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像是听见了他心中所想，接下去一个星期，那些番茄就跟变魔术似的一天一个样。

周六时才指头大小，周一童湛言再去时最大的都已经有拇指大。

周三时，大部分番茄都已经被压弯了腰。

童湛言早有准备，甚至绳子都已经提前准备上，但真的看见时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勾起。

嘴角同样抑制不住勾起的还有直播间的观众。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作物开花结果，小番茄因为种子在市面上流传比较广，他们还算见得比较多。

可无论是哪个直播间，哪怕是百万粉的热门直播间，都从来没有过童湛言这直播间这样的大丰收。

别人是一大片叶子里面找果子。

童湛言每棵番茄留的花枝不多，可耐不住每一根花枝上的每一颗果子都发育良好，倒成了大串大串的果子里面找叶子。

那画面，让他们看得都血脉偾张都恨不得下楼跑个几圈。

种植联盟。

古云扬把花洒里最后一点水也倒干净后，有些忧心地看着地上那些刚冒头的嫩芽。

十五天前他就又已经播种，然后就如同上一次一样，足足十天之后它们才发芽。

童湛言只花了五天不到。

发芽到现在，又已经是五天。

童湛言那些番茄这个阶段第一片真叶都已经长出来，可他这些最高的都才两厘米，真叶就更别说了，甚至子叶都还没长匀称。

古云扬叹息一声，转身去放花洒间就要再打开童湛言的直播间。

童湛言直播间那些果子他也已经看见，那让他甚至都有些嫉妒。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去看，因为那种程度的丰收真的不常见，恐怕就是徐老——

猛然回神自己在想些什么，古云扬用力摇摇头，把那荒唐的想法甩出脑海。

徐老绝对是种植界的权威，拿他去和童湛言比，这根本没有可比性。

“……古……古哥？”唐欣一巴掌拍在古云扬肩膀上。

古云扬吓了一跳，手里的终端都差点扔出去。

回头间，他才发现自己这种植间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沈叶和唐欣。

“你们怎么也不敲门？”

“我们敲了，你一直没反应。”唐欣道。

古云扬哑然。

“走吧，快开始了。”沈叶催促。

唐欣赶紧往门口走。

古云扬莫名其妙，“什么快开始了？”

正走动的两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来。

“徐老的公开课呀？”

“你傻了？”

古云扬怔愣，“徐老今天有公开课？”

沈叶和唐欣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不安，自从上一批番茄种植失败，古云扬就一直有点心不在焉。

“古哥，你……”唐欣欲言又止。

看出两人的担心，古云扬哭笑不得，但他现在真的有种深深的疲惫感不太想谈论这个，“在什么地方？”

说着，他带头向门外而去。

“第一大厅。”

出门，三人一路小跑。

徐老是他们第二联盟的镇店之宝，更是种植这一方面顶尖的权威，他开公开课，那当然不会有人愿意错过。

三人到时，足以容纳大几百人的大型宴会大厅已经坐满了人。

前方，临时搭起的讲台上，徐老已经接过话筒。

三人赶紧找地方坐下。

“多的我也就不说了，今天这堂课主要是讲落花病……”徐老从来都是个实干家，一开口就进入正题。

也因为这，原本还有些吵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众人都生怕错过。

听见落花病三个字，古云扬倒是一阵恍惚，他蓦地就想起童湛言那些番茄。

看见童湛言把那些番茄掐得光秃秃时他无比愤怒，但那把怒火烧完之后他却立刻想起一件事，童湛言上一批番茄也是这模样。

他之前还疑惑过什么样的意外才能造成那样的创伤？

现在答案揭晓。

那也让他想起他初见童湛言那直播间时花盆里掉落的花，那绝对是落花病，他可以肯定。

可童湛言的落花病就只掉了几朵花，然后就戛然而止。

这一次，童湛言那些番茄明明花开得相当好，却一朵花都没掉过。

两次童湛言都掐了叶。

是因为这？

“接下去是提问环节。”徐老坐下喝了口水，一个小时的讲述下来他已经喉咙干哑。

上百人齐刷刷举手。

徐老随便点了一个。

“前段时间一个叫言家的企业发布了个治疗落花病的特效药您知道吗？据说效果相当好。”

