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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说这辈子不会嫁人。
个中缘故,云南王今日明了,她在程家被?逼得太多,婚姻于她而言是牢笼。
那一瞬云南王想,阿芙不要名分就不要名分吧,总不能一辈子?这么耗着,无非是一张婚书,只要他认可她的身份,她就是他的王妃。
转念一想,还是过不去心里那关,觉得自己亏了阿芙。
远处程明昱已下了台阶,只剩一点影子?,云南王还是不乏忌惮与陆栩生说,
“栩生啊,我可不喜欢与朝中这些文官打交道,装得一副君子?之?貌,却一肚子?坏水,中看不中用,就会蛊惑姑娘们。”
这话陆栩生深以为?然,“可不是?”
“我看你这位岳父就是。”
陆栩生笑笑不说话。
云南王带着这般复杂心情回了王府。
夏芙正在泡蛇酒,一条一米长的青蛇被?她放了进去,下人均避得远远的,云南王面?不改色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
这样的场面?对于打小就玩蛇的云南王来说司空见惯,他母亲对那些蛇比对他还耐心,云南王习以为?常。
只是夏芙这样的美?人玩蛇,就添了几分鬼魅的诱惑。
夏芙训蛇也有个缘故,她生得太美?,起先没少招人觊觎,自从她跟着老王妃训蛇,就没人敢再招惹她了。
王爷欣赏她这份能耐。
夏芙见他盯着自己的拳头左瞧右瞧,便觉奇怪,
“你怎么了?这是没打着人,心里不得劲?”
“可不是!”
夏芙还是很了解云南王的。
云南王伸了伸自己雄壮的拳斧,很后悔道,“今日还是该给他一拳的。”
换做是他,睡了一晚就是自己女人,还兼什么祧,云南王认定夏芙跳崖,程明昱负不可推卸之?责任。
夏芙问道,“谁?”
“程明昱。”
夏芙眼神微微一恍,沉默许久,看着云南王,“你都知道了?”
“嗯,栩生告诉我了。”
“你今日打他了?”
“没,这不是没打着吗?”
夏芙严肃道,“王爷,过去的事与任何?人无关,我过得是好?是歹,该我自己负责,我想不开,也是我自己糊涂,不怪旁人。至于他他当时只是受族老之?托,身负族长之?责,与我兼祧,他是君子?,还望王爷往后莫要再生事。”
云南王委屈巴巴看着她,“阿芙,你对他”
“没有。”夏芙极快地截住他的话,“您别多想,时辰不早了,您要用午膳吗?”
云南王意识到自己失言,郑重跟她道歉,
“阿芙,过去的事我不再问了,我今日已与陛下陈言,今后认安安为?义?女,往后你们母女可以顺顺当当往来。”
提到程亦安,夏芙神色不自觉柔软起来,喜极而泣,“那可太好?了。”
*
虽说今日众人不知云南王与程明昱之?间有何?过节,不过奉天殿前丹墀二人差点大打出手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陆栩生被?皇帝招过去询问始末,陆栩生不可能瞒着君王,据实?以告。
皇帝神情复杂极了,“这可真是一笔糊涂账啊。”
他程明昱也有今日。
想起自己求而不得的妹妹,皇帝突然有一种解气的释然。
在皇帝看来,程明昱多年不娶,未必不是对夏芙余情未了。
“难怪云南王要送他们母子?入京。”
有程亦安这层身份在,陆栩生必定照看夏芙母子?,对于云南王来说,孩子?安虞就能保住。
只是如果云南王妃是陆栩生嫡亲岳母,那么这个人质的份量就轻了。
“那个孩子?该是云南王和夏芙亲生吧?”
皇帝当然要防着云南王糊弄自己。
陆栩生道,“臣昨日去云南王府见过那位二少爷,跟云南王像了七八成,是亲生无疑,不过陛下若不放心,可以遣人去云南查。”
“是要查一查。”
陆栩生知道皇帝顾虑什么,“陛下放心,臣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有数。”
程亦安告诉过他,二少爷并?非夏芙亲生,一旦云南王真有异动,二少爷必定做人质,陆栩生不可能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皇帝颔首,“你,我还不信任吗?”
陆栩生是为?了他敢拼命的人。
“换一处想,因着安安,云南王与朝廷关系越发紧密,也未尝不是好?事。”
过去这样的人物,朝廷还要联姻呢。
眼下双方相互信任,相互需要,才是共赢。
打起来对谁都不好?。
就是这份胸襟,很让陆栩生佩服。
“陛下眼光独到,气吞山河,为?万世圣主。”
*
程明昱在官署区差点被?云南王打的事,自然传到程家。
他回府时,老祖宗将他唤过来问始末。
程明昱坐在圈椅里,神色低垂,直言道,“云南王妃是夏芙,安安娘亲活着回来了。”
老祖宗一张嘴张得鸭蛋大,惊一阵,喜一阵,伤怀一阵,忍不住拉着他手肘问,
“你见过了,确定是她?”
