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自己要抓的。”宋时序不气反笑，“抓了又生气。”

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乐池洛无暇应对对方的话，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乐池洛抿了抿嘴，轻轻掰开宋时序的手。

“你有惊恐症”

说完这句话，宋时序忽然想起初舞台那一晚，从舞台上下来后开始不对劲的乐池洛。

怎么会是在下舞台后才呼吸急促，神志不清呢？就算是紧张，那也应该是在上舞台之前才对。

在日常生活中忽然出现惊恐心慌，濒死感，窒息感，呼吸急促，震颤发抖的症状，除了惊恐症，宋时序想不出其他的。

当初乐池洛搬宿舍那天的情形也在此刻浮现在心头。那个时候，他只是被乐池洛的书页刮出了点血，乐池洛那张过于冷淡的脸竟因为这个根本不能算是意外的插曲而露出了一点类似活人的气息。

仔细想想，原来那不是矫情，不是说谎，更不是怕有麻烦。

[打架不好。]

[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他是真的怕这个。

“嗯。”乐池洛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过于急促的呼吸还是出卖了他。

他在克服病理。

一个人，艰难地，克服着。

人流向海滨涌去，黄昏与大地交换了一个黏腻又亲密的吻，整个天地都变成蓝色调的时刻。

宋邪的不知道乐池洛这个症状是从什么时候有的，但一想到他带着这种潜在的恐慌站到舞台上，站在直播镜头的面前，气越发不顺，“你怎么不和蒋词说，公司明明有医生可以跟队，万一你在台上……”

还没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有什么资格逼迫乐池洛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乐池洛的边界感本来就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

妄论宋时序这个明牌“讨厌”自己的人。

他和乐池洛中间，横亘着乐池洛到现在还没意识到的误会，还有他自己的各种甩不下脸。

“不好意思。”身后传来其他游客的声音，是刚刚那个差点撞上乐池洛的游客。“没有什么事吧，我没有撞到他，是他自己往地下倒的。”

乐池洛试图离开，他的动作让宋时序做出反应。

“没事没事。”宋时序拉了一下乐池洛的帽子，确保这张漂亮的小脸能被帽子完全遮住，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乐池洛的腰，“你先走吧，和你没什么关系。”

“噢……好好。”路人一脸担忧，“那我走了。”

路人离开后，宋时序抿了抿嘴，他听说惊恐症的人不能接受分贝太大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你走什么啊，我不是在这吗？”

乐池洛抬起眼睛，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这意味很明显的，就是不信任他，就是对他不抱有希望。

揽在他手上的手臂还没有放下，两人间的距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亲密。宋时序就这么揽着乐池洛，站了很久，久到夕阳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整个天地像是晕在蓝色颜料桶的那个时刻。

“为什么偏偏是你”

宋时序不理解。“为什么不能是我。”

当然不能是你。

乐池洛越来越觉得，宋时序一定和他的工作运势犯冲。出道前每天都来看他，给他压力。出道后又对他这样那样，连一直没被人发现的惊恐症也被他发现了。

简直是时运不济，乐池洛暗下决心，那天休假，他一定要去寺庙里上个香。

乐池洛总觉得，人不可以倒霉到这种程度。

宋时序本来就对他很有意见的样子，要是把这件事告诉蒋词，他的下场只会是被解约。

一想到这，乐池洛也觉得好笑。蒋词整天担心他会被其他公司挖走，但在乐池洛看来，这属实杞人忧天。

他有惊恐症这个情况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把他当烫手山芋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会争着要他。

“不是我，你想指望谁”

忽然，乐池洛蜷缩在一起的五指被宋时的指尖扣住，抬眼，他对上宋时序的视线。

“蒋词大忙人，林宴老实人，连醒哑巴人，喻文江大傻人，宿晶纯癫人。”越往后的称谓越离谱，宋时序可汗大点兵一般把所有贬了个遍，然后自信抬头，“他们有谁比更我靠谱”

什么意思

他以为……宋时序会第一时间向经纪人举报，然后onlight原地解散。毕竟宋时序一直不想当爱豆，这种机会，他应该求之不得。

这个人简直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

不知为何，这话竟稍稍冲淡了他的惊慌，乐池洛动了一下，企图将不安分的手指从自己的手背上拿开，然后拉开过分亲密的距离。

谁知他刚握上修长的手指，就被宋时序反手抓住，手指硬生生的嵌入到乐池洛的五指间，掌心相贴，十指紧扣。

乐池洛：!

