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四周纷纷响起。

宾客们仓皇的后退，慌乱中踩到其他人的脚，惊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黑暗剥夺了他们的视线，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疯狂往室内灌注冷风的窗户外面，渲染着凄冷月色的夜空。

他们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瑟瑟发抖的挤成一群，任由武装人偶们闯入宴会厅将他们包围。

“安保呢，他们都哪儿去了？！”

“你们不能对我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是阴谋，是中枢大厦的陷阱！”

惊恐的声音不断响起，武装人偶们沉默的将他们挟持起来，包围成一个圈，一旦有人试图突破防御逃跑，都会被无情的削弱行动能力，再丢回人堆里。

青年眯着眼睛看着下面的黑潮，无论底下有多混乱，讲台上的光束是宴会厅唯一恒定的因素，有人慌乱中想要冲上讲台，还未等触碰到讲台边缘，就被再次拖回黑暗。

他站在讲台上施施然开口：“看来大家已经做好观赏的准备了。”

光线落在银白面具上，洁白而冰冷，青年露在外面的下巴线条精巧，微红的唇柔软的弯起，那样迷惑心神。

“前段时间尤里尔的审讯视频在网上疯传，大家应该都看过了吧？”

青年笑容款款，气质温和，看上去是那样无害。

然而他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

“所以，在发现救不出尤里尔后，我们决定将与审讯有关的人找出来，重演他遭受过的伤害，向他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他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人从人群中将目标抓了出来，摁在讲台不远处的空地上，另一束光照了过来，让所有人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幕后主使，实施者，以及推波助澜和叛变的人，全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复。”

他愉快的说：“请大家欣赏这场表演吧！”

痛苦的挣扎哀嚎，求饶的声音让所有人心惊肉跳，不少人别过视线，不敢去看血肉模糊的场景。

然而那些声音依然无孔不入的远近他们的耳朵里。

“偿还自己的罪孽，每一个人都逃脱不了审判，我们不止是为了替同伴报仇，也是为了审判一切罪恶之人。”

有人突然大声道：“你们这些人偶怎么配审判我们，就应该老老实实为我们服务！不，你们的存在就是错误的，那个东西是魔鬼之书，你们不是仿生人，你们是魔鬼的使徒！”

由死灵之书所带来的神奇能源所驱动的仿生人偶，当然不是纯粹的机械产物。

来源于神秘学物品的造物向来拥有诡谲的特性，容清就是一个例子。

仿生人偶所具备的灵性和潜力，已经属于生物的范畴，而非机械造物。

所以，他们会渴求自由，渴求平等。

讲台上的面具青年将目光投了过来，绿色猫眼带着笑意：“这位先生……也是在名单上吧，这么心急就不用排队了。”

他随意的挥手，很快就有人把他也带了上来，男人不敢置信的哀嚎顿时响彻整个大厅。

有一个西装中年男人瑟瑟发抖的挤出笑脸，肥肉堆满脸颊：“这位先生，我与这件事情无关，但我很欣赏仿生人一号的理念，我愿意支持您的审判，尤里尔阁下也是无辜的！”

“没错，他简直就是伟大的先驱者，我们其实一直很尊敬他，但因为中枢大厦的压力，一直不敢说出来啊！”

“是啊，我们都愿意支持仿生人一号，推翻中枢大厦的统治！”

大家纷纷附和道。

青年的笑容更加和善：“很好，我的朋友们。仿生人一号是不会伤害你们的，请放心。”

他轻快的说：“对了，顺便一提，现在这里可是开放着直播哦，也就是说，大家的态度，所有的民众都已经全部看到了。”

所有发言的人脸色一僵。

容乐没有说谎，市面上最高级的微型摄像头尽职尽责，早已经将所有画面朝着全城直播，无论是街道的大屏幕上，还是商铺里挂着的电视，亦或者是每个居民的通讯装置，都全自动播放着直播画面。

用最令人难以想象的手段摧毁了民众对于中枢大厦的威望，以及权力阶层的尊重，有无数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早已被踩在地上的丑态难以拾起，只能沉沦在泥土里。

