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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谈起自己的病时,神色总是痛苦。
林知微低下头,脸侧凌乱的发交叉着缠在一起,落下来。
季薄雨:“姐姐,你说我小瞧它,可你别太高看它。你总说生病,生病,提起它好几次了,你很害怕。可太害怕的时候,人的判断力会出现偏差。现在这种情况,你怎么能确定你现在的决定是准确的?”
季薄雨干脆躺了下来,隔着被子靠住林知微的腿。
这下变成她仰面躺在床上,向上看林知微的姿势。
她说。
“姐姐,虽然我没谈过恋爱,更没有和双相情感障碍谈过恋爱,但我知道你说的话是两件事情。想和我谈恋爱是一件事情,怕谈恋爱之后伤到我是另一件事情。”
季薄雨抬起手臂,举起五根手指,看手指关节间的褶皱。
“姐姐你还没和我谈恋爱,已经开始怕谈了恋爱之后伤到我了,这叫因噎废食。而且我们都没谈恋爱,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你伤到呢?假如我就是那个不介意的人,姐姐,你错过了之后一定会难过很久,你会哭的。”
林知微垂眸看她。
季薄雨不再看自己的手,转而和她对视,看到她眼里闪着的光。
这样可真不好。
没怎么安慰几句,她就又要哭了。
季薄雨:“姐姐,所以听我的吧,我们试试看。”
她把手伸向她:“拉勾?”
林知微看着举在半空的手,看了许久。
她迟迟没有答应。
第28章 想想
季薄雨等了很久, 也没能等到林知微点头。
她的眼神在天花板转啊转,转啊转,直到王妈来敲门, 还是没能等到姐姐的回答。
她收起了手,有点难过,但也只是一点点。
季薄雨主动问:“姐姐,这个问题是不是很难啊?”
林知微:“你再让我……考虑考虑……”
季薄雨紧随其后, 但语气却并不让人觉得逼迫:“那姐姐要考虑多久?如果可以的话,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吧?”
林知微愣住了。
自从局面进入现在的情况,她就反应不过来似的, 总是愣住。
她没料到自己的剖白换来的是温柔的承接。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患病这些年, 她把自己越活越狭窄了。
季薄雨仍看着她, 等她在等待中感到一点安全,一点稳定, 然后醒转过来。
林知微:“再这么等我……你就迟到了。”
季薄雨:“没关系, 偶尔迟到一次也是很好的体验……啊,好像开学第一周体验过很多次了。”
林知微笑了笑, 没再说话, 思考季薄雨的提议。
季薄雨总是这样。
她高兴, 她快乐, 她简单。
她最透明也最清澈, 她最直接也最温和。
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不会过多地影响到她的内核,她将之全部当成体验。
她的家庭很普通,当然不富裕,但也不算贫穷, 只是和林知微相比,和她上的这所私立学校的同学相比, 确实少了许多。
可她也从不为自己的家境烦恼,更不觉得自己的困境为难。
她天生就知道自己是人生的主人似的,把自己当成这世界的主体。
她不为任何歧视让步。
她看见别人,也看见自己。
她不害怕,也不恐惧。
她就这么直面自己的人生。
论经济条件她不富有又怎么样?论精神厚度与韧性,她却比大多数人都要厉害,像亲手给自己筑起一座坚固厚实的堡垒,其外一段绵延的城墙。
林知微在她无声的鼓励里放开了指甲,不再让它们互相倾轧,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想好……可能要一星期?”
季薄雨特意想了一下,给出一个自己在思考的表现,说:“太久啦——”
林知微:“五天呢?”
季薄雨:“五天也有点久,四天好不好?刚好是这周末了,周末的两天我们可以慢慢谈。”
林知微:“……我真的不知道,小雨,我很久没做出承诺了。”
季薄雨看着她不自禁发抖的手,说:“那姐姐,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觉得舒服了就好,如果周末那天你心情很好,我们就聊一聊,怎么样?”
林知微怎么会说不好呢。
这样温和的、不逼迫的力量,她只是坐在林知微身旁,就让她满心舒适。
林知微:“好。”
季薄雨:“姐姐今天和我一起上学吗?昨晚睡得怎么样?”