视线对上，宋时序一脸淡定，好像两个男人站在大马路上十指紧扣就像呼吸一样正常。

乐池洛：

“为什么不能是我”

宋时序曾说过，乐池洛像个需要引导的初级机器人，只会回复简单的指令，推一下动一下，固执得令人发指。

可宋时序自己不知道，他现在这种追根究底的样子，比乐池洛还像机器人，强势又固执。

“我哪里让你看不上了我不够有钱还是我不够可靠，向我开口寻求帮助就那么难以启齿”

十指紧扣，这种姿势在乐池洛眼里应该是最甜蜜、最亲密的接触。但此刻宋时序更像是举着盾牌偏要他盖上荣誉勋章的骑士。固执，笃定，倨傲。

相贴的手指产生炽热的刺痛，乐池洛的[自我保护]警报声再一次响起。一向不喜欢和人接触的他直接上手掰开宋时序的手指，但目光却不经意间落在对方掌心的旧疤上。

这疤痕是怎么来的，这世上只有乐池洛和宋时序知道。伤口好不容易结痂他不想牵扯旧伤，只好作罢。

他好难受，他从来没有和人这么亲密地接触过，这种感觉好怪，哪怕再看一眼……也还是觉得好怪!

哪有人会和另一个人十指紧扣的……

何况还是俩男的。

他强迫自己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不想被你抓住小辫子，免得以后你拿这件事来拿捏我。”

这人找借可真有意思，还挺真可爱的。意识到自己产生了有些荒谬的想法，宋时序摇摇头，把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甩出去。

“好多了。”宋时序忽然开口。

“什么”

“你的呼吸。”

经他这样一提醒，乐池洛后知后觉——让他不知所措的惊恐症状不知何时消失不了。

什么时候，肯定不是现在这一刻，乐池洛有些迷茫。

不，他是知道的。

这种症状，是从宋时序十指紧扣时开始消失的。

他的视线重新落依旧十指紧扣的两只手上，眼神有些无措。

好荒谬，这怎么可能。

心理医生曾告诉他，这种因为某种压迫而产生的心理疾病，除了药物干预，最重要的还是看病患自己。或许哪一天，他种下一年的盆栽终于开了花，他的病终于好了，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概率很小，但你要相信，医生如是说。

可是乐池洛不想面对开出花的是宋时序这个事实。

这根本不是他的盆栽，他精心照顾了一件的盆栽应该开出可爱又漂亮的花，而不是宋时序。

偏偏是他。

“还紧张吗？”宋时序伸手，盖在乐池洛的左胸上，感受手心下跳动的频率。

很正常，宋时序松了口气。

和宋时序完全相反，乐池洛倒吸一口气，为什么要摸他的胸

乐池洛大窘，负气甩开宋时序的手，后知后觉宋时序应该是在测心跳，没别的意思。意识到自己误会了对方，他心虚地瞟宋时序，担心这位混世魔王又当街撒癔症。

被甩开手，宋时序先是一愣，不气反笑，“你害羞什么宿晶天天在你身上摸来摸去，也没见你有多大反应。”

“没有天天。”乐池洛反驳，“也没有摸来摸去。”

没想到，宋时愈竟然笑出了声，像个男大学生一样。

说来奇怪，之前紧张的情绪像是突然得到了缓解，那些难捱的病理，渐渐消失不见了。

笑声估计真的会传染，乐池洛不自觉翘了一下嘴，反应过来后，又抿着嘴压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好奇怪，脑子里有个小人告诉他，他真的可以信任这个刚刚帮助他的混世魔王，哪怕他手上有他的最大软肋。

可理智告诉他，他不应该对宋时序全盘托出。

算了。

知道就知道吧，他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总不能还能再糟糕吧。否极泰来一直是他信奉的玄学法则。

“没有就没有吧。”宋时序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噎一下宿晶，“算他老实。”

宋时序看上去很开心，他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长辈口中那个屁用没有的公子哥了，他现在已经是一名可以照顾队内小幺的好哥哥了。

他是好哥哥。

第28章 飞机起飞

在宋时序的搀扶下, 乐池洛步伐微小地向前走，摇摇晃晃，和他这些年走的路径一样, 都是在虚晃里向前。

宋时序的体温很高, 指尖都是热的，手臂绕过乐池洛的后背揽住他的腰，烧得他有些不自在。晕乎乎间他听见很近的声音, “你有药吗？”说完，宋时序怕自己这话过于直接，“我的意思是，你需要药物辅助吗？”