程明昱喉结微滚,摇头,“不曾见她,但可以确认。”
老祖宗胸口剧烈起伏,
“上苍保佑,她是怎么活过来的?”
程明昱简短的把事情告诉她。
老祖宗猛抓了一把心口,含着泪不住地摇头。
“明昱啊,为?娘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有狠下心,果断替你聘了她。”
“云南王妃,云南王妃”
一想到心里相中的媳妇成了别人家的媳妇,老祖宗心梗得难受,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要去见她,明日端午,我就要去见她!”
老祖宗是个说做就做的人物,当日夜里吩咐人备礼,并?知会程亦安,次日将所有宴席推拒,带着程亦安赶来云南王府。
今日皇宫是有宴席的。
云南王赴宴去了,陆家也由?二太太带着府上姑娘入宫参与龙舟赛。
老祖宗和程亦安倒是清清静静来到王府。
一进门,老祖宗就瞧见宽阔的廊庑下立着一妇人。
她穿着一身湖水绿绣黄花的缎面?薄褙,明净如玉的面?颊,一双汪汪
的杏眼,远远望去,与当年立在门槛内怯生生与她行?礼的芙儿没有半分区别。
“芙儿!”
老祖宗痛哭流涕,拄着拐杖迅速往前去,程亦安险些跟不上她的步伐。
那头夏芙也缓慢下了台阶,盈盈望着她,含泪施礼,
“见过老祖宗。”
老祖宗就近一瞧,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着她,模样儿没怎么变,只是到底经历岁月风霜,气质不一样了,依然温柔却自有一股宁定婉约的风韵。
“芙儿!”
老祖宗扔开拐杖,抱着她大哭。
“我的孩子?,自从你去,我无一日睡得安宁,你的小像至今挂在我佛堂,我日日祷告,说是这孩子?若真去了,保佑她投胎去个好?人家。”
忽见故人,夏芙也情难自禁,哭得不能自抑。
“老太太,您别哭了,我这些年过得很好?,真的”夏芙劝她。
老祖宗闻言却是一把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狠狠一瞪,
“你糊弄旁人便罢,还能糊弄我?从那么高的地儿摔下去,怎么可能好??孩子?让娘瞧一瞧,曾伤在哪里,让娘看看,有多疼?”
每说一个字,老祖宗的眼泪就跟潮水一波一波往外涌,三人抱在一处哭得没法停歇。
还是老祖宗身旁一位老嬷嬷过来劝,
“老祖宗,夫人,三小姐,快别哭了,外间日头大,挪去屋里说话吧。”
程亦安一边搀起祖母,一边拉着母亲,三人一道往正厅去。
下人均遣出去,程亦安亲自给二人斟茶,老祖宗拉着夏芙坐在罗汉床上说话。
看着她挪不开眼,从秀美?的眉梢,到挺俏的鼻梁,再到红艳艳的嘴唇,
“岁月不败美?人,我们芙儿还是一样美?。”
夏芙被?她说得极不自在,往程亦安努了努嘴,
“安安在呢,您说得我害臊。”
老祖宗看都没看程亦安一眼,“她就一孩子?,懂什么。”
被?嫌弃的程亦安:“”敢情她是爱屋及乌的那个“乌”。
干脆挪到对面?圈椅坐着,不打搅她们。
老祖宗还是担心夏芙身子?,“让娘看看,过去都伤在哪里?”
左一句娘,右一句娘,夏芙面?靥娇红,都不知如何?回她。
让改口吧,当年坐月子?最难的时候,是老人家在她身边照料,那时便叫她把她当婆婆,婆婆还不许喊,就让喊娘。
不改口吧,如今物是人非,再这么叫就不合适了。
“并?无明显外伤,都好?了。”
老祖宗知道她没说实?话。
“怎么就嫁了云南王了呢?报恩也不是这个报法?”
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恨不得八抬大轿将夏芙抬回程家长房。
夏芙娴柔笑道,“我蒙老王妃相救,先王妃去世后,老王妃有意撮合我和王爷,一来二去便成了。”
老祖宗那个叫心痛如绞。
很想说当时怎么不往京城递个迅,却想着终究是程家对不住人家,没能找到她又?怨谁?
