸给表姐装一个带到学校里去。”

说到这里。

隋秋天的声音小了下去,“其实我那个时候也没有那么想吃凤梨酥。”

她语气轻快,想给棠悔开个玩笑。但棠悔没有笑。

棠悔很安静。

隋秋天只好又说下去,

“但因为姨妈每次都要这么做,所以我不喜欢装书包,也不喜欢早上。”

“但我不喜欢,也不是因为,我每天早上都吃不到那个凤梨酥。”

实际上。

隋秋天已经忘记姨妈那个时候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在姨妈眼中看起来是可怜多,还是可厌更多。

她动了动被枕得有些麻木的手,

“而是会让我觉得……”

“我好像是个很坏的小孩,好像看见了姨妈在做什么之后,就会很不懂事地去跟表姐抢。”

然后轻轻地说,

“其实我根本不会的。”

而表姐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隋秋天的书包里从来没有过凤梨酥。

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

她很多次来看望被送去武校的隋秋天,也很多次从潮岛带凤梨酥给她。

隋秋天从来都不讨厌能在小时候就吃到凤梨酥的表姐,后来也不再讨厌省吃俭用、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亲生女儿的姨妈。

但她有一点讨厌那个时候的自己。

所以她几乎都快要忘记。

不过将整件事说完之后。

她也没有产生什么不太好受的情绪,只是表情木然地打了个哈欠。

才想起许久没有听见棠悔说话。

睡了吗?她想。

然后突然冒出一个没由来的想法,那对棠悔而言,凤梨酥会是什么?

棠悔也会有得不到的凤梨酥吗?会是那些广告上包装看起来就很贵的巧克力吗?还是那个年纪的隋秋天所无法想象到的事物?

还是说,棠悔的孩童时期,根本就不会有得不到的凤梨酥。

但很快。

隋秋天便彻底抛开了这个想法。

因为在长时间的沉默过后。

棠悔终于出声了,

“你以后,会有吃不完的凤梨酥的。”

隋秋天翻了个身,卧室没有关门,这个视角,她能看见棠悔被薄被盖住的背脊和腰身,很细,看上去很轻,像一片浓稠却又飘飘的影子。

“我已经有了。”隋秋天对她说。

那些一夜之间,像是魔法一般出现在她房间门口的凤梨酥,她可能到雇佣期结束,都没办法吃完。

所以她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多人觉得棠悔阴沉多疑,觉得棠悔很难相处,阴晴不定。

明明棠悔很好很好。

棠悔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这件事似乎完全处在她的认知范畴之外。

“你说雇佣期结束要走……”是在隋秋天又打了个哈欠之后,她听到棠悔声音很轻地问她,“那你以后会想要去做什么?”

今天晚上的棠悔有些奇怪,问了很多从前都不会问的问题。

也是第一次。

涉及到隋秋天离开之后的事。

隋秋天没有想过这件事,但也跟着棠悔的问题考虑了一会,

“我可能会回潮岛吧。”

“买栋可以一个人住的小房子,自己种菜自己吃,然后逛一逛早上的鱼市,时不时买一条带鱼腌来吃,时间多一点的话,也想要学做更多小菜……”

她将离开棠悔之后的生活描绘得很具体。

其实七年来。

她们很少像这样,去问对方“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想成为什么样子”……

因为都很忙。

棠悔从正常人变成盲人,有很多事需要习惯,还需要在那个状态下,跟上公司上下的项目,也*完成棠厉的遗嘱……在这种重压之下,她只能尽量将时间省出来,一分一秒都不浪费。

而隋秋天第一次当保镖,就遇到这么多困难,她要学习很多事,也要二十四小时照顾棠悔,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棠悔身上,而不是自己的喜怒哀乐,更从未说过自己年少时的烦恼和理想。

于是到现在。

棠悔才发现,或许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之中了解隋秋天。

她自认为看着隋秋天在自己身边长大,一听声音语气就知道隋秋天在想什么……

可她既没有看过十九岁之前的隋秋天。

也始终都没有看清过。

十九岁之后一直在她身边的隋秋天。

她想要回过头去。

给那个时候的隋秋天很多凤梨酥,教她不要被人骗,让她不要被人欺负,也在每个试图躲起来不去看姨妈小动作的早上,将她从那里带走。

但是她又想。

可能山顶也不是个好的去处。

况且无论她怎么想,也好像都已经来不及。

“那你后悔过成为我的保镖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棠悔自己都吃惊。

她突然心生惶恐。

因为她发觉——

原来她并不能笃定,隋秋天的答案会是自己想要的。

“其实……”

但就在她想要出言阻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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