他很少听见宋时序用这种语气说话。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永远是没规矩的, 就好像这世上根本没有足以让他畏惧的事情。

“不太需要。”乐池洛摇头, “基本不用。”

“不用”

确实不用。

还在美国的时医生就和他说过，继续加大药剂只会增加抗药性, 长此以往, 在彻底治好惊恐症之前, 肝脏很可能先一步消化不了药物，变得越来越虚弱。

大部分时候，他会躺在床上，熟练地将嘴巴张开一点, 做几次深呼吸, 平复下去。

护士总是和他说，“窗户上的花开了，你的病假就会好了。”

这种话并不能安慰到乐池洛, 事实是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春天, 他都没见精心养在卧室阳台上的花开放。

道路两旁成列的建筑物形成一个天然的狭管效应，乐池洛感觉有风从他脸上拂过, 很暖，带着温柔的水汽。

他抬起脚，走向暖风里。

宋时序愣了一下，亦步亦趋。他的手刚揽上对方的腰，想往怀里带，就被乐池洛按住了。

“你还能自己走吗？”宋时序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意外地像个男妈妈。

也许这形象过于反差，乐池洛不自觉翘嘴，“刚刚是不能。”他轻轻放开宋时序的手，拉开过于亲密的距离，“现在可以。”

宋时序可能是聋的传人，听不到。修长的手臂依旧揽着乐池洛的腰。

他忽然觉得，乐池洛比他想象中坚强很多，一点都不想外表看上去那么脆弱。

他们慢慢往前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为什么不和蒋词说，这又不是什么棘手的问题。超娱虽然被总部搬空了，但请心理专家的钱还是有的。而且你这个情况也不少见，很多入圈后的艺人或多或少都有惊恐的症状。”

乐池洛知道宋时序的疑惑，这种不解很正常。

“我小时候是学钢琴的。那个时候我妈妈还在，她带着我去参加纽约青少年钢琴协会的考试。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告诉我，我肯定能通过，我肯定能被伯克利的青年组录取。”

可宋时序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最后一场考试是在大众演播厅里，和交响乐团一起演奏。那个乐团是伯克利的学生，我的运气很不好，碰上他们内斗。指挥的谱子丢了，心态爆炸，上场的是另一个半吊水的替补指挥。”

宋时序很快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喜欢失控，乐池洛更甚。

“你赢了”这是宋时序心底不成熟的假设。

“嗯，我赢了，赢得很漂亮。”乐池洛的语气很冷静，好像在讲述一件非常稀疏平常的事情一样。这种结局，这种反应，完全在宋时序的意料之内。

冷静又完美，这很乐池洛。

“后来呢”宋时序忍不住问他。

“没有后来了。”乐池洛摇摇头。

“可你不是赢了吗？”宋时序刚问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回想起乐池洛上一次惊恐发作——是在完美完成舞台之后。

在大场面到来之前，乐池洛永远不会是怯场的那一个，不管情况有多糟糕，他永远是做得最完美的那一个。

但一旦舞台落幕，他的反射弧就会开始运作，开始回忆，并不断放大上台前的那种恐慌。

“因为我爸妈离婚了。”乐池洛垂着眼，“我爸提出的，他觉得我妈把我养废了，只是一个比赛就把我吓住，说我不配当他的儿子。”

“你爸妈离婚……你爸妈离婚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既然考上了，他们还有不让你去读的道理吗？”宋时序看不惯这种事情。

“当然有关系。”乐池洛扭头看向宋时序。“我爸让我学钢琴，不是为了培养我的爱好，只是为了给他镀点金，走出去显得有看头一点，不至于给他丢脸。”

但乐妈妈不想这么做。他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自己选择要走的道路，而不是变成一个任由父亲操纵的漂亮木偶。

两种相左的观念碰撞，最后只能离婚。

家庭的缺失让本就有心理障碍的乐池洛彻底迷失方向。但让宋时序感到意外的是，乐池洛并没有就此消沉，而是积极自救，千方百计地把自己救出那个火海。

虽然乐池洛没有对宋时序全盘托出，但仅仅只是窥见冰山一角，也足够让宋时序感到胸闷。

这种感觉很奇怪，很沉重，拽着他，拽得胸口闷闷的。

“什么叫你不配，是他不配做你的父亲。”宋时序说。

“所以我跑了。”乐池洛扭头看了他一眼。“被他们带着移民的时候我才八岁，那个时候我没办法。但我下定决定要离开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我想自己做选择。”