看夏芙的神情,明显不想再跟程家有任何?瓜葛。
老祖宗一腔话堵在肚子?里没法说。
她这辈子?在哪儿都是抬起头做人,唯独夏芙跟前,她郁结难言。
最终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哎,明昱这些年也不曾再娶,一直单着呢。”
夏芙眼眸微微一垂,纤指拽着软帕,没有接话。
老祖宗不死心,“你出事,他一直耿耿于怀。”
夏芙抬起眼,笑容依然明净,“那倒不必,与程家主无关的。”
程家主
老祖宗心在滴血。
程亦安也悄悄看了她一眼,这是母亲第一次正面?提到父亲。
完全生疏的样子?,程亦安心里叹息,能怎么说呢,过去他们连夫妻都算不上。
就算有些情谊,生离将近二十年,也早磨得干干净净。
夏芙隐约嗅出老祖宗心里的遗憾,正面?回她道,
“老太太,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瞒您说,比在程家自在百倍千倍,王爷待我极好?,没有任何?束缚,王府也无大大小小的规矩,我从来没有这样好?。”
“人要往前看。”
老祖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当年在程家备受家规族规摧残,已经受够了,不会再踏回去。
这下是心里拔凉拔凉的,想不死心也难。
老祖宗回去就病了,可把一屋子?人给吓坏,纷纷要去请老太医。
老祖宗坚持不肯。
“不必去,这病好?不了了。”
众人拿她没辙,禀去程明昱那,傍晚程明昱回府,来到老人家塌前,
“您老怎么跟孩子?似得耍起脾气,病了就得请大夫。”
老祖宗看着四?十多岁的儿子?,面?容清隽,体?态也挺拔匀称,旁人家这个年纪早已老了,可她的儿子?还很年轻,二十年来,给他说媒的人就没断过。
她抚了抚胸口,“相思病,治不了。”
当年失之?交臂,太过遗憾,才叫老太太现在耿耿于怀,将夏芙视为?执念。
程明昱神色一顿,立即明白她言下之?意。
老祖宗爬起来,拽着他袖子?说,
“我今日见到芙儿了,她更美?了,更有风韵。”她盯着儿子?深沉的眸色,
“你真的不去见她吗?”
“看她一眼我就得了相思病,我怕你不去,你会后悔一辈子?。”
第67章 第 67 章 程明昱的敏锐
老祖宗这?一病在程家?传开, 四房的老太太拄着?拐杖过来探望。
两妯娌的相处一直很微妙,过去老祖宗看着?可爱的孙女?在人家?手里有些眼馋,又?为?了孩儿免不了许多事要?配合四房老太太, 这?么多年倒也养出不少默契来。
程家?这?么多房的妯娌中, 就属四房老太太和六房老太太最精明。
她先问过安, 又?试探老祖宗道,
“听说安安近来跟云南王府走?得近,您老昨个儿也去了一趟云南王府, 这?是怎么回?事?”
四房老太太觉得很奇怪,安安突然?跟云南王妃认了干亲, 而老祖宗这?样千百年都不曾出门的人物?破天荒出了门, 且一回?来就病下了, 老太太直觉有内情,便来问了。
老祖宗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样子,知道夏芙的死也是她的心病之一, 便没打算瞒她,
“云南王妃是芙儿。”
四房老太太心口狠狠颤了颤, 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后来渐渐回?过味, 两行混浊的眼泪被抖落下来,脸色忽然?泛铅,
“你没骗我吧, 你知道,芙儿的死我一直耿耿于怀,她离开后,我没过一天好日?子”
老祖宗也心痛难当?,“我骗你作?甚, 否则我这?病又?从哪儿来的?”
四房老太太闻言立即从圈椅起身挪至她身侧,含泪道,
“你让我见见她,我就见一面,我死心了,即便此?刻去见阎罗王我也能瞑目。”
老祖宗摇头,“我不能做主,你要?想见她,自个儿递帖子去,她若愿意见,就是你的造化。”
四房老太太还是稳了一手,没直接递帖子去云南王府,而是亲自赶车去陆国?公府,程亦安正在府上理事,听闻程家?有人在巷子口等她,衣裳都没顾上换,带着?丫鬟去了巷子口,掀开车帘便看到四房老太太一张寡瘦的脸,
“祖母!”
