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现在离吃晚饭时间很近。

程劲看她稚气的脸：“还是?我请你吃吧。”

杨沁雨把钱塞口袋里：“可我妈都?把钱给我了。”

“那你拿着买糖吃。”

杨沁雨撇唇，把钱塞回口袋：“当我小孩？”

程劲没说什么。

杨沁雨：“你只比我大一岁。”

程劲像是?被刺到了，他不喜欢自己的年纪：“年龄从来?不是?评判成?熟的标准。”

杨沁雨觉得?他很成?熟，是?超出他年纪该有的成?熟，他不像个十五岁的男生，他骨子里有成?熟男人该有的稳重和踏实，她知道?，这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

成?熟在一个未成?年的小孩身?上会让人心疼，起码在杨沁雨眼里，程劲会让她有些心疼，明明和她差不多年纪，却要承担挣钱和学业的双重压力。

雪点飘得?越来?越大，一把伞，他倾斜了一大半给她。

杨沁雨很想?离他近一点，这样他就不用淋到雨。

或许，她应该带把伞。

可是?带把伞的话，他离她的距离会远几十公分。

她想?离他近一点。

他们沿街选了家客流量不算大的快餐店，点了两?份简餐。

杨家在内环外，周边商场林立，设施齐全，但老巷子还保留着七八十年代的风情，这家快餐店便是?一家老店，头顶的水晶灯和吊扇一体，周围的墙面?是?细窄的绿色小砖，无一不带着时代特有的设计风格。

杨沁雨咬着筷子，望他，她早知道他睫毛又黑又长，像是?两?只黑色燕尾蝶，平日讲课的时候他严肃又正经，连吃饭也有点严肃。

她想?，他天生适合当老师，严厉的老师，一丝不苟的老师。

“程劲哥，你寒假就待着宁城，不回山里吗？”杨沁雨把筷子搁下，认真看他。

她对他的大山充满好奇，好奇冬天白?雪皑皑的山坡，好奇夏天开满山茶花的深山，好奇那些他走过的山路。

程劲扒拉两?口米饭，混着甜酱油的白?米饭，他莫名其妙地?想?起她。

这应该是?她会喜欢的口味，甜而不腻，无菌蛋加甜酱油拌米饭，再加一点点海苔碎，又香又甜，等她下次来?吃饭的时候可以给她做。

笃定以及肯定，她会喜欢，今天挣钱了，今晚回去就尝试一下。

“程劲哥。”杨沁雨又叫了他一声。

程劲回过神：“什么？”

杨沁雨觉得?他有时候还挺呆萌，忍不住笑了下，很快又收起了笑脸。

杨沁雨：“你过年回老家吗？”

程劲不知道?她笑什么，不过这个小姑娘很难得?开心，可能因为?期末考考得?还可以。

“不回。”

“那你爷爷奶奶会想?你吧。”

程劲停了两?秒，又继续吃了一口米饭：“等过完年再找个时间回去。”

杨沁雨托着腮：“哎，我过年还得?拜年，可烦了。”

程劲没有体会过拜年的烦恼，在那个落魄的山里，拜年意味着要和钱挂钩，掏钱出门拜年，掏钱置办年货，这都?是?不现实的。

小时候他也拜过年，那时被他爸带着去拜年，逢了长辈跪下磕头，磕了一上午换了十几二十块钱，再被那个男人全部拿走。

爷爷奶奶是?爱他的，可是?他对他们爱不起来?，他没办法去爱他们，没办法在看见?他们将棍棒挥在母亲身?上后再去爱。

他没对杨沁雨说过他的家庭，也没对陈晚青说过，他只说过贫穷，没说过罪恶，没说过白?雪之下掩埋的暴力和残忍。

他记事以后，时常想?起母亲，时常想?起她被冠以疯子时候的眼神，他对她的印象很浅，浅到只剩下暴力和疯子两?个词汇。

“宁城拜年要几天呀？”程劲问道?。

杨沁雨：“看情况，不过宁城这几年开始好像就流行拜一天，大年三?十晚上，找个饭店吃一顿年夜饭，初一开始大家就各自出去旅游出去玩了，我们家情况有点特殊，可能得?拜三?天年的样子”

程劲点头，他还是?第一次了解宁城的过年的风俗，临江省南北江真是?差别很大。

“宁城人过年都?出去旅游吗？”

杨沁雨点头：“我的好朋友家基本上过年就是?去南方过冬，三?亚、东南亚，宁城冬天太冷了。”

程劲想?起放假最后一天，好像班里人是?说去云南什么的，原来?宁城人过年都?喜欢旅游，那陈晚青会不会也要出去旅游，那整个寒假，他应该又见?不到她了。www.jiangxin.me