“买了，还在实验阶段，其它的等结果出来了再说。”徐老说话间，直接再点了下一个人。

“关于落花病到底会不会感染……”

“落花病并不会直接感染，但同一批同一个环境种出来的作物只要有一棵爆发，基本就没有能幸免于难的。”

古云扬举手。

徐老一眼就看见他，“古云扬。”

古云扬深呼吸，“您觉得在开花之前掐掉一部分花芽、叶子和分枝，有可能抑制落花病吗？”

大厅一片死寂。

旋即爆发一阵笑声。

“这是什么？因为知道要死，就先把它们杀了。”

“他是谁呀？怎么什么人都混进来了？”

“徐老之前带过的学生。”

“嘘，少说两句。”

“就是那个种番茄得了落花病全死掉的？”

“这是疯了吧？”

嘈杂声中，古云扬一张脸迅速通红，他知道他这话听着真的很搞笑，可他还是固执地看向最前方的徐老。

徐老明显愣了下，“大胆尝试是好事。”

徐老说得已经很含蓄，但意思也已经很明显。

古云扬张嘴就想要说他是真的看见有人用这方法种好了番茄，但不等开口，旁边的沈叶和唐欣就赶紧扑过来捂住他的嘴。

“你晚点来找我一下。”徐老眼中有担忧一闪而过。

笑声讨论声中，提问继续。

古云扬挣扎了两下没能把身边两人推开，只得放弃。

“你……”沈叶满眼担忧。

因为狂暴，现在所有资源都倾向他们种植联盟，他们要星星其他人绝对不会给月亮。

十年前，因为联盟一致觉得很有可能是他们现在所在这片土地的土有问题，四大家就联手派出了上万人，硬是从上千公里之外弄回来了一堆土。

那次，光是筹划就筹划了三年，路上牺牲掉的人更是超过七千。

可结果却是他们什么成果都没拿出。

联盟所有人的压力都相当大。

古云扬是今年才终于申请到个人种植室的，结果第一批番茄就几乎全军覆没，压力大很正常。

好不容易熬到公开课结束，古云扬起身就要走，沈叶却眼疾手快拉住他。

沈叶眼中都是强势，“我陪你一起去。”

“去哪儿？”

“去看医生。”

古云扬噎住。

沈叶给旁边的唐欣递了个眼神，后者了然地上前准备拉住古云扬，今天就算是拖他们也要把古云扬拖去。

“……我推个直播间给你们，你们看看吧。”古云扬半天憋出一句。

说着他就打开终端操作。

“直播间？”

见古云扬没有逃跑的准备，唐欣打开终端看了看，“种植直播间？……怎么才这么点粉？”

随着那些番茄的结果，童湛言原本才七万多关注的直播间现在已经十万粉，但百万粉的热门直播间他们都不看在眼里，更何况他这点？

“你们看几天就知道了。”古云扬没解释。

就童湛言那些番茄，经营得好百万粉不说五十万肯定是有的。

可童湛言完全没有要经营的意思，再加上之前两次“迫害”事件，现在还能有十万关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算是相当了不起了。

“咦，这些果子……”唐欣惊叹。

沈叶狐疑地看看古云扬，也打开终端。

训练室。

童湛言避开果子小心地把那些番茄用绳子挂在灯架上后，预估了下时间，照例提前发了条公告。

两天后周六的夜里，七点整，采摘。

正因为童湛言那“吊脖子”支架而热闹的直播间观众看见那条突然弹出来的公告都是一愣，因为他们中绝大部分都还是第一次见童湛言和他们有“交流”。

虽然这交流也简洁到就只有不到十个字。

下一刻，直播间瞬时更加热闹。

有讨论的，有试图和童湛言聊几句的，也有问童湛言那些番茄卖不卖的，再胆大点的甚至有直接问童湛言搞不搞抽奖的。

童湛言这批果子十五斤是绝对有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收到二十斤。

二十颗番茄，二十斤果子，这个产量说出去估计都没几个人会信。

那也让他们都有些眼红。

屏幕后，杨洪默默设定闹钟。

动作间他看向屏幕上那些不断滑过的弹幕时，眼中都不由多了几分同情。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童湛言是个什么德行，估计没几个会守着七点准时到，而按照童湛言的采摘速度……

等他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想象着那场景，杨洪犹豫起要不要提醒一句？

犹豫片刻，杨洪还是打开评论区。

他们毕竟一起挨过气。

评论区已经有人提醒，而且评论还不止一条。

杨洪仔细看去，爱吃鱼的小猫、仲夏疯好凉、想吃涮火锅……

果然都是熟面孔。

下一刻，杨洪狠狠松了口气。

骂也骂了，取关也取关了，结果却又自己觍着脸回来……

一次就算了，再来一次，就算明知道没几个人知道他依旧老脸烧红。

现在见大家都这样，那份尴尬倒是缓和几分。

002.

