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良将弟弟蒯越的信件翻了出来,又重新翻看了一遍,放下书信后蒯良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不定。

去岁朝廷于天下州郡大规模征召名士大儒,蒯氏的蒯良、蒯越自然也收到了朝廷的辟召,但是二兄弟觉得朝廷大规模征召名士大儒肯定有问题,就算是朝廷有心重视儒学,也不至于达到这种规模。

二人经过商议,最后决定由蒯越应召,蒯良留守南郡,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蒯氏也还有一人能够存活。即便无事发生,这样也能对朝廷有个交代,大家可都是朝廷的好臣子,只是有人不慕仕途。

蒯越随后进入太尉府担任椽吏,后来豫州的事情爆出来以后,二兄弟这才明白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

即便朝廷对于荆州并没有多少动作,刺史王也不是当今陛下派出的人,但是蒯良也不敢跟王睿靠的太近,生怕什么时候王也来上这么一手,实际上豪族大家基本都是这种情况,刘表这事做的太不地道,大家都得防着一

点。

而最近一段时间大汉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征收算税的问题,几乎可以称得上人尽皆知,荆州的南阳郡已经缴纳过算税,蒯良也就知道荆州其他地方肯定也得交,内心也在预估自家应该缴纳多少算税,如果刺史那边给自家的

份额太多,他也得前往江陵跟刺史商议一下自家的份额。

但是让蒯良没有想到的是,自家好像一文钱的算税都不用缴纳。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蒯良却高兴不起来。弟弟蒯越那边也跟自己详细说了算税的缴纳过程,蒯氏差不多得缴纳七百万钱的算税,这是蒯良根据荆州各大豪族的数目算出来的份额,蒯良也准备好了缴纳算税,没想着抗

税。

这件事他也跟襄阳蔡氏的蔡瑁商量过了,如果那位刺史给各家摊派的份额超过一千万,他们二人就得联名跟刺史诉说此事,不能得着他们的羊毛薅。

襄阳蔡氏是为诸蔡最盛,蔡瓒,字茂?,为相,蔡琰,字文?,为巴郡太守,蔡瑁,字德?,天下名士,年少时便与曹操交好。

蔡瑁姑姑嫁给了前太尉张温为妻,长姐嫁给了黄承彦,蔡氏的姻亲故旧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豪族,在南郡这片地方蔡氏就是最大的豪族。

蒯良不知道这位刺史是脑子里缺了根弦,还是有人跟刺史进献谗言,江陵的那位刺史将此事交托给了郡县,让郡县征收四亿六千万的税收。大家也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将算税摊派给普通百姓,这样豪族大家

都不用缴纳算税。

“眼下蒯氏必须得摆脱这个嫌疑!”蒯良内心也下了决定,这件事他们蒯氏绝对不能参与,不能让朝廷有理由对蒯氏开罚金乃至对蒯氏动手。

蔡氏人家有家底有人脉,蒯氏可没有,蒯氏的先祖只是蒯彻,就是那位劝说韩信叛乱的蒯通,避孝武皇帝之讳改为蒯通。

“来人,立即备马,选五十个护卫随我一同出行。”蒯良放下书信,对着门口的侍从说道。

“主君,去哪儿?”侍从问了一句。

“去找萧中丞。”蒯良也直接说了出来。

蒯良内心也在骂娘,这个王睿是真的不当人子,朝廷的诏令放在那里,甚至还将御史中丞外派巡查荆益扬三州的算税征收,结果这位刺史居然还敢干这种事情,是真的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唯。”侍从应了下来,护卫队也很快选拔完毕,一人双马快马疾驰,朝着萧瑗所在的长沙郡赶了过去。

不过蒯良吃了一个闭门羹,萧瑗此时并不在长沙郡,前天就带着人赶往江陵。

“彼其娘之!”蒯良张开腿缓解着大腿内侧的疼痛,内心大骂王春不当人子。

“主君,现在怎么办?”侍从问道。

“继续赶路,回返江陵。”蒯良很想休息一段时间,昼夜疾行让他的身体有些扛不住,但是现在蒯良是真的不敢休息。

这个时候要是休息了,蒯氏的未来可就真的说不准了,毕竟蒯氏在就在南郡,到时候蒯氏跟朝廷说这事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也没有人信。