如此颠覆性的局面，也唯有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才能想的出来。

“真是个疯子，你说呢队长？”队员看着直播屏幕，笑眯眯的对阿诺德说。

黑发泪痣的武装人偶安静的抬头看着大屏幕。

阿诺德对于容乐的手段无法完全认同，他并不是愚蠢之人，在长期相处中也能察觉出机械师的不对劲。

无论面具下的人是谁，他也能感觉到他的真心，青年想要协助机械师完成计划，在宴会开始前找到他，让他放弃维护安保，为仿生人一号的潜入放行。

他拒绝了加入队伍，却同意了为他们放行。

“反正不会更糟了。”

他淡淡的说。

……

第137章 机械之城规则

第十九章

真是完美的出场。

白发容乐看着屏幕, 心想。

模组的通关方式并不只有一种，那么不如打败所有竞选者，由他来当这个总统。

让现任失去威信, 绑架贵族政客, 只要容乐愿意，达成目的的方式远要比他想的还要轻松。

无论是他还是容乐，都拥有这种能力。

他欣赏着屏幕上戴着面具的容乐, 光芒照耀之下, 他犹如沐浴在圣光之中, 那么冷漠而圣洁, 傲慢而华丽。

主宰一切的权柄掌握在手中，权力的压迫感和统治感几乎令人窒息。

他是同类。

白发容乐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们拥有相同的目标, 不同的道路，仿佛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我。

殊途同归, 仿佛命中注定。

他想起容乐扣上面具前对他说的话：“带上面具, 我即是你。”

白发容乐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几乎跃出胸膛。

爱意的迸发是那样强烈，仿佛上涨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糟了，他好喜欢他。

但凡有路人能看到他，就会发现白发容乐的嘴角不自然的上扬，扯出扭曲的笑容，眼角却淌下泪水。

“能拯救我的, 只有我自己。”

既然是为拯救我而来, 那就应该从一而终, 不是吗？

不可以看向别人，只有我, 只有我。

此时的容乐已经觉察出究竟是哪里不对。

站在光明中，四周是一片黑暗，他的头脑反而更加清明，通过梳理过往的线索，以及这段时间的观察，容乐最终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这个模组，其实已经回溯过无数次了。

他刚来到这个模组就是如今的世界线，因此毫无察觉，容乐面对的白发容乐其实早已回溯过无数次。

在漫长的无人陪伴的时间里，白发容乐逐渐变得偏执。

他发现了时空的秘密，利用不断循环的时空等到了容乐的归来，同时也走上了歪路，或许最开始他也曾试图拯救。

然而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是循环踏入失败的河流。

每一次，每一次地……

已经见过光明，便再难忍受黑暗，他是否在不断的等待与失败中，彻底陷入了绝望？

在想通这一点后，容乐立刻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讲台。

他不去管几乎汇聚了整个机械之城居民的直播镜头，恐怖的观看人数亦或是现场的宾客。

这些都没有白发容乐更重要。

他不顾众人惊愕的视线，快步离开了宴会厅，直到在中枢大厦外找到了正抬头看着屏幕的白发容乐，才停下脚步。

他停在距离白发容乐几米外的位置。

“你终于想明白了一切，来找我对峙了？”

白发容乐看上去有些疲倦，微微侧过头看着他，脸上隐隐残留着泪痕。

容乐从未有这一刻这么清晰的打量过他，他们拥有同一张脸，气质却有着微妙的不同，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相互对立，拥有着不同的立场和过去，除了相貌之外，他们更像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容乐：“你想告诉我什么？”

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了让他想明白其中的真相，他们所有的行动必然有一个目的。

而现在他站在了这里，只待白发容乐揭露最终的答案。

“真不愧是……我。”

白发容乐轻轻笑了，神情看上去很镇静，带着几分强硬和阴鸷，这种攻击性容乐很少会流露出来，他更擅长在不动声色中令人崩溃。

他说：“留下来，陪着我，我们可以一起寻找世界的真相，在循环中通向最终。”

容乐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

白发容乐：“知道你不会答应我，是吗？”

他了解他，正如他了解他一样，对方的一切思维都是那样清晰可见，尚未回答就已经知道结局。

然而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痛苦？

他微微开口，还未等说什么，白发容乐手一挥，空无一人的街道周围忽然出现了许多武装人偶。

容乐扫过四周：“你准备用这种方式将我留下来？”

白发容乐神情漠然的双手抄兜：“你是认为这很愚蠢？但是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

与容乐想要篡改他的命运不同，只要能将他留下来，白发容乐就很满足。

容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发容乐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他面前，抬手轻轻触碰容乐的脸颊，手指轻轻一抬摘下他的面具。