林知微:“嗯。睡得还不错,可以去。”
季薄雨:“好。”
季薄雨得到确切的回应,高高兴兴,自己下楼去。
她本想等林知微一起,但林知微头发睡得四处乱翘,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打算回屋找夹板收拾一下再去,先一步把她推出了门。
季薄雨有点不满,只有一点,嚷嚷说:“姐姐,你进我房间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林知微被她缠得没有办法,求饶似的在衣柜里找夹板,说:“以后你随便进,这样总行?”
季薄雨无声笑起来,说:“姐姐,我会常来的。”
林知微耳根烧红,半天才应了一句嗯。
另一个人已经走下楼,听不见了。
**
早晨,季薄雨在餐桌前和大人们一起吃饭。
桌子是张大理石桌,绕坐十几个人不是问题,崭新亮堂,季薄雨很喜欢,有时候还会趴在这里写作业。
林知微收拾好下楼,几人已经吃完,王妈也把菜全部收走,给林知微留下的则单独装入了保温木桶饭盒。
季薄雨拎着沉甸甸的木盒,在楼下等她,顺便用饭盒锻炼臂力。
季怀心也要出门,路过她时笑问:“怎么在哼歌?今天有什么高兴事?”
她换好鞋推门出去,外面清新的晨光照得人眯起了眼,树叶叶端滴落的雨水味道异常清新。
最近下雨实在太多,难得一次晴日。
她的孩子在她身后站着,笑着说:“嗯,是件好事。妈妈,一路平安。”
季怀心于是也放心地说。
“好,我走了,晚上见。”
林青在一旁看着,像是在学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像是从来没见过,所以有些惊讶,也有些艳羡。
季怀心回头看了林青一眼,刚好和她对上眼,但没说什么,只是冲她笑笑,用口型说了个拜拜。
林青有些自惭形秽。
一开始季怀心来暂住,林青有种近乎施舍的快感。
那快感藏得很深,藏着见不得人的碎念,今日被光一照,才被光从阴暗的角落抓了出来似的,无处可躲,让她挣扎而愧疚。
她不该如此。
事实上,被施舍……不,季怀心不会把这当成施舍,应当说被恩惠,让季怀心住在这里,被恩惠的是她自己才对。
这么多年不见,林青当然有些变化。
她被怪异的日子熏久了,有时也忘了洗洗自己的心。
而季怀心一如往日。
**
林知微的早饭在来的路上吃的。
吃完后,车厢又是一片安静。
但和昨天回来时那种单方面的屏蔽不同,那是一种很放心的安静。
她们各自发呆或者休息,季薄雨靠着车窗看窗外——
她从来不觉得这么看很厌烦,仿佛路上多了一根草都更开心,偶尔看到一只燕子,拉拉林知微的袖子。
“姐姐,看,燕子,深蓝色的尾巴,好美。”
林知微却没在看燕子,而是在看她。
看她的眼睛,看她弧度优美的鼻梁,看她下颌明朗的转折,想。
嗯,好美。
早上抵达班级时已近上课,班里一阵模糊的交谈声。
什么都听不清,但不会停。
季薄雨快林知微几步提早进了教室,看见曲竹还在林知微座位上坐着,连忙把她从林知微座位上揪了起来,一连串地说:“我姐姐来了!竹子你快起来!”
曲竹磨蹭着站起身,靠住桌子没走,和她聊天:“啊?我又不能跟你坐一块儿了?不是,咱俩解题思路是最像的,没你带着我这几天都没做出来几道题,都是做到一半就卡壳了,不知道怎么往下想,这可让我怎么办啊……”
林知微站在她身后,个子和她差不多高:“该先问问我的意见吧?”
曲竹:“学神来了,唉,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季薄雨:“你说谁是死马!”
曲竹哈哈笑起来,被季薄雨拿起数学课本赶走了。
季薄雨这才松了口气,说:“姐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说完,她又觉得不对,找补说:“不是说姐姐没她跟我亲近的意思。”
林知微笑了笑,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看神色并不介意,说:“没事。”
季薄雨这才放心。
季薄雨看见她坐下时眉头皱了一下。
季薄雨:“姐姐,怎么了?”
林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上面有……曲竹的体温。不太舒服。”
季薄雨:“那我以后不让她来了。”
林知微从桌膛里拿出自己的课本,猜到她要说什么:“然后换成以后你去找她?”