“唯。”侍从们扶着蒯良上了马,顺着原路返回南郡江陵。

蒯良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他平日出行一般都是坐车,哪里经历过一直骑马的情况,大腿内侧因为摩擦已经变得血淋淋的,蒯良脸色苍白的让护卫们停下脚步,下了马开始休息。

“主君,休息一日吧。”护卫队长劝说道。

“让人去找马车过来。”蒯良思索片刻,再这样骑下去他这条命都得丢在这里,但是赶路不能停下,对着护卫队长说道。

“唯。”护卫队长应了下来。

“主君,后面来了一个车队,打着萧字旗号,好像就是萧中丞的队伍。”护卫队长匆匆返回,对着蒯良说道。

“真的?”蒯良有些不敢置信。

随即低头看了看大腿,这一路上遭的罪都算得了什么?

不过蒯良也没有太多迟疑,直接带着人等候在路边,等着萧瑗的车队经过。

“中丞,前方有人求见。”侍从向车内的萧瑗禀报道。

“谁?”萧瑗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他也被王睿这一手恶心的不行,不得不舟车劳顿的返回江陵。

“南阳蒯氏的蒯良。”侍从说道。

“蒯良?”萧瑗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蒯氏就在南郡,这事显然跟蒯氏脱不开关系,现在又跑到他这里来是想告诉他荆州的算税征不得吗?

南阳的税都征上去了,荆州其他地方凭什么不交税?

“让他过来见我。”萧瑗顿了顿,随后说道。

“唯。”侍从应了下来,随后将艰难行走的蒯良带了过来。

萧瑗站在车旁边,脸色怪异的看着行走艰难的蒯良,不知道蒯良这玩的又是哪一手?是来跟他哭穷的?

“南郡蒯良蒯子柔拜见中丞。”蒯良站定,深呼吸一口气,以尽量规范的姿势对着萧瑗行礼。

“起来吧。”萧瑗回礼。

“谢中丞。”蒯良起身,脸上是掩盖不住的苍白。

“今日前来找本丞何事?”萧瑗直接问道,若是蒯良敢劝说他放弃荆州算税之事,那他就得让蒯良知道一下什么叫朝廷的威严。

“蒯氏与刺史所行之事并无干系,还请中丞明鉴!”蒯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萧瑗眼中闪过一抹惊异,蒯氏居然会来主动摆脱关系。

“本丞不太明白子柔话语里的意思。”萧瑗上下打量一番蒯良,示意蒯良把话说清楚。

“在下与蒯氏并未劝说刺史放弃从豪族征收算税,蒯氏心向朝廷,朝廷的政策蒯氏也是极为赞同,等待着刺史下达征税公文,蒯氏也好缴纳算税。只是没想到使君会不顾朝廷命令自作主张,在下得到这个消息后就立即赶往长

沙郡,想跟中丞明说此事,只是在下赶至长沙时中丞已经离开两日,在下也就想着直接返回江陵面见中丞,只是没想到能在半途中遇到中丞,这才在路边等候。”蒯良拱手说道。

萧瑗有些惊异的看着蒯良,能这么快赶上来,难怪行走时如此怪异。

“这件事都有谁参与?”萧瑗顿了几息,随后问道。

“在下并不清楚,得知刺史要下发公文给郡县时,在下就赶往长沙郡,其他的事情还未打听。”蒯良直接说道。

“本丞知道了,回去后蒯氏准备缴纳算税。”萧瑗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蒯良的确是名士,在南郡甚至在荆州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在萧瑗面前也算不得什么。御史中丞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担任的,萧瑗的祖宗叫萧何,还有一个祖宗叫萧望之,萧瑗本人也是儒学大家,天下名士,更别说萧瑗本身

