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满月。&40;&29378;&95;&20154;&95;&23567;&95;&35828;&95;&32593;&45;&119;&119;&119;&46;&120;&105;&97;&111;&115;&104;&117;&111;&46;&107;&114;&41;满月之夜，思量婵娟。中秋之夜，最想团圆。

千里月光舒畅无烟。这本应该是起雾的时候，然而天公作美，是要给这莫名其妙过惯了太平，又莫名其妙卷进了纷争的土地一个安眠的理由。

难以想象现在咽下这片微微发着白光而如同仙境的土地，前几天还被战火充斥。若是在安定，十个夜晚，有九个是要起雾的。泗色城对城墙的这边，一无所知，所以，无心形容。他欣赏自己的故乡，像是欣赏一片陌生的土地——或许，这两件事情并不冲突。

他的祖祖辈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碰巧，他血脉的源头在这里微微歇一下脚，他的命运就无可奈何地同这一片烟瘴大地上的荆刺一同生长——

他今天晚上，晒月光晒得有点儿老。

听说，相信命运的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老去。

为什么。

为什么起风了呢。

“珦亲王在这儿啊。”

不怎么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名字。这，将是他以后的身份，而顶着这个名字，再开启什么样的人生，还没能够在他的心里排到第一位。

毕竟，这不是他。他认可这个身份，但是不想称之为姓名。

所以，他还能够沉默一瞬，用这一瞬的时间，忘掉刚刚所想，转过身来，面对那年轻的自己。

第一次见到泗色法的时候，他就有些吃惊：血缘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只是说脸，眼前的人活脱脱就像是父亲的翻版，与他也是相像的——

他的长相里带有更多母亲的影子，但是两个少年眼中的世故是一样的，而这，只能够来源于培养——他甚至觉得，他只有这种地方像他的父亲——

他有时候觉得，就这种地方像他的父亲，也就足够了。

愣神的功夫，少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这是一个足以引起他提防的距离——

他想，也就是因为这孩子与自己太像的缘故——他从很久之间，就深深地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其他，而是他自己。

所以，这场战争，他不可能战胜——后来——再后来——

“您要红豆的，还是要莲蓉的？”

“唉——”

看着眼前的小孩子神神秘秘地背着手，忽的变出了两个月饼，泗色城真的是没有什么准备，

“陛下喜欢哪种口味？”

“朕随便——珦亲王喜欢哪种？”

“臣下也是随意。”

“那这样该怎么办啊？”

泗色法看着手中的两个月饼，一脸的纠结，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进而看着泗色城，等着他出主意。

“……陛下何不两个月饼都尝一尝？”

“啊，这样也好。”

泗色法点头表示满意，随手就把其中的一个交到泗色城的手上，而笨手笨脚地掰开另外一个（尽力地想掰成两边一样大的），再把半个月饼交到泗色城的另一只手上，之后很是自豪地坐在泗色城身边，大口吃起来：

“好吃——到了中秋，总算是知道，朕辛辛苦苦一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陛下喜欢月饼吗。”

泗色城问道，而泗色法几乎是立刻就摇了头，回答要等他吃完之后，伸手拿另外一整块月饼的时候：

“……大略是吃到的机会不多罢——国家还不安稳，到了这时候，军备对峙也已经达到顶峰，与别国的情势一触即发，从来不敢放松的。”

秋以砾兵，无话可说

。即使是国内闹出了如此大的事情，东都的兵力也是收敛着而不使出全力，为的是应对可能趁虚而入的周边国家——不过事变也好，说到底还是满泗国内的斗争，损伤的，不过是满泗的元气，想安稳地度过这个秋天，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陛下辛苦了。”

泗色城看着泗色法，由衷地说道，而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得到任何回应。

两人算是共同爱好一样，看着自己的睫毛，亦或是远方，静静地想一些事情，之后再开口，一定是泗色法：

“太后最近还好罢。”

“太后身体健康，托臣下嘱咐陛下珍惜自己。”

泗色城说。纷争结束之后，安定沽云带兵回到西南，再次想着如何攻打更多的土地，而泗色法就要在东都静下心来，思考如何抚慰土地上的人们，负担沉重，难以想象——

就比如，在他从安定子卯变回泗色城的日子里，见到宋司的机会，总是要比见到泗色法的机会多得多；

也再比如，眼前的少年问的这句话，不会有其他的目的，而是，他真的没时间，见到自己的母亲。

想到这儿，泗色城却不由地多说两句：

“太后的住处也已经安排妥当，没有什么大碍——今日还亲自下厨，做了点心，说是要为陛下留一些，但是还是天气湿潮，不敢留下。”

听了这话，泗色法果然会笑。而这笑，也是一个疲惫的，青年的笑：

“太后为朕留了房间吗？”

“太后一贯为您留了房间。”

泗色城说道。他是那种擅长陪伴长辈的人，而当今太后董泽夫人，无论是在他的记忆里，还是这一晚的相处，总是那种和善对待晚辈的人——

他不得不说，在他还小的时候，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不能够让人产生这样亲切的感觉的，所以，这样的相处，于他来说，却又是一种新的挑战——

如同是冰冻久了的湖冰见到了太阳，从心里有一种想要崩塌的欲望——大略就是眼前这孩子的目的罢。

这种感觉的击中感是如此的强烈，这是他想到的，但是现在看见了眼前的孩子，也蓦地从心里生发出另外一种想法来：

这种伤感苦痛之所以这样有效，是经过眼前这人的亲自品尝。

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在迷惘和不安中，拼命地活着。

他也是。

他在心里笑，笑自己所想。

如果原原本本地说给这个世界的人听，大略又要被当成隐藏着什么计谋的谎言了罢——自然是因为他们没有站在这个生死线上，看着现在确确实实活着的，就像是一场梦——在这个世界，谁还会相信血亲呢，又有谁能不带任何色彩的目光来看别人的心呢。