所以，他才会在大三时就开始到处找工作。哪怕是在快要倒闭的小公司里当一年的练习生也没关系。

在那些看不到未来的日子里，他只有一个信念——留下来。

只要能找到工作，作为外国籍的他在毕业之后就不会被遣返，就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

无论有多难，他都会去试试。

方才那一眼，看得宋时序心绪激荡，他很佩服乐池洛。

他之前的偏见，完全是错的。

*

柏油马路通向酒店后门。逐渐热闹起来的氛围让乐池洛自觉拉开与宋时序的距离，他感觉自己就像从迷雾中走出来，推着沉重的身躯回到温暖的房间中。

“以后怎么办”宋时序很绅士地放开乐池洛的手，“以后的舞台只会多，不会少。”

或许是很少看见混世魔王露出这种正经的神色，乐池洛开起玩笑，“不是还有你吗？”

“你会接住我的吧。”他只是开个玩笑，完全不指望宋时序会听进心里去。

“乐乐! 你终于回来啦，快快快，我给你留了个位。”刚一进门，乐池洛就被宿晶拉走了。

宋时序跟在乐池洛身后，只得到宿晶一个白眼，“宋、时、序，你没看到这里没你的位置吗？你还往这凑。”

“你往那边坐去，就有位置了。”宋时序开始赶人。

“凭什么”宿晶不服气，“乐乐想和我挨着坐。”

“你又不是他，你这么会知道他想不想挨着你坐”宋时序弯着腰，故意气他。

“就算不是我，那也不会是你! ”

宋时序看了一眼乐池洛，后者眉眼弯弯，正看着宿晶笑呢。

大概是因为乐池洛笑得太好看了，宋时序气越发不顺，对宿晶抬了抬下巴，“你多喝两碗糙米薏仁汤祛祛癔症吧，别整天臆想些有的没的。”

“呜哇。”宿晶奔溃，“乐乐你自己说，你想和谁坐”

忽然被cue，乐池洛有些发懵，他的视线和宋时序的对上，忽然想起刚刚和宋时序十指紧扣的情景。

回忆的阀门一旦打开，就彻底收不住了，那些亲密的触碰，那些被他忽视的细节，全都在此刻变成连续剧一般的动画，重新付现在他面前。他的脸有些烫，语气有些心绪，“都可以呀。”

宿晶戏精上身，“你怎么能被他两三句话就拐走了那我那两个月风吹日晒的悲欢离合算什么”

乐池洛立刻回归神来，非常自觉地拿起小零食哄宿晶。

宋时序自讨没趣，转身想要回自己的房间，一回头，看见喻文江拿着蛋糕站在不远处，一脸像是见了鬼一样地看着自己。

什么眼神

“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喻文江后背一凉，转过身去切蛋糕。直到送走所有成员后，他才后知后觉——宋时序怎么会对乐池洛露出那种眼神。

关怀的，充满占有欲的眼神。

喻文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喝两碗糙米薏仁汤祛祛癔症。

*

回到房间，宋时序洗好了澡躺在床上。可不知为何，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打开手机，鬼使神差点进和乐池洛的对话框。

[你还好吗？]

刚编辑好的消息被宋时序一个字一个删掉。

不行，太矫情了。

[你睡了吗？]

宋时序：“……”

啧，这样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他觉得有些烦躁，他总觉得脑子里总有个小人在蹦跶，告诉他——快去看他，快去看他。

可作为队内关系最微妙的队友，他还没想好该如何与乐池洛相处。他就这么去敲别人的门，大半夜的……怎么看都不合适。

要不叫蒋词去看一下吧。

宋时序打开手机，同一时刻群里弹出一个文件夹。

[纪录片素材]

他点了进去，手指下意识打开了标着【乐池洛】的素材包，里面弹出一段视频。

视频里，乐池洛坐在录音器前，低头看谱。

“你要唱什么”

好像是林宴的声音。

“0713。”乐池洛嘴角勾起。

这只歌的命名非常乐池洛，无聊又呆板，就是一串日期数字，估计是这首歌的完成时间。

没有前奏，只听到一个短暂的吸气声，接着就是乐池洛的请唱。他的音色非常舒缓，想一架高贵的钢琴，比任何工作室里做出的采样以及合成音色都要好听。

乐池洛的声音太特别了，很空灵，好听得非常有距离感。哪怕他现在是趴在宋时序的背上在唱，但宋时序闭上眼睛，还是感觉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清唱出的旋律非常出色，只需听一遍就能记住，虽然钩子并不明显，但乐池洛的天赋与灵气在这首歌里提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