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就做甜品吧。我后来试着做了几次，还挺简单的，下次应该让你尝尝。”在时逸的注视中，颜千羽停了下来，转过头看向他，一脸诧异。

“你去学做饭？认真的吗……”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需要学这个？无论是家里的厨师，还是去外面的顶级餐厅，他随时都能享用到最好的美食。

毕竟术业有专攻，他花了时间去学，做出来的味道也不可能比得上专业的人，颜千羽可以断定这是一个对他自己毫无用处的技能。

“做饭确实太麻烦了，不过做甜品只要工具买全了就行，至于味道的配比……正好缺个人来试吃。”

时逸就这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颜千羽被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一个不爱吃甜品的人却做甜品，这么明显的意思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烙印在他身上的痕迹，可能比想象中还要深。

他们的关系就像一张纸，上面涂写了许多内容。

颜千羽想把颜色擦淡，让它恢复成一张白纸。可是他刚擦过的地方又被时逸写上了新的内容，他一边擦，他一边写，直至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感情没有办法和做题一样，按下加号就增加，按下减号就删除。它充满了不确定，没有明确的标准答案，也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停止。

哪怕拥有极强的自控力，也做不到想断就断，无法让一张白纸恢复如初，他和时逸都不能。

“有人愿意请我吃，当然好啊。”

颜千羽的笑容很浅，语气听上去和之前相处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你都多久没对我笑过了。

这个久违的笑容，时逸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去压制住想要触碰他的冲动，那些酸涩的，苦闷的情绪，嘴里仿佛尝到了咸腥的味道，如溺水之人牢牢抓住的浮木。

“嗯。”

第33章 不要离开 我不想让你离开，一点也不想……

33.不要离开

利威格大学来访的第二天。

今日的主要行程是组织参观实验项目, 上午为内容介绍，进行阶段性成果和未来实验计划的概述总结。

时逸看了下手机里的时间，这个点应该午饭也吃完了吧。

虽然之前说过白天不会过去见他, 因为要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时逸可没忘了还有一个“情敌”在附近虎视眈眈……就这么放任两人相处的话, 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界面在聊天框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即按掉了屏幕。

他把手机放入口袋, 向实验楼的方向走去。真巧,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颜千羽从食堂返回的背影。

时逸嘴角稍显笑意，刚想快步追上去，却发现旁边还站着个人——正是昨晚的那位。

连中饭也要一起吃？有这么熟吗？！

他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站在原地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是上前打断他们的对话, 还是……

时逸眼神晦暗不明, 无数暗流涌动。

一两次的打断意义不大, 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又不能全天跟在千羽身后, 那个人若是想来搭讪根本挡不住。比起这个，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才能在他面前凸显自己的价值, 颜千羽最看重的究竟是什么？

……

另一边，塞斯依然在滔滔不绝地向颜千羽讲述着自己的构想, 他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 所以并不介意分享灵感和看法。

对于已经做出了一定成果的人来说，比起其闭门造车，更想要得到他人观点上的碰撞。哪怕给出完全相反的结论也行，这些暂时不被采纳的思路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并在这个基础上迸发出新的灵感。

最近, 人类基因组学的突破性进展让这片领域呈现“遍地黄金”的研究热潮，要是能抢先一步找到合适的方向，做出点成绩，就很有可能让自己的名字成为生物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妄想和冲劲才是年轻人该有的特征，意气风发地描绘心中的蓝图，肆意展望未来。

“你觉得这个方向怎么样？”塞斯兴奋地声音都拔高了许多，“不过想尝试的方向太多了，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了。”

“靶向技术以后会有很大发展，我也打算深入这方面的研究。不过特异性识别目前依然有局限性，容易修复出错或者移码缺失，还有的脱靶效应造成风险也很不可控。”

在研究方向上，颜千羽也照样贯彻他谨慎的风格。比起先做了再说的行动派，他更倾向于从根源上进行逻辑推演，控制风险。

拐角处，从楼梯走上来的时逸凭声音锁定正在交谈的二人，只是谈话内容全是专业术语听得相当吃力，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现在需要的是从局部重新回到整体的复杂性思维，我认为目前系统生物学和生物信息学的滞后比较严重，这个方向有更大的发展空间。”颜千羽交换了自己的看法。