季薄雨惊讶地说:“姐姐,你会读心还是会算命?以后我算命就找你好了,以前在地毯上算命,算命人总说我乌云遮日,神神叨叨的,把我气个半死。”
林知微:“就……猜到了,你很好猜。”
林知微又心想,算命的倒也说对了一半。
季薄雨与乌云完全不沾边,但确实是太阳。
她有个适合江南的名字,实际上性格与雨没有关系,而是更像太阳似的明亮又热烈——
是什么就是什么,出太阳就是出太阳,没有太阳就是没有,看一眼天,也就知道了太阳的心情,普照万物,也照耀一个名叫林知微的人。
季薄雨打开自己的作业。
第一天上学时学校发的其实有平板,但季薄雨没要,一个是用平板写作业看多了伤眼睛,另一个是她不要的话学校可以把平板的钱按照市价折现给学生。
作业昨天都写完了,还有些不会的也搜题搜到了答案。
她打算在上课前看看是怎么解的,整理一下思路,然后把思考的行程写在旁边。
她真是个很好学的学生。
这种方法是林知微教她的,整理错题和写不会的题时都能用。
林知微没有让她单纯地把题目和答案抄上,把详细的答案写在上面也还不够。
只有把自己思维卡壳的地方写在旁边,多加提醒,并且有意识地把自己向这方面靠拢,注意到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发生了卡顿,下次才有应对之策,这样才算大概够了。
解题没解出来,很多时候是思路的问题。
不然每次看到一类题,每次都在同一个思考的回路卡顿,思考不下去,那不管是谁,心态都会崩坏。
林知微对题目很有一套,对考试也很有一套。
考场上既要心态也要思维,怎么思考很关键,在考场下就要开始专门训练。
很多老师会强调题很重要,每天做许多题,实际上做题的人也很重要,甚至说更重要,做题做到最后,不止是和知识周旋,更是和自己思维上的弱点博弈。
很多人说自己前面遇到难题,觉得这张卷子难度太大,后面的题就做不下去了,这就是个很常见的心态问题,这叫逃避。
逃避得多了,则会应激,最后演变成PTSD。
应试教育注重做题,却看不到孩子们更该锻炼、更该学习的地方。
给她们点余地,给她们点能感到安全的地方,才能更有弹性,也更有韧劲。
别总是逼迫、总是催促,一味打压、责怪、驯服,又说她为什么无法适应社会。
社会何时给过她这样的土壤?
**
不过林知微虽然对题目很有一套,对季薄雨却完全没有一套呢。
写完了思路,这会儿还是没上课,季薄雨就又去看她的姐姐。
林知微正在演草。
她实在长得很赏心悦目,手在演算用的A4纸动个不停,写完一行很快写下一行,胸有成竹,思路清晰且快。
完全看不出实际上是很凶残又很脆弱的样子。
季薄雨手撑着下巴看她,不知为何一个人可以把这两样结合得很好。
她看着看着,林知微拿起一张A4纸,把自己的脸挡住了。
季薄雨把纸拿下来,林知微就又举起一张。
直到这个动作重复了三次,她才不再举了,求饶似的说:“小雨,你要把我盯穿了。”
第29章 同学
季薄雨刚想说什么, 上课铃再响。
她其实想问什么才算盯穿,她只是像往常一样看了一会儿姐姐。
但这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又是一进门就进入正题的类型,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数学老师吸引,最终没有追着她问。
在林知微的帮助下,现在的季薄雨跟上数学老师的课堂已经不怎么费力了。
偶尔被提起来回答问题,虽然不能全解出来, 但说上一半已不是问题。不像以前在原来的学校,被数学老师点起来,她总是沉默。
再加上私立学校, 每个班级人数没有公立学校那么多, 最多也就四十多个人, 上课时老师能照顾到的学生也更多,给予学生的回应也更多。
——和以往季薄雨在原来学校总是碰见的疲累老师不同, 这里的老师精神状态都要更好一些。
再下课时, 季薄雨已把盯穿这个问题忘掉了,而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季薄雨:“姐姐, 果然人还是有钱过得更好啊, 我以后也要努力赚钱。”
林知微:“嗯?那你想做什么工作赚钱?”
季薄雨:“没想好, 但一定是能赚钱的工作。”
林知微:“那有想去的地方吗?”
季薄雨又摇了摇头。
季薄雨:“姐姐喜欢哪里?”