手指触碰到微凉的肌肤。

他轻轻摩挲着，仿佛能从这动作中宣泄隐藏在心底的不安。

你是真的存在吗？

白发容乐有时会这么想，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会抬手试图抓住无形的空气，仿佛这样能将他禁锢起来。

他的命运是否能被改写，他已经不在意了。

永远无法拯救，永远倒在距离希望只有一步之遥的黑暗中，被所有人厌弃，最终他也抛弃了自己的未来。

一起沉沦吧。

……在那阴暗潮湿的巷子深处，他轻轻闭上眼。

时空再一次开始回溯。

既然命运从来不曾善待过他，那么他就亲自将应该拥有的一切都夺回来，无论是容乐，还是所谓的幸福。

容乐猛地反手抓住白发容乐的手，抬眸沉静的看着他，将其不容拒绝的轻轻放下。

他们之间离的很近，呼吸交错间，仿佛气息交融，不分彼此。

容乐轻轻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他身上是为了登场而穿着的丝绸衬衫，西装外套的口袋还仔细的叠放着丝巾，带着几分文质彬彬的冷漠，仿佛难以攀折的美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此时他的面容暴露在空气中，如同身处于聚光灯下般耀眼。

他平静的说：“我可从未想过‘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白发容乐眼瞳微微睁大，坚硬的心防被这句话击溃，精神崩溃到极致后他忽然用力抓住容乐的衣领，冷静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到底该怎样做，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容乐：“没有，你必须坚强，无论发生了什么。”

他看着白发容乐就如同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记忆中幼时的他就是如此，没有了父亲母亲的庇佑，他只能独自面对世界的恶意，表面伪装成冷淡的模样，实则是为了掩藏脆弱柔软的心。

没有人能来救他。

心中永不愈合的伤痛反复发作，迫使他撕咬着能看到的一切，白发容乐是他命运的反面，也是一张透明的镜子，照映出他不堪溃烂的心。

被他小心包裹起来，濒临破碎的心脏，被他放到黑暗的角落等待着独自愈合。

然而过往的一切即使不去回忆也无法彻底遗忘，等他再次将其打开的时候，那颗柔软的心依然破碎。

唯有一点点剔除腐肉重新拼起来，这个过程或许会很痛苦，然而逃避了这么久，也总要有面对的那一天。

“我会陪着你。”他伸手将白发容乐的头往自己这边摁，直视着他说，“我会陪你一起面对，直到一切好起来为止。”

因为我正是为此而来。

白发容乐的头抵着他的额头，浑身紧绷的盯着他，片刻后才缓缓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如果真能这样就好了。”他看上去有些恹恹的说，眼下一抹青黑有些明显。

容乐知道这是频繁使用时空回溯造成的后果，他的精神状态并不算好。

白发容乐对着容乐说道：“再一次拯救我吧，我的救世主。”

他笑了笑，仿佛又恢复了冷静而又风度的模样，绿色猫眼中蕴含着一丝幽深，仔细去看又毫无情绪：“我们总该面对，一直逃避下去可不行。”

“……对吧？”