不过看见他们，杨洪倒是又想起之前的事。

这次取关他足足坚持了两个星期。

两个星期后，他终究是没忍住回来看了看。

他实在是心疼那些小番茄，一想到它们明明长得那么好却遇上童湛言这么个疯子，他就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然后一看之下，他那口气差点真没喘上来。

他取关时，那些小番茄分枝都还没长大，花芽更是被掐得一个没有。

他再看去时，那些番茄没死就算了，果子还都已经指头大。

而且还不是一两个，是满枝头。

甚至因为果子太多，番茄主枝都隐隐有了被压弯腰的趋势。

他当时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就不科学。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又开始沸腾的情绪，杨洪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看向评论区。

他觉得他们可以建一个群，被害者倾诉群。

周六，夜里。

童湛言掐着时间去了训练室。

临去时他不忘带上自己的背包，准备摘完就去街上。

大棚他已经决定好，就要那个屋顶有灯架的，他准备卖完果子就尽快付定金。

地栽不比盆栽，下一批他又准备种多些，再像现在这自己样搭架子拉灯肯定不行。

至于订金，这个世界没有植物补光灯这一说，他也还不清楚那些灯架上具体是什么口径的灯泡接头，对应的他能用的灯市面上有没有也是个问题，不提前做准备光是忙这些估计都得半个月。

他已经只剩三个多月，实在没时间用来浪费。

六点五十五时，童湛言把剪刀拿去洗了洗又擦干，然后走向一旁堆放着纸箱的角落，从里面找出一个大小适中的纸盒。

准备工作做完，童湛言再看了一眼时间，确定已经五十九分，他拿着剪刀和盒子走向那些番茄。

直播间，早就已经等在屏幕前的众人已经注意到他手中的纸箱，那让屏幕中一片热闹。

“不是吧，纸箱？”

“而且还是用过的纸箱？”

“这样不会被压坏吗？”

“那盒子的边角好锋利，果子会被划坏的。”

“别啊，好歹换个好点的盒子……”

……

众人正不安，就见童湛言蹲下，然后往兜里一掏掏出个塑料袋，一甩一拉灌满风就往盒子里套。

上一刻还在担心果子会被划坏的人沉默，他们的问题倒是被解决了，可塑料袋？

还是不知道第几次回收利用的塑料袋？

童湛言认真的？

然而不等他们回神，屏幕中童湛言一双手已经伸向面前的番茄，然后就是一阵“咔咔咔”的声音。

本就正因为那些塑料袋沉默的众人，这一瞬间大脑立刻再是一阵空白。

“不是，就这么开始了？种植总结呢？收获感言呢？”

“主播就不说点什么吗？”

“这就开始了？”

“我错过了什么吗？”

“其它时候就算了，采摘也这么任性的吗？”