林知微:“嗯……妈妈给我买了个岛, 我喜欢那个地方, 天气晴朗的时候……海边像果冻一样,水纹很漂亮。”
林知微以前不和别人聊这些。
聊起这些,不比她好的人会觉得她在炫富,比她好的人会觉得这算什么, 然后开始攀比。
林青以前在的圈子里,形形色色徒有闪亮皮囊的人太多, 许多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林青却难以自拔。
到了林知微彻底发病,家庭一团乱麻,林青才和那些断绝了个七七八八。
那时她才彻底明白什么叫浮华不过过眼云烟。真的有事了,这些云烟也就真像云烟,消散得干干净净。
林青那时才触及其本质。
云烟本就一阵一阵的,过了这一阵,就再也撞不见了。
她翻遍电话簿,打出的电话要么拒接,要么接了之后哭诉自己家里也有很多事,帮不了。
而和季怀心联系……
她不敢。
当时……是林青先不和季怀心联系的。
这段过往季薄雨当然不知道,季薄雨也当然和那些人不同。
她不会炫富,也不会攀比,更不会觉得自己被看不起来,而是好奇地问:“那天在福州坐游艇,我在海里看到好多鱼,姐姐的岛上也会有吗?”
她不像那些被金钱熏臭了的人,把那些人与她相比都是一种侮辱。
林知微:“有,还会有很多,鲨鱼最多,经常在涨潮时的晚上来到岸边,还有趴在鲨鱼鱼翅上被带着游的印头鱼。”
季薄雨:“印头鱼?”
林知微:“嗯,脑袋圆圆的,很滑溜。”
季薄雨的思路特别清奇:“好懒的鱼,那把它们从鲨鱼身上拽下来它们还会游吗?”
林知微:“我也不知道……”
季薄雨:“好想试试。”
她说完,从文具盒里拿出一个便签本,在上面写上什么。
林知微有些困,但她强迫自己不能这么困,就又掐了一下自己,去看季薄雨写什么。
季薄雨写的……像是个人生计划。
前面写着……
和妈妈一起去无锡看花海。
和妈妈一起去土耳其喂猫咪。
她的计划里,不仅写上了地点,写上了要去做什么,还写了要一起去的、重要的人。
现在这重要的人多了一个。
——和姐姐一起去岛上,拔印头鱼。
后面加了个括号。
(如果可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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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午休,林知微戴着保健室里的深蓝色颈枕,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蹲在学校樟树下。
她以前有些坏习惯,比如抽烟,但很快就戒了。
因为精神病院不许,而负责贩烟的男烟贩子有一次挑衅了她,被林知微打了个半死,胳膊每逢佳节必发抖,再也没法灵活地藏烟卖烟。整个病院的老烟枪为此哀嚎了许久。
自此以后他见到林知微就躲,抑郁症也很快好了,忙不迭办理了出院。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她焦虑着,那些坏习惯便雨后春笋地想刺破地面,扎穿出来。想把她拉回那个她熟悉的渊薮。
“要吗。”
身后一个人递了根没点燃的新烟出来,掐在眼身中间,避开了滤嘴。
她皮肤麦色,手掌很粗糙,是整日运动的结果。
林知微抬眉,看到了个熟悉的人。
曲竹。
曲竹没有见外地在她身边蹲下来,也一样靠住樟树,避开了潮湿的泥土。
树上仍有残留的雨水,雨季太过丰润,叶脉留存了它的样子。
即使现在是个晴日,被曲竹一靠,也落了点雨。
曲竹不多寒暄:“之前有一次小雨问我有人给她送了礼物,我猜是你才来的,不是她漏了底,你也不用怀疑她。”
林知微头上淋了点湿,把烟接了过来,没点。
曲竹想起季薄雨问自己关于那个手机的问题,说:“还南方见面要给小辈见面礼,你可真能编。”
林知微翻了个白眼。
曲竹以为她是缺少条件,又递出个火红色的打火机:“打火机要么。”
林知微把烟捏在手里转,让自己指尖沾上一点淡淡的烟草味,没有接:“不了,不抽。”
曲竹没觉得尴尬,把打火机收了起来,说:“看你们最近有点儿不一样,来问问怎么了。”
林知微沉默着。
曲竹:“我什么人你不知道?有想说的就说吧。”
林知微这才笑了:“留一级也没学很好啊,老同学。”
曲竹半点儿不带脸红的,说:“啧,你也不看我适合学习吗。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在球场上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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