塞斯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头说道：“要说生物信息的话，人工智能在生物领域的应用这块儿，我们F国目前可是最前沿的。”

说罢，他热情地注视着颜千羽的双眸，似乎是刚刚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颜，你来我们利威格进修吧，是你的话肯定能进入分子生物研究所……”

这句话却如同划过天空的闪电般，重重地劈在时逸心上。

他就站在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拐角的位置正好是个视线死角，沉浸在谈话中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还有第三人在场。

只不过，后面邀请的话他是听懂了。

又来了。

又是这种被动等待的无力感，最不想听到的事情偏偏就会发生！颜千羽要去哪里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到底要做什么才能影响他的决定。

时逸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在等，听颜千羽的回复。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决定的事，我要考虑一下。”

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时逸可以听出这句话中包含的微妙情绪。颜千羽的措词、语气、停顿的位置、他发音稍轻的尾调，都传达出一个意思——他有意动。

虽然只是一点点意向，也不代表一定会去……可是，哪怕是这一丁点儿的可能，时逸也接受不了！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不断地思考对策。他目送颜千羽的背影远去，消失在门内，然后叹出了一口气。

下午，颜千羽正在开会，手机也调成了静音模式。可不一会儿屏幕亮了，连着两次消息提醒弹在了锁屏界面上，于是他瞄了一眼，看到是时逸的名字。

他的手滑到按键边缘，本来打算之后再回复，这时第三条消息又接踵而来。

【消息提醒】

【时逸】：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时逸】：我在实验楼103，目前是空置的，我就在这里等你。

【时逸】：有急事，你可以出来了就告诉我。

有什么急事非要现在说？

颜千羽挑眉，不理解为什么他这么急切。但颜千羽也不会把时逸的诉求不当回事，哪怕是这种没头没尾的诉求，会认真对待每一个问题这是他的性格使然。

不过时逸都跑到楼下来了，行为挺反常的，应该确实是有要紧事要谈。

那就等开完会之后吧，后面的实验参观也不用一直作陪，和导师说一声就行了。

处理好了交接问题，颜千羽便向103走去，推开门就看见时逸面色凝重地靠在墙边，脸部的线条似乎都冷硬了许多。

“你找我有什么事？”

颜千羽说话的同时顺手带上了门。

时逸一步步走向他，皮鞋在地板上踩出了清脆的回声，直到颜千羽的面前才停下。他离得很近，目光直接对视不让对方有逃避的可能。

“你想去利威格吗？”

颜千羽眉头大皱，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莫非他听到了刚才的聊天内容？

“你听到了？”

时逸没有给出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他跳过了这个问题，继续追问他最关心的事，“它吸引你的点总得有个理由吧，你到底想要什么，是那里的学术氛围？尖端设备，导师还是什么？”

“难道是…为了某个人？”

他说话的声音愈发低哑，到最后一句已是带着压迫感的逼问了，但这种咄咄逼人的质问只会让颜千羽觉得莫名其妙。

“这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与你无关吧。”颜千羽冷静到近乎冷酷无情的态度，能让时逸直接失去理智。

“和我没关系是吗？以后见不到我了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还是说根本不在乎！……反正对你来说见谁都一样，我不在了你就随便换一个人陪你，在这里还没聊够，还要飞去国外和他继续相处。”

说完时逸就后悔了，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说得话就像没过脑子一样，完全背离了他的初心。可是他的情绪完全不受控制，颜千羽满不在乎的样子简直是在凌迟他的心，他一定要逼问出一个明确的态度！

果然颜千羽也被他气得够呛，语气都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凌厉。

“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听你阴阳怪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完蛋了，他好像搞砸了。

时逸把头偏向了一边，不敢看颜千羽的脸。他的不甘，嫉妒，委屈，愤怒混杂在心中最后都化作苦涩。输出情绪不能解决问题，他早就知道的……可是他的控制力在颜千羽面前真的溃不成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双双陷入沉默。颜千羽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他，足足等了五分多钟，时逸还是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视线盯在墙上，脸色阴晴不定。

最终颜千羽耐心耗尽，他转身去拉门把手，“既然你不想解释，那就算了。”

他正准备去开门的手突然被时逸拽了回来，力气之大让颜千羽的身体短暂失去了平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时逸紧紧抱住。

“我不想让你离开，一点也不想……”