就担任御史中丞这个位高权重之职。

“多谢中丞。”蒯良松了一口气,蒯氏已经从这个漩涡中抽身,他不用担心了。

“不用着急回去,休养一下身体再赶路吧。”萧瑗过了几息,又安抚了一下蒯良。

“多谢中丞关心。”蒯良拱手说道,萧瑗也没再说什么,直接上了车,蒯良见状直接退至一旁,看着车队启动,朝着江陵继续赶去。

“主君,现在怎么办?”等到车队彻底离开,护卫队长才跑过来扶住蒯良问道。

“休整两天,之后坐车回去。”蒯良看着车队离开的方向,思索几息后说道。

“唯。”护卫队长应了下来,开始安排人准备住宿。

萧瑗车队一路赶至江陵,直接来到了王睿的刺史公署。

王睿出身琅琊王氏,不过此时琅琊王氏还没到王与马共天下的程度,只是儒学士族之一,王父亲王仁担任过青州刺史,弟弟王融也被公府征召过几次,但未应召。

“下官荆州刺史王睿拜见中丞。”王睿带领着手下的从事们向萧瑗行礼,他的内心很是不安,甚至已经将这种不安表现在脸上。

萧瑗的使者前天已经到了,责令他立即下令停止郡县征缴税收,现在萧瑗更是亲自赶来,让王也知道此事难以善了。

“朝廷的诏令在哪里?”萧瑗看了一眼王睿直接问道。

“在府库里存放。”王硬着头皮说道。

“可知道里面的内容?”萧瑗再次问道。

“......”王睿难以答话。

“你好大的胆子!”萧瑗连日赶路的怒火终于宣泄了出来,怒声喝道。

“朝廷明令只征收规模以上豪族大家赋税......”萧瑗气不打一处来,王如果只是不干此事或者一直拖延,他还能接受一点,但是王睿居然想着将此税摊派给普通百姓。

四亿六千万!

荆州不闹民变他萧瑗的名字倒着写!

如果豪族不缴纳算税并且趁机生乱,朝廷对此已经有了准备,天子也不会说什么,但是赋税摊派给百姓这件事瞒不住,朝廷一旦知道此事,那他萧瑗又该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向天子交代?

“激起民变,你王氏的首级有多少够砍的?”萧瑗看着王睿问道。

“下官......税收本就是小民......”王睿吞吞吐吐的答道,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博才雄辩。

王睿就是标准的清流人士,好清谈,能言善辩,与名士大家那是侃侃而谈,这也让王春的名气日益强盛,最终才能坐在这荆州刺史的位置上。

担任荆州刺史这几年,王春也与荆州豪族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不过他跟武陵太守曹寅有仇。因为曹寅是武人出身,王睿这类人是完全看不起曹寅这类人的,毕竟大家都以经学为业,只是武人出身如何能坐上两千石的位置?

因此王睿多有轻视之语,曹寅也没有忍着,都是朝廷官员,我他娘的还是两千石,你在我面前神气什么?两人由是结仇。

“拿下,等待朝廷处置。”萧瑗懒得跟王睿继续说话,直接让左右拿下。

“中丞,下官......”王睿有些慌乱,想要解释一下这么做的缘由。

萧瑗摆了摆手,让手下将王睿拖出去,他不想看见这个糟心的蠢货。

“都说说自己的出身吧。”萧瑗看向堂中站立的所有刺史从事。

他是临时赶过来负责监察算税征收一事,对荆州的情况并不了解,眼下还需要这些从事继续出力,才能完成算税征收的工作。

众人一一介绍自己的出身,萧瑗听完以后对着众人说道:“陛下赐我假节,眼下王渎职已被本丞拿下,由我暂领荆州之事。”

萧瑗并没有跟这些人商量,他也用不着商量。

御史中丞加假节,荆州这片地方还没有几人能压住萧瑗,他只需要通知,这些人只需照办。

“我等遵命。”诸从事内心惴惴的行礼说道。

“王春渎职一事朝廷之后会彻查,凡是跟此事有关系的自己站出来,之后我也会向朝廷说明情况,也能让诸位免去牢狱之灾,若是等朝廷审查出来,届时法不容情!”萧瑗扫视众人,语气肃穆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