只见她眼眶深深凹陷,脸上黑斑俱现,薄薄的皮肉裹着?颧骨,看着?形若枯槁,程亦安一惊,“您怎么瘦成这?样了?堂姐出嫁时,您瞧着?精神不是还不错嘛。”
老太太没有跟她解释,而是抚着?她手背道,
“安安,带我去见你娘。”
程亦安一愣,没有答应。
老太太哭道,“安安,祖母时日?无多了,就想见一见你娘,临终了个心愿,跟她赔个不是。”
程亦安看着?她寡瘦的面庞,心头一酸,“我替您递个帖子去,若是她肯我陪您去,若是不肯,还望您不要?打搅她。”
老太太哽咽点头。
程亦安当?即遣裘青去了一趟云南王府,不到一刻钟回?了消息说是愿意见,程亦安要?去换衣裳,老太太拦住她,“一家?人不拘虚礼,不必换了。”
程亦安就穿着?家?常
的褙子,跟着?她去了云南王府。
老太太没走?正门,而是悄悄打侧门进了王府。
夏芙在后院偏厅见了她。
四房老太太不比老祖宗,是夏芙在程家?相处最多的人,夏芙对?她的感情很复杂,两两隔着?台阶相望,相泣无言。
“芙儿”
四房老太太一口黑血从嗓眼溢出,膝盖一软差点跌下去。
夏芙和程亦安见状,一前一后搀住她,
“老太太”夏芙蹲下来抱住她。
四房老太太望着?夏芙,越看越难过,嗓子哑了似的,只顾得上哭。
几个婆子搭手将人抬进去,放在罗汉床上,夏芙给她把了把脉,知道她行将朽木,一时默然?。
当?年除了那桩事外,老太太这?个婆母对?她是极为?不错的,媳妇中就偏疼她,没有因为?她出身不如大嫂金氏而嫌她,见她性子柔软反而处处看顾,从不叫她干活。
四房老太太只顾拉着?她,“芙儿,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你,我现在是悔不当?初,哪怕那时应了长房老太太所请,将你给了明昱,也好过逼你跳崖到头来我竹篮打水一场空,害了你们母女?”
老太太当?着?程亦安的面,没说后悔当?初兼祧的事,若是不起意,没准现在夏芙还是她媳妇。
只是没有当?初的兼祧,就没有程亦安,所以这?话不能说。
夏芙却听出她未尽之意,悄悄看了一眼女?儿。
程亦安默默喝茶没有反应。
夏芙没与老太太多谈过去的事,问起她身子,
“要?不我给您开些药回?去?”
老太太摇头,伸手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匣子递给她,
“这是我当年替你留下的旧物?,今日?都拿来给你,我已给安安签了和离书,芙儿,你如今跟程家没有任何瓜葛了,痛痛快快过自己的日?子,若有什么人敢说三道四,我站出来替你说话。”
夏芙笑道,“我如今已不是夏芙,我叫夏岚,出身老王妃的娘家苗疆,被老王妃许给王爷为?侧妃,王妃过世后便被扶正。”
老太太明白她的意思,“好,如此?最好。”
说了半日?的话,问起她在云南王府的事,丝毫不提程明祐,夏芙也没问。
他们之间终究是过眼云烟了。
临走?时,她抱着?夏芙不肯撒手,
“我时日?无多,往后也不能再来看你,芙儿,让娘好好抱一抱,若有来世,换我给你做牛做马,服侍你一辈子。”
夏芙想起当?年程明祐出事后,婆媳俩相互扶持的日?子,心痛难当?,回?抱住她,
“都过去了,您老也释然?吧,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很庆幸能从程家?的藩篱挣脱出来。”
老太太最后被婆子们悄悄抬着?从侧门离开王府。
夏芙却单独把程亦安留下来。
“安安,你过来,到娘怀里来。”
程亦安挪过来褪下鞋,上了罗汉床,夏芙将她双手拉在怀里,
“安安,当?年的事,为?娘不后悔,也从未后悔过,我的安安是在爹娘期许下来到这?个世上的,你可千万不要?看轻自己。”
怕孩子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这?是夏芙唯一也是最大的顾虑。
程亦安笑着?道,“娘,我没您想的这?么脆弱。”
“您当?初真的是自愿的吗?可不能为?了安慰我而糊弄我?”
夏芙目色忽变得苍茫,颔首道,“是,一来,当?初娘亲寡妇之身,处处被人觊觎,难以度日?,二来,也着?实?想要?个孩子傍身,否则未来几十年何以为?继?固然?老太太有她的算计筹谋,却也着?实?经过我首肯,是我自己愿意的。”
看来老太太和爹爹说的都没错。
又?想起她方才所说:不后悔,也从未后悔爹娘期许下
程亦安想起“爹娘”二字,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刺痛。
冷不丁问了一句,
“那您想过要?跟爹爹见一面吗?”
夏芙目光定在她衣襟前,那里绣了一朵碎黄的小花,被斜阳映染,好似浸在旧时光里,她笑了笑道,
“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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