一顿饭有一茬没一茬聊了会，外面?雪依旧下很大。

程劲把杨沁雨送到楼下，杨沁雨趁他回头，又叫住他。

“程劲。”

程劲回头，她看见?他半边冲锋衣上雪花化成?水滴。

“我会好好学习的。”

程劲微笑：“嗯。”

杨沁雨转身?跑开，她想?，等她再长大一点，等她再成?熟一点，她会走向?他。

他知道?杨沁雨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也知道?她一定会考上六中，虽然他不知道?她之前是?什么原因不愿意学习，起码现在他看得?出来?，小姑娘想?学习了。

只要她想?学习，那他可以对挣得?这份钱问心无愧了-

隔日早晨，程劲在家刷题，昨夜一夜的雪小区陷入了沉静。

直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扰乱了他的思绪，他抬眼望去，早晨九点多，也不知道?隔壁有什么口角，只听得?到他们操着宁城话吵得?很厉害，接着听见?一声刺耳的、无比大声的、捶墙的声音，和他房间相连的白?墙赫然迸发出一块裂开的木板，昨晚放在旧桌上的甜酱油米饭掉在地?上，碗碎成?好几瓣。

拿着铁榔头的人和他先后一愣，接着，程劲看见?砸墙男人身?上的制服。

房东看着制服男的动作，气焰一下子熄下来?，刚刚还好言好语地?拉扯，这会发现对方来?真的，顿时蔫了。

房东：“你宽限我几天，我操作半个月就把房子恢复原样。”

制服男扫了程劲一眼：“不好意思，碗多少钱，我回头补给你。”

程劲没见?过这阵仗，有限的认知里，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房东已经跟在制服男后面?走出去，徒留下他房间一面?砸烂的“墙”。

过了十分钟，房东黑着脸走进他房间，发现“墙”都?烂了，这小孩还在学习，估计多少有点病，还没等程劲开口。

房东：“这个月已经快到月底了，房租我也就不退了，押金我转你支付宝上，今天就搬走。”

第45章 C45 在家乖乖的啊。

房东打开手机, 翻到403户3室备注转给他?的人?，是个女生头像，他?有?点印象, 几个月前跟他?说续租，一次性转了半年房租的女生，他?印象比较深, 他?点了转账，把剩下的房租和押金都退还回去。

“东西最多给你存到明?天?, 明?天?这边就要?重新动工, 到时候少了东西我概不负责。”房东瞥了他?眼，冷冰冰说道，说完就掏出手机拨通了其他?人?的号码。

程劲看房东走出去，那面敲裂的墙往下掉了一块石膏片，他?看了眼自己?的出租屋，原本东西不多，后来陈晚青给他?添置了很?多家?具，他?绷着唇线,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联系她?。

这事是件大事，他?握着手机，打下：姐姐，房东这边出了点事，房子不能再租, 房东让我今晚就搬走。

余光看见现在的时间正值上?午十点多，她?可能刚刚到公司工作, 应该会打扰到她?吧。

程劲把消息删除，等中?午吃饭再告诉她?吧。

他?把房间的东西收拾整齐，从床底下拿出之前捆行?李的蛇皮袋, 红色格子的蛇皮袋显得有?写扎眼，他?把被子叠放好塞进蛇皮袋，床垫下的老棉絮因为年数过久，此刻正掉下一大坨棉花，他?把棉花一同?塞进蛇皮袋，又将新买的几件衣服放进干净的塑料袋里。

这里如果不能继续住，那他?就要?重新找房子，算了算家?庭的收入，除去学费书本费和生活费，他?剩不下什么钱来额外?租房，程劲颓然坐在床板上?，在浏览器里输入宁城租房，第一页至少都要?两?千块起?，他?完全不敢相信要?花两?千多，陈晚青已经替他?支付了将近一万块钱的房租。

他?欠她?的，真的越来越多。

隔壁租户也回来了，站在被砸坏的那面墙边上?：“你什么时候搬走？”

程劲抬起?头：“房东说今天?。”

隔壁租户锤了下墙：“踏马的，这个叼毛，临时让老子去哪里找房子，小伙子，你房子找好了没？”

程劲摇头：“还没。”

隔壁租户：“就个么宁城事情多得一批，我们几个租也没什么吊事，非要?搞来搞去，烦的要?死。”

程劲无心听他?骂人?，搬走这事应该已是既定。

手机不合时宜响起?来，他?看见陈晚青的来电。

“喂。”程劲接起?电话。

陈晚青刚请完假，正拿着车钥匙准备下楼：“你在哪？”

“家?里。”

“你把东西收一收，我等会来接你。”

程劲眉毛微拧，她?应该是知道了，也省得他?再开口。

“好。”