*

女检察官步伐优雅的穿过走廊，来到门前轻轻推开，踏入铺满地毯的书房。

她摘下礼帽，放到一旁，尚未开灯的房间只有窗户透着月色，朦胧的光线照在她的脸上，露出一张明显更加成熟的，属于百图图的脸。

对于她这种非战斗人员来说，这种逃杀很伤筋骨，她向来是不喜欢的。

所幸战斗的部分自有另外几位队友承担精彩的重任。

她穿过摆放着厚重书籍的书架，上面的内容她大部分都了然于心，书桌上还散乱的摆放着书籍和纸张，上面画满了复杂晦涩的符号和文字。

检察官百图图随手一拢，将它们堆在一旁。

对于神秘学领域中，百图图是唐僧肉般的存在。

她是被无数怪物和教会觊觎，天生的圣体，完美的祭品。

神秘世界中她拥有极高的悬赏金额，身价几乎和容乐持平，与其他同伴相比，她的能力非常普通，既没有超强的战斗能力，也没有强韧的精神力量。

想要留在人才倍出的密大，她就必须找到更适合自己的道路。

所幸的是，密大的资源永远为学子敞开怀抱。

她探寻古籍，寻找隐秘，成为了神秘学者。

如此稀有的职业代价同样不菲，她的精神状态差的厉害，日常只能依靠药物维持。

她的书房外永远有助手守着，随时防止她进入临时性癫狂而对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

她成功了。

所有人都知道作为小队唯一的女性，神秘学者百图图，拥有绝对触发神秘事件的体质，和诡秘莫测的渊博学识，是团队中不可或缺的百科全书。

百图图没有后悔过，她只有付出更多代价，才能维持和缇娜托尔这个小队的稳固。

她不想掉队，她也想要证明，自己同样拥有不逊色于其他两人的天赋。

检察官百图图将手中的一叠纸张放在红木书桌上，吸引了不远处女性的目光。

跪坐在地毯上的百图图双手被绳索反缚在身后，紧紧盯着她没有出声，像机警的猫。

她看着面前的百图图，内心平静如水。

办公室里并不明亮，检察官百图图打开了桌上的台灯，幽亮的灯光正好将两人包裹在内，同时照亮了这片空间。

她发出邀请：“这是我最近研究的课题，进度才刚开始，要来看看吗？”

百图图眨眨眼：“什么课题？”

“时空与真理，无数的未来，无数的可能。”

她说：“你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路是吗？我来告诉你答案。”

“我们的天赋技能为——真理之路。”

“我们的体质即是灾难，也是钥匙，神秘学领域遍布未知的谜团，而你比别人更容易发现真理。”

“是的，我们不是废物，我们也拥有自己的力量。”

她看着百图图逐渐亮晶晶的眼睛，微微一笑：“来吧，让我们好好了解一下彼此，难得遇到这么有趣的情况，不是吗？”

百图图：“我的未来也会成为你吗，你为什么要帮我？”

“未来是无限的，你我只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个，每个人的未来都要靠自己走。”

她说：“我也想要知道，这场闹剧的尽头通向何处？”

*

宴会厅事件后，中枢大厦声望跌入谷底，随之而来的是仿生人一号的呼声愈发强烈。

人偶工厂内，韩商言阴沉着脸，疾步走到存放死灵之书的地方，命令老头将书拿出来。

“没有时间了，把最贵重的东西搬走，其余资料全部销毁，核心研究成员随我们一同撤离。”

他对身后紧紧跟随的管家说：“你告诉家里，让他们尽快收拾好东西上车往东走，那里会有人接应。”

“至于我们往北走，降低风险，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不然目标太大很容易遭遇到埋伏。”

外面炮火连天，那怕在隔音效果极好的人偶工厂核心区域，也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这是一场由仿生人和民众掀起的集体暴乱，背后煽动这一切的人过于看透人心，他们无力抵挡眼前的局势，只能狼狈逃窜。

离开这里，只要能离开机械之城，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可以重新为人偶工厂寻找靠山。

只要手中还有人偶技术，他相信这世界上还有无数贪婪之人。

“那跟我们合作的两位大人那边……”

韩商言冷酷道：“不用管他们，现在他们也不可信，死灵之书最重要，只要有能源技术，那群为了利益而来的豺狼要多少有多少。”

他明白，费蒙和格雷格此时想必也应接不暇。

韩商言拿到装着死灵之书的箱子后，看也不看老头一眼就转身离去。

等快要离开工厂的时候，大厅的大屏幕上还循环播放着那场宴会直播。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韩商言也忍不住停下脚步，那怕带上面具，他也认得出来这个黑发绿瞳西装青年是那天的智慧型人偶。

或许是擦肩而过的遗憾，他对这个本可以得到的人偶一直念念不忘。

他再次深深看了容乐一眼，带着属下离开了工厂，乘坐早已准备好的车按照原定计划的逃跑路线行驶。

他还会回来的，韩商言想。

总有一天，整个家族，以及那个智慧型人偶，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车辆平稳的行驶了一路，韩商言紧绷的精神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唤回了他的神智。

他的目光移到远处，城市内升起了一股浓烈的黑烟，遥遥望过去在天空中格外明显。

“原来是烟火晚会开始了。”

他透过车窗看着，无声的笑了笑。

驾驶座传来动静，车辆忽然停了下来，韩商言旁边的门被拉开。

他一转头，正对管家对准他的枪口。

“砰”的一声，韩商言头部中弹，身体无力的倒在后座上。

管家站在车门旁，看着仰躺着表情凝固的韩商言，拨通了一个电话：“是，夫人，已经将实验体三号击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