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人偶的灵魂

第十四章

唐秋满脸沉重的走进科技馆。www.caiqingya.me

科技馆内很冷清, 原本人就不算多，如今外面不安生，就连街上的人都少了, 自然没有人愿意来科技馆。

他算是少有的每天打卡上班的讲解员, 因为管理松散，大部分人担心科技馆会受到牵连，都很少来了。

唐秋脚步沉重的走向自己负责的区域, 思索着最近一直困扰着他的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最近都在干什么？

唐秋自从发现“他”的存在后, 就试图和“他”进行交流, 但是“他”显然是个和他完全不同的类型, 哪怕共用一个身体，唐秋也从来不知道另一个他都在做些什么。

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些, 因为那是他自己，这具身体有一半的使用权是属于另一个他的。

“他”在使用这个身体的时候很细致，不但不会让他受伤, 反而会照料唐秋的生活, 无论是从家务还是其他方面，都要比唐秋本人优秀的多。

不得不说他一个单身汉能独自活到现在，“他”占据主要功劳。

不过最近唐秋却有些担忧，原因在于最近“他”出现的越发频繁。

经常在唐秋苏醒过意识后，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他不知道“他”先前都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才出来, 所幸他对此早已有丰富的经验, 都顺利的掩饰了过去。

不过……

唐秋垂下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担忧。

究竟是什么事情, 能让“他”不得不经常出现呢？

最近不太美妙的动荡让这件事更加扑朔迷离，唐秋丧气的叹了口气, 摸着换好的白大褂，闷头往前走。

“叹什么气呢？”

熟悉的声音笑问。

唐秋猛然抬头，看见来人后眼睛顿时亮晶晶的：“容乐，你来了。”

他的友人总是知识渊博，并且像一个真正的绅士般善解人意，优雅有礼。

他经常会觉得这位机械师朋友家里一定是没落的贵族，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他身上的气质如此令人心折。

容乐温和道：“看来你有心事，不然你也不会连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都看不见，发生什么事了吗？”

另一个人格是唐秋的秘密，他不可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但他又的确需要别人的开导，让自己不那么纠结这件事。

“实际上，我有一个朋友……”唐秋有些犹豫。

容乐微笑，也不拆穿他，而是耐心询问：“他怎么了？”

唐秋越说越流畅：“他最近的行为有些反常，以前他很少出门的，但是最近出门的频率变得多到我无法忽视的地步。”

“我在想，他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虽然我问他他也不会说，但我还是很担心。”

可怜的讲解员并不知道，寄居在他体内的另一个存在并没有遇到他想象中的麻烦，反而是他促成了机械之城动荡的源头，也将在未来更加频繁地，利用这幅身体去做更多的事情。

容乐含笑望着唐秋，语调轻快道：“既然他是你的朋友，那么你们必然十分了解彼此，即然他不告诉你，估计是不想让你知道。”

“如果不是很严重的事情，只要确保对方安全，貌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

唐秋对于身体里另一个自己实在没辙，他既然会为对方担心，也是隐隐觉察出如今的局面或许和“他”的反常有关。

他对另一个自己堪称一无所知，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自己。

或许真的该和他好好谈一谈了，唐秋想。

“不说这些了。”

唐秋轻叹了口气：“好些日子不见你了，看来你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好事了？”

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并不能都称得上好事。

容乐挑了几件和人偶有关的事情和唐秋说，两人寻了处安静的地方，就像是有些日子没见的老朋友一样慢慢聊天。

人偶算得上是两人共同的话题，更何况两人的身份都与此有关，说起这个话题，不可避免的会讲到现在外面的局势。

唐秋凝望着窗边无人的风景：　“总觉得自从发现了外界后，机械之城的秩序就越发混乱了。”

“机械之城如同空中楼阁，我们因死灵之书的存在而开始，也因它的破损而动荡，如同井底之蛙一般，窥见了外界的博大，反而感到恐慌，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东西一样，充满了格格不入……以及被窥视，被掠夺的命运。”

他几乎呢喃着说：“这座城里，此时究竟有多少是身份不明的外乡人呢？”