陈晚青看着电梯里的自己?，熬了好几个晚上?，现在黑眼圈有?点重，年底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心烦意乱，还收到了房东的退款，打了电话才知道，城西那边严查违建，程劲那房子暂时是住不了，整改完起?码是半年之后。

事发突然，她?也没法这么快找到新房子，暂且先把他?的东西搬到她?家?，等她?今天?下了班再看看一中?附近的租房。

陈晚青到他?楼下的时候，程劲已经站在楼下等她?，腿边放着三个红色的蛇皮袋，电脑装进了原来的纸箱里，这么多东西，他?怕是来回跑了好几趟，她?把车停下，打开后备箱。

伸手提过地上?的蛇皮袋，程劲从她?手里抢了过来。

“我来。”他?说。

陈晚青看他?动作利索地提着蛇皮袋装进后备箱，午后的阳光照在少年雪白的脸上?，勤快倒是真的勤快，就是太老实。

还剩下一蛇皮袋后备箱装不下，她?拉开后座门：“塞后座。”

程劲把电脑和最后一蛇皮袋塞进后座。

陈晚青坐进驾驶座：“吃过午饭没？”

程劲摇头：“还没。”

他?把安全带扣好，闻见淡淡的栀子花味，换了新的车载香水，很?清雅，适合她?。

陈晚青发动车子：“想吃什么？”

程劲回：“都行?。”

她?和他?对视一眼：“就知道。”

陈晚青打着方向盘：“饿吗？”

程劲摇头：“还好。”

“那随便吃点。”

说完，车里陷入安静。

化雪的天?气比平时要?冷几个度，路上?的人?裹着厚实的羽绒服，等红灯的时候，程劲转过头看她?：“工作很?辛苦吗？”

陈晚青叹了口气：“有?点。”

程劲心里有?点不太好受，他?在网上?了解过她?的工作性质，知道她?的工作很?辛苦，知道互联网行?业的工作强度，996，995，10106，10105，更甚者007，一天?拢共24小时，基本上?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工作。

“你看起?来很?憔悴。”程劲看见她眼皮下乌青的黑眼圈。

陈晚青打了个呵欠：“这几天?是有?点忙。”

程劲没再说她?，想着她?工作忙，自己?更不能让她?继续操心他?租房的问题。

“我下午跟老师打个电话，问问能不能寒假住学校。”

陈晚青直截了当：“不能。”

他?还没来得及问，她?继续说，“宁城的学校寒暑假都不能寄宿。”

程劲没了法子，房子的开销对他?来说是大头。

陈晚青把车缓缓开进商场停车场，她?停好车，程劲跟在她?后面，最终进了一家?粤菜店，她?熟练地拿起?菜单，点了几个招牌菜。

中?午时分，店里几乎满员，陈晚青翻动手机，群里有?几条消息艾特她?，她?处理完才重新把视线落在程劲身上?，他?穿的是她?之前给他?买的冲锋衣，铅灰色果然很?适合他?。

“今天?早上?房东来过吗？”陈晚青拎着小茶壶，给他?满上?一杯金骏眉。

程劲双手托着指甲盖大的白瓷小杯子：“嗯。”

陈晚青呷了口茶：“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程劲也抿了口，入口甘甜，沉默几秒，不自觉垂眉：“你在上?班。”

陈晚青愣了一秒。

服务员端着小而精的糯排骨上?来，她?往后挪了点，又上?了一盆乳白色的椰汁糕，水晶灯下，晶莹剔透。

她?夹了块排骨搁碗里，不咸不淡地开口：“然后你打算自己?搬出来，也不通知我？”

程劲抬起?头，解释道：“没，我本来想中?午给你打电话的。”

“现在快过年了，房子不太好找，你先住我那，等我闲下来，再看一看房子。”

陈晚青咬了一小口排骨，甜糯的口感驱散她?的疲惫。

程劲呼吸微凛，牙齿下意识在嘴里轻轻咬合。

她?说住她?那里？

他?住她?那里。

心口好像瞬间充了气，绷着的嘴角有?些轻微抖动。

他?没想过住她?那里！也不敢想！

只能故作平静，心理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那阵呼之欲出的喜悦。

程劲不敢讲话，怕自己?说话间轻易泄露了喜悦，硬生生克制住了嘴角的弧度，把一块排骨塞进嘴里。

他?知道她?喜甜，却不知道米粒裹着的排骨能这么甜。

糯糯的甜甜的，好像咬了一口蜜。

他?想真的快被甜死了。

他?要?跟她?住一起?了！

陈晚青看他?不说话，知道他?和她?生分，刚刚自己?的提议是她?目前觉得最省事的，她?暂时还没有?时间去线下看房，便又开口：“要?是你觉得这样处理不舒服，暂时就近找个宾馆也可以。”