也不要说起善良这个话题。有些事情，放得远远地，看不见了，觉得那是好的，就不要去强求这真相——而事实是，无论你当时怀有多么坚定的信心，这个世界总会使劲浑身解数，让你疲惫不堪，让你不再相信——

除了。

那个人。

除了。

满襄白。

而他现在想起她，又有什么用呢。

给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画上一个句号，他想，听着已经足够伪善了，可他也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他这一生，或许，永远学不会一个恨字。

所以他如实回答泗色法看似突如其来可却仅仅对他来说是恰到好处的问题：

“——珦亲王会恨朕吗？”

“……会。”

“……”

泗色法现在从不面对着泗色城的那一侧几乎转了全侧，泗色城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而那转身的本人的表情，是一无所知的。要是以他自己的秉性推断——

“——哥哥。”

“嗯。”

“流星。”

泗色城手里还拿着泗色法递过来的点心，没有点儿扶靠的手法，只能从城墙上跨了腿出去，两条腿到城墙外，这才看见了天边那即将消逝的亮点儿的尾巴。

“啊，流星。”

“明明天上都没有星星，怎么会有流星。”

泗色法这话问的，像是自言自语——不一会儿他就自己回答了，

“因为今天晚上月亮太好了。”

去年玉宵会犹记，今把洞庭沽满天。

即使死。

也有一个想让别人记住自己曾经存在过的人吗。

那人会是月亮吗。

泗色城对这种活人的痛苦予以怜悯的沉默，而持久地望着这月亮出神。月光极静美美好，但是却不是完美的，是人性的美，而不带有神性，像一个太阳：

为它有阴晴圆缺吗，还有这神秘的光，明明能够照亮黑暗，却不带有一丝灼热的气息，照在暗淡的城墙上，是雪白的，照在飞梁华栋上，又都是黢黢的黑影——

这些东西熬过了夜晚的审判，到了白日里，在那炙热而公正的神的裁决下，才回归了他们各自的色彩——这来源于，月亮的世界里只有黑白，是任性而简单的。

因为简单，所以真实。

再没有危机，因为危机已经笼罩。他就是那个注定要死的可怜的人儿，是被抓出笼子即将死在泥地里而得以望见最后一眼完整天空的鸟儿，面临的只有生与死，正是这种结局的来临，让他的所有伪装都没有了意义而悉数脱落，整个人反而变得舒畅起来，确实能够用怜悯的眼光看这个繁华浮动的世界，看形形色色还没有为摘下面具找到理由的人——

“若真有灵，我定会助你。”

助你成为太阳，驱除黑暗。

而不是，做一个被黑暗笼罩的英雄。

声音回荡在月光和风里，总是有些缥缈的。或许是太晚了，什么都有点儿朦胧，所以泗色城也不知道泗色法对这莫名其妙的回答做出什么样的表示——或许点头。

他记不清了。他低低头是应该能够看得见泗色法的正脸的罢——就在他刚刚沉默的时候，那孩子不声不响地学着他的动作转过来，却只是转了半侧，两条腿还踩在城墙上，不敢伸到这虚空里。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而自他记得的那个瞬间开始，泗色法就已经躺在他的腿上。微微向下瞥一眼，大略能够看见半只耳朵，可以知道，他大略还是在看月亮的。

今晚的月亮出奇的大，斑驳桂英，伸手可及。

“……哥。”

“……嗯。”

“我，上一次吃月饼的时候，是在十年前。”

“……嗯。”

“要过节了……父亲来看母亲了……母亲十分开心……给了母亲什么什么——给了我整整一盒月饼，各式各样——我都要高兴疯了——平日里不怎么能吃到甜食的，想到能自己吃完整整一盒，还不用受母亲的管辖——我当时一定像是一个小疯子——抱着盒子，悄悄地藏起来——藏到别的殿里去——”

“您记得，您当时看见我了吗。”

“……”

“我记得您——就是现在的这个角度。”

知道了泗色法现在或许正睁着眼睛看他，泗色城就更不能够低下头去了。

“……您一直……就是那种特别高的人吧……很明显地低下头，看见了我——或许您那时候不知道我是谁——”

“我那时候很慌——我应该是认得出您罢……特别激动……为的是，直到您离开——我也没有机会……真正正式地见到过您……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总会想……您会不会记得……现在倒是无所谓的……”

“那时候，夫人的手，盖住了您的眼睛。”

“她说；‘走路的时候，眼睛看前面。’。”

“之后，您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我……心惊胆战……别说吃月饼了——盒子打翻了么……还是怎么的……嘛，之后的事情，大略都全然忘记了……”

泗色法忽的想起来，十年前的中秋于他，唯一的记忆便是它：他第一次以满泗太子的身份，与父亲一起接见中原的使节——他被确立为满泗的继承者，真正的时间也只能够说在这一天。

哥哥啊。

您当时，看见我了吗。

看着膝盖上的孩子似乎十分不安，但是无法抗拒地被疲惫的身心拖入梦乡，而脚下是层层叠叠而深不可测的黑暗。

杀了他，然后走——泗色城承认，这种想法不是没有出现在他的心里过——这是一个干练的，逃生惯了的青年身体里的记忆。

这是诡计吗，有什么把柄吗，杀了他，会怎么样，不杀他，会怎么样——逃到哪里去——

泗色城默默地用自己的衣袖仔细地擦擦手，抱了他陌生的兄弟，送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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