“你这是把自己比作宝藏了吗？”容乐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单手撑着脸侧，有些戏谑的说：“我倒是觉得，这座城就如同一块逐渐腐烂的肉，想要存活下去，非得剃去腐肉，才能在新的世道里活下来。”

“动荡意味着变革，这对人们来说并非全是坏事。”

唐秋怔了片刻，方才有些释然：“你说的对。”

就像容乐所说的那样，机械之城过于畸形的科技树都因死灵之书而起，也终将因它而迎来灭亡。

在窥见了几分外界的风景后，唐秋也对新的未来心生向往。

不离开这座城，那就永远都是井底之蛙。

“不过如今中枢大楼的民望降到了最低，仿生人一号又刚刚宣布正式开战，这座城市的未来还处于迷雾之中。”

唐秋叹息一声：“我虽然掺和不进那边的博弈，但也知道情况没有表面那么简单，现在城中乱的很，你也要注意自保。”

容乐微微一笑：“当然，我想，我们一定会在未来相遇。”

……

容乐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唐秋收回目光，沉默片刻后，抽出一张纸，开始在上面书写着什么。

他虽然性格比较不通人情世故，但也并不愚蠢。

容乐的背景仿佛一团迷雾，出现的时机又是那么恰好，在城中有那么多外乡人的情况下，不容得他不多想。

但经过今天这番谈话，他又觉得这个人对他来说，或许是无害的。

虽然他看不透容乐的目的，可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他身边怀揣着恶意靠近他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倒霉，容乐却依然无事发生，这也代表着一些事情。

但，现在这些事都不重要。

唐秋虽然并非没有怀疑，但都潜意识里不打算深究，可如今他再也没办法无视一个事实。

那就是和他共享一个身体的另一个人，真的很奇怪。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有着什么目的？

在唐秋不知道的时候，“他”都在做些什么？

他带着几分鲁莽又难过的心情，将所有想对“他”说的话都写在了纸上，然后锁上门，倒在没人打扰的办公室隔壁休息室的小床上，吞了几颗安眠药，迅速入睡。

这是唤醒“他”最快的办法。

一开始唐秋滥用这个方法，被“他”狠狠批评了一顿。

对于他的身体健康，另一个自己显然比自己还要在意。

后来他就很少会用了。

可这回唐秋管不了那么多，非常任性的将身体的主导权交换了出去，只为了将另一个自己唤醒，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

唐秋再次睁开眼，窗外已是暮色沉沉。

先前那张白纸，还好好地摆在原位，他立刻翻身坐起，下床来到书桌前拿起来阅读。

在看清楚纸上写了什么后，唐秋的脑袋嗡的一声，有些眩晕。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鲁莽冲动的质问，竟然真的得到了回应。

并且这份答案是多么不可思议，仿佛在嘲笑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犹豫和疑惑多么地可笑，或许从始至终，那个人都没想过要隐瞒他。

唐秋握着纸的手微微颤抖。

但是、但是。

他此刻的心情在巨大的冲击后一片的空白，如此荒诞不经的，仿佛歌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降临在他身上，令唐秋感觉整个世界，连空气都充满了蒙蔽和欺骗。

他，又或者说“他”，竟然是仿生人一号的首领。

唐秋洋洋洒洒写了大段的心情剖白和质疑的纸张最后，是这样一句话：“你在做什么，你想要什么，你是谁？”

在他的问题下方位置，与他相似的笔迹回答：“拯救人偶，尊重及平等，仿生人一号的首领。”

原本拥有着全天下最亲密的关系的两个灵魂，在此刻竟都各有所隐瞒。

唐秋真正没有说出口的问题是，你真的是我吗？

而“他”，同样没有进行真正的自我介绍。

他是谁？

唐秋一下子把自己摔在椅子里，他开始迷茫，甚至怀疑。

他甚至想问，你想要什么呢？

……你想要我的身体吗？

“他”看似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但唐秋却更加看不透他。

另一个自己究竟有什么动机成为仿生人一号的首领，又打算得到什么？

“他”的一切仿佛都笼罩着迷雾，就像多年前的那场大爆炸，将他的记忆埋葬在难以追溯的过去。

**

阿诺德时隔多日终于走出安防部队。

但这次他是被上司叫走的，和长官一起坐上车，事先不知道任何情况，等车子发动驶出大门，长官才缓缓告诉他此行的目的地。

此次是陪同长官和高层会面，阿诺德作为一名武装人偶，没有政治立场和倾向，是一把足够好用的武器，无论武器的主人换成了谁，都不会有人去问一问武器的意见。

所以，也不需要担心阿诺德会泄露秘密。

阿诺德垂眸静静的听着，黑色的长发垂顺地垂落在胸前，车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打在侧脸上，线条柔和的脸孔如玉石般精雕细琢的温润细腻。