他抱得好紧，颜千羽被迫体会到和他一样的窒息感，时逸的头埋在颜千羽的颈间，几乎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味。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只能用几乎耍赖的方式把他圈｜禁在怀中，时逸怀疑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做研究要用的设备、人才、资金都可以任你调用。我保证不会干涉你的想法，让你自己主导项目，我会争取给你最大的自由度。”

那些调情的小手段只能提供点情绪价值，还远远不够——时逸这次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和多到能让他回心转意的筹码！

“如果你觉得这些听上去像空头支票，那你想要什么样的保证都可以让我去做，签协议还是合同，只要你觉得能放心的就行。”

时逸近乎没有任何间断地把这段话说完了，说出这些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伏在颜千羽的肩头上喘息着，像是在等待即将到来的结果宣判。

但其实，颜千羽听到他说出的条件之后眼里就开始有了光亮。这个条件确实是太宽松了，甚至宽松到了不合理的程度。他真的没有想到时逸竟然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这些条件哪怕打个对折，也远远超出了颜千羽的预期……

时逸是知道他想要什么的，句句都戳在了他的心坎上。

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颜千羽在短暂动摇之后又恢复了清醒，他试着将自己抽出身来，但这个动作反而惹得时逸更加用力。于是他只好靠近时逸的耳边轻咬道，“这是你第二次提到合作了，果然……不是一时兴起的提案吧。”

在颜千羽看不见的地方，时逸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身体略微僵硬了一下，很快又回到刚才的状态。

时逸慢慢放开了他，认真而专注地注视着他的脸，严肃地为自己证明，“这些条件是我加上去的，因为我认为你值得。”

颜千羽笑了。对于时逸来说，他的笑容就是这世界上最美的景色。是那样的高傲，明艳，纯粹……时逸找不到贴切的词语来形容，他的眼中除了他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有些事情我还需要确认一下。”

颜千羽的身上徒然展露出一种气势，他那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目光仿佛穿透层层建筑看向无限远的地方。

时逸以为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询问，却发现颜千羽的这个神态似乎有点似曾相识，和以前在学校后山上的那个眼神非常相似……

直到几年后，时逸才会真正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

那是一种向死而生的气势。

第34章 心中所想 他所认为“理所当然”的地方……

34.心中所想

其实, 颜千羽的内心并不是真的如同在时逸面前那般，表现得冷静淡定。那时，时逸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思绪万千……

以前从不知道, 原来一个人的怀抱是这样的温暖又炙热，原来情绪是可以通过肢体接触直接感受到的。时逸抱得那么紧, 手臂却一直在轻微颤抖，痛苦和窒息的情绪清晰地传达给他, 在那一瞬间达到同频。

就像是抱着最珍视的宝物, 一旦纳入怀中就再也不想放手。

他的怀抱是那么的让人安心，颜千羽知道时逸不会伤害自己，随即忘记了挣扎, 几乎要融化在那热度里面。

这对他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颜千羽不曾与任何人有过类似拥抱的举动, 也没有可参照的对象。拥抱时的感觉反复浮现于身体上, 想忘也忘不掉。

更令他惊讶的是时逸开出的条件……之前猜测设想的优待，也不过是比较快的晋升速度, 更多的机会，又或是一些资源倾斜。凭借这层关系便不用卷入无意义的斗争，专心做研究……

但真实的答案却比想象中的还要惊艳, 当然，也会令他不由自主地心动。

从时逸说出的字里行间, 颜千羽能感觉到他是认真的。

若是还像以前一样, 只是大少爷一时的情迷意乱，玩腻了就可能扔掉。说是喜欢，但这份感情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这样的不稳定因素他根本不会纳入考量。

可时逸昨天的那番话，如果真的要兑现, 那么他要承担的风险甚至比颜千羽本人还要多。大家族继承人也不是真的能随心所欲地调配一切，承诺得越多，用来制衡的代价就会更高。

这能让颜千羽相信，时逸并不只是打算和他玩玩。

风险本身没有改变，但是变成了两人份的。

真傻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颜千羽嘴角的弧度却一直放不下来。回想起那句“我认为你值得”，时逸说话时那深切而炙热的目光，珍重的话语仿佛昨日重现，回荡在耳边。颜千羽闭上了眼睛，身体仿佛陷入了一片温暖又柔软的泡沫中。