程劲掐着筷子，抬起?头：“没有?觉得不好。”

陈晚青不知道他?想什么，他?不说她?也不好强求：“嗯，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你跟我说，我那边是两?室一厅，空间很?大，平时我早上?9点30出门，晚上?10点回，房间独立，应该不会影响到你。”

程劲点头：“嗯。”

其实影响也没事。

她?早就刻入他?全部的生活。

陈晚青结了账，听程劲嘟哝一句“真贵”。

她?回头笑了声：“怎么了？”

程劲跟在她?后面：“真贵，一份排骨就四块肉，底下全是花生米，竟然要?54块钱。”

陈晚青抿唇一笑：“不如你做的排骨。”

程劲一怔：“那…”以后天?天?给你做。

后半句没在喉咙里，他?不敢越矩半步。

“什么？”她?歪头，嘴角挂着自然又温和的微笑。

程劲摇头：“我做得也没有?那么好吃。”

陈晚青眉毛抻开：“怎么还不接受夸奖？”

程劲耳根热热的：“没。”

陈晚青摁开车门，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半，商场人?.流量还不少，原来宁城真有?一半人?不用工作。

她?住在内环，下了拥挤的高架就是她?们小区，紧邻宁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标。

车行?进欧式铁门，停进地下车库，程劲把蛇皮袋搬出来，陈晚青拎着最轻的蛇皮袋进电梯。

远处的兰博基尼正开车回来，程劲瞧见明?黄色的跑车，每个棱角都显示着张扬和个性，电梯门合上?，他?仿佛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想那部车一定很?贵。

而他?是个连两?千房租都交不起?的人?。

陈晚青熟悉输入密码：“密码是980915，你记下。”

程劲点头，门开了。

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在软皮白色沙发上?，整个屋子大而开阔，光是客厅是他?出租屋的两?三倍大小。

程劲待在原地，脚上?是脱胶的运动鞋，和这里格格不入。

陈晚青从鞋柜里拿出陈慕蓝的棉拖：“你将就下。”

她?发现上?次忘记给他?买鞋了。

程劲看着她?扔在地上?深灰色的男士拖鞋，心忽然坠进深潭。

成年男女，怎么都正常，他?应该要?接受，可是光是想到别的男人?出现在这里，他?五脏六腑都开始憋闷。

“你鞋多少码的。”陈晚青问他?。

程劲换上?那双拖鞋，努力平复心情，手指在口袋里掐着布料，他?病了，疯了，他?不能接受，光是想想就让他?鼻子酸酸的。

可是只要?能和她?近一点，他?什么都能接受。

“42。”他?回，声音涩涩的。

陈晚青点头：“右边是你的房间，你下午把东西放一放，我去上?班了。”

程劲扭头看她?拿着车钥匙：“好。”

陈晚青微笑挥了挥手：“在家?乖乖的啊。”

程劲点头：“好。”

听见关门的声音，程劲脱掉脚上?那双男士拖鞋。

第46章 C46 他很乖，陈晚青很喜欢。……

陈晚青下午有些心不在焉, 家里用具都是单人的，她?在线上超市买齐了生活用品寄回家，又给程劲发了条消息。

姐姐（晚青）：下午两?点半左右会有外卖敲门?, 你开下门?拿下东西

程劲刚把行李收拾好?，就看见陈晚青的消息。

程劲：好?

姐姐（晚青）：客厅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有吃的，要是肚子饿可以吃, 冰箱里也有饮料，你随意使用。

程劲抿唇：好?, 谢谢姐姐

姐姐（晚青）：没事, 有其他事情你再问我

程劲：好?

他很乖，陈晚青很喜欢，只是她?还是觉得?未来?可能还是不太方便?，得?在开学之前帮他把房子看好?，毕竟爸妈有时候也会来?她?这里，到时候被发现就很难办。

当初她?不想程临的弟弟因为失去经济来?源断送前途，想着帮忙帮到大学，所以这事她?没和爸妈说。

一来?以她?对?爸妈的了解, 不会赞成她?做这样的事情，二来?她?经济早已独立，资助程劲的钱也都是她?自己工资的一部分?，没有用到爸妈的钱，因此没有告诉爸妈。

现在离过?年还有半个?多月, 爸爸公司正在年度复盘，年前应该不会来?她?住的这里, 她?最多收留程劲到过?完年，等到年后，她?得?抓紧把房子看好?-

程劲下午拿了外卖, 没想到她?买了足足三大袋，牙刷毛巾一应俱全?。

他把东西拎进客厅，才发现地毯上散落的披肩还有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