……

咔咔咔的声音一直没停，仅片刻旁边的盒子整个底部就已经被果子填满。

摄像头本来在对面，这会儿却飞到童湛言身边。

它不太懂童湛言在做什么，它只知道小伙伴身上红彤彤的果子被拿走了。

它低下头，像是试图把它们还回去，可它没有手。

摄像头的低头，倒是让直播间观众有机会近距离看见那些果子。

和挂在枝头时不同，被采摘下来后的它们更显圆润。

看着它们，众人一颗心最柔软的部分仿佛被触碰，那让他们整个人都跟着酥软——

他们正触动，一把果子就被随意地扔进盒子里。

果子和果子触碰在一起，好几个甚至还蹦了起来。

他们心中的柔软瞬间化作杀人的冲动，童湛言就不能温柔点？

像是察觉到众人心中所想，摄像头抬头看去，就这片刻童湛言已经把附近几颗番茄都摘完，正向着前方挪去。

他的背影遮住大半个摄像头，但动作却并未停。

众人立刻再是一噎。

没有采摘感言就算了，童湛言还连看都不让他们看了吗？

什么垃圾主播？

直播间瞬间一片焦急地骂骂咧咧。

童湛言走开。

他们才不要看童湛言，他们要看的是那些番茄。

童湛言并未挡住镜头太久，不是他突然转性变得搭理他们，而是他又已经把面前番茄成熟的果子采摘完。

再次被无视，众人顿时骂得更欢，垃圾主播。

但骂着骂着，众人心情却逐渐转向空虚和茫然。

童湛言的动作太自然。

自然得不像是在故意为难，自然得好像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需要他们发疯发狂的东西，自然得就好像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种植本来应该是这样吗？

那一刻，应该热闹的直播间突兀间就变得安静，因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让他们如此关注种植这个话题的原因。

因为爱好？

不，他们大部分都是因为亲人朋友爱人，因为那该死的狂暴。

更甚至，他们自己都是其中一员。

杨洪一下就发现众人的沉默，他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

那并没让他作出什么感想，因为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去想，只想静静看着屏幕后忙碌的人。

这一次番茄多，童湛言没再像上次那样两分钟就结束，那让咔咔的声音持续许久，那也让他逐渐想哭。

他父亲是护城队的一员，但不到四十就陷入深度狂暴。

陷入深度狂暴的人无法自己解除融合状态，基本都是一直维持巨兽的形态，那让它们的攻击力极强，想要控制相当不容易。

每当那时，其他人就必须做出选择，是放弃，又或者是送入专门关押这类人的收容所。

他母亲选择了放弃。

收容所并不便宜，而他们算不上富裕，没了他父亲的支撑，如果再加上一笔高昂的费用，他们的日子将变得相当艰难。

他们去收纳所看过，就是一个个放在地上巨大的铁笼，被关入其中的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那已经不能说是人。

甚至连普通家畜都不如。

所以他并不怨恨他母亲，甚至感谢，因为他根本不敢想象往日那个会把他扛在肩上性格温厚的男人也变成那样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那之后，他就对种植很感兴趣。

他入坑十年，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杨洪深吸一口气，抽了张纸抹了抹眼角。

说来也好笑，十年后的如今他也步上了和他父亲同样的道路。

他参了军，被分配到就是他父亲曾经效力过的古家，他站在了他站过的岗位，然后在和他相同的年纪出现狂暴的症状。

唯一不同的是，他父亲直到深度狂暴才不得不离开岗位，而他在被发现症状后就调到了后勤部，如今每天最大的困扰就是下一顿吃什么，吃的时候用哪个直播间下饭。

他母亲还并不知道他的情况。

他也不准备告诉她。

那个年轻时无比坚韧的女人，年龄大了之后反而变得脆弱。

她已经不止一次问他她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就那样放弃希望。

“垃圾主播。”杨洪把擦过眼角的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顺便不忘骂上一句。

他迟早被童湛言气得发作。

就算这次番茄比之前多，也不过多了四倍，全部采摘完也不过花了童湛言七八分钟。

忙完，童湛言回头看去时心情顿时大好。

收益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些，估计得有个七八斤，而这才是第一次采摘。

把剪刀放回原位，童湛言就把塑料袋捆上连同盒子一起放进了背包。

番茄太多，背包太小，放的时候还让他花了点时间。

这种幸福的烦恼他当然会不介意。

周六店里人挺多。

童湛言已经见怪不怪，直接就去了会客室。

白老板刚刚送走一批客人正收拾东西，见他进门停下手里的动作，“来了。”

“今天要点什么？”方怡光小跑过来，他们这些员工买卖的东西都是有抽成的，童湛言现在可是他的大客户。

童湛言把背包拿下，然后打开。

看见那纸盒，看见纸盒中熟悉的塑料袋，方怡光嘴角没忍住抽了下，紧接着眉头就不由自主地挑起，“小番茄？”

他记得童湛言来卖上一批番茄也就是三个月前的事，这是又熟了？

方怡光看向白老板，后者也正惊讶。

番茄倒是三到五个月一熟，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