他现在也有选择的余地了。

剩下的就是……

颜千羽将双手插入外套口袋，他在等一个契机。

第三日最后，公布了一个两校合作的项目方案和未来的计划。由两边的人讨论各自的研究范围，分配工作，商议下一次汇报的时间点之类的事宜。

等到会议结束后，塞斯就主动跑来和颜千羽搭话，用非常不舍的夸张语气说：“这就结束了啊！明天我就要走了，相遇也太短暂了，感觉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聊……”

这倒是省去了颜千羽找他的功夫，稍微调侃道，“这么枯燥的学术会议，也就是你还恋恋不舍的。”

“嘿，我记录了一堆以后打算尝试的实验方向，之后几年都不愁没事做了。”

“作为饯别的仪式，晚上一起吃个饭吗？”

颜千羽对他微微一笑，可美人的笑容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再加上习惯了颜千羽平常的面无表情，塞斯脸上一下子全红了，只觉得耳根都在发烫，说话还差点咬到舌头。

“当然！我当然可以、颜，就去你以前常去的餐馆吧。”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

“行。”颜千羽这附近呆了这么多年，学校周围已经吃遍了，哪家店好吃不需要思考就能定下来。

他们走进饭馆坐下，塞斯压根儿没有来过这里，也不知道该点什么菜，全权交给颜千羽决定了。

要是被时逸知道了现在的情况……估计会醋意大发，直接杀过来吧。

不过吃饭并不是这次的重点。

就在此时，塞斯正兴致勃勃地观察着颜千羽，准备开口问些什么，多半是想问与他有关的事情，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颜千羽抢先了。

“……”

“你能说说你在利威格大学的事吗，我想更详细地了解一下你们学校。”

颜千羽放下手中的茶杯，与盘子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动作放松随意，十分自然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你对我们学校感兴趣了？”这个话题塞斯也挺愿意回答，他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那真是太好了，我们那里环境优美，氛围也很好。导师管得也不多，除了必要的指导外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你自己定……啊，对了，食物不算太好吃，肯定没有你们这里好吃……”

颜千羽安静地听着他的介绍，听到重点跑偏的时候，再主动把话题拉回来。“听说你们系的人，大多都加入了F国分子生物研究所？”

“是的，那是F国最好的研究所了，他们也认可我们学校毕业证的含金量。”

“进去了之后会怎么样，是先做助手？还是能带团队？”

“这个……肯定是要做出一定成绩之后才能领导团队的，可能也要得到领导的赏识吧。颜你放心，你做出了成果后一定会被重用的。”

塞斯觉得颜千羽是对自己的将来规划比较慎重，所以问得很仔细。

“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塞斯一边吃菜一边频频点头，“我们都想一上来就做主导，但那就是一个天才扎堆的地方，大家学历一样顶尖，你想要征服这些人是得花些时间的，太急躁了反而不好。”

颜千羽心里有数，这些回答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只不过他还需要继续问下去。www.yywenxuan.com

“研究方向呢，也是由那边来决定吧？”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怪异，塞斯眨了眨眼，虽然不理解他的用意，依然认真回答了。“研究方向肯定是你擅长的方向，这还是有一定的自主权的，如果做的事与你的相关性不大，那换一个项目不就行了？”

颜千羽夹起了一块肉放入自己碗里，他低着头，似乎准备专注地吃饭。

“无论怎么选，最后研究的方向还是要商业化吧。”

“而且，成果的专利会归研究所所有，个人只有署名权。”

塞斯的表情颇为无奈，为什么要特地拿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来说道，项目不能盈利的话拿什么来养这些研究人员，拿不出成果的项目只会被砍掉，他只能尴尬的笑了。

“这是当然的啊，雇佣关系嘛。”对此塞斯毫不在意，“署名权足够了，我只想专心做研究，剩下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管的。对于我们科研工作者来说，绝大多数时间应该用在探究事物的本质上。”

“你说得很对，我们尚未了解的事物实在太多了……”

话题开始发散，没有再往回拽，变成了随意闲聊。

那些问题不过是在问点表面的皮毛，投石问路，颜千羽真正想要听的，是他的潜台词。

他所认为“理所当然”的地方，反而是颜千羽最担心的。

自己的研究成果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