微微狭长的黑眸半遮着，左眼下的一颗小痣令他的气质美的惊心动魄。

待机状态的他没有战斗时的强大和残暴，几乎看不出任何武装人偶该有的凶残样子。

仿佛只是一个安静的，柔和的东方美人。

最开始服役的时候，还有人戏称阿诺德是个完美的花瓶，拉高了安防部队的整体颜值。

不过在他展现出绝对恐怖的武力后，这些戏谑的声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厌恶。

长官看着安静聆听的阿诺德，叮嘱道：“这一次不需要你做什么，他们顶多会看看你，不要惹那些大人物不高兴，知道吗？”

“对了，这一次还会有人偶工厂的老板韩商言在场，你们也算有些联系。”

联系……商品和销售者之间的联系吗？

阿诺德安静的垂眸，没什么反应。

相反，他需要更加小心，展现出武器强大而无害的一面，令他们想要触碰也不会受伤，否则等待他的将会是回炉重造。

拆解所有身体部件，回归到只有一枚芯片的存在，被人随意修改，无法行动任人掌控。

那才是所有人偶的噩梦。

即使长官没有说什么，阿诺德也能猜到，在这次总统竞选和城内动荡的关头，安防部队的长官突然与韩商言和其他人见面，代表两人更加紧密的合作关系。

而他只是附带的花瓶，机械之城最拿得出手的招牌特产。

很快，车辆就来到目的地，阿诺德随长官下车，在引领下穿过走廊，走进房间。

刚一推开门，他就敏锐的汗毛倒竖，浑身的每一个零件都在诉说着危险。

长官恭敬开口：“韩先生，费蒙教授，格雷戈主教，很高兴见到诸位。”

阿诺德在他身后走进房间，他微垂着头，看着脚下厚重昂贵的地毯，发出沉闷的脚步声，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在他身上掠过，似乎是在打量着他。

很可怕，他的直觉都在疯狂预警。

长官和房间内的人交谈了几句，对阿诺德说：“把头抬起来。”

阿诺德刚一抬头，就与其中一人对上了视线。

男人是典型的西欧面孔，正值壮年的成熟男性，身上穿着类似于宗教的长袍，这让他多了几分高不可攀的疏离感。

但等阿诺德对上他的眼睛，才能知道这些想法有多离谱。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冷漠而深邃，仿佛隐藏着无数翻涌的黑暗，如同黑洞般禁锢人的意识和精神。

在阿诺德的眼中，眼前的不是一个人类，而是维持着人形的，随时有可能伸出触手肆意饮血的恶魔。

“……”

他被吓到瞳孔紧缩。

为什么，这个房间里会出现这么危险的人？

另一道声音说：“他看上去就像个人类，但他的磁场却又不像是人类，真不愧是死灵之书能创造出的造物，实在是太奇妙了。”

另一个人带着眼睛，面容斯文，看上去充满了书卷气，阿诺德被这个声音唤醒，控制住自己不再与这个男人对视，将长官口中的称号与房间几人一一对应。

其中身穿西装的红发男人是经常公开露面的韩商言，而和他对视的应该是长官口中的格雷戈主教，最后开口的则是费蒙教授。

韩商言笑道：“他就是中枢大楼仰仗的最强大的杀器，光他一人的火力，就能撕裂一个军团。”

“哦？”费蒙教授饶有兴趣，“有实战数据吗？”

韩商言：“至今为止的数据还没有达到阿诺德的极限，毕竟还没有一场战斗能让他使用出全部火力，而且阿诺德的战斗维护也是个问题，造价十分高昂，一旦他解放全部火力，半个机械之城都会瘫痪。”

这样的阿诺德，无异于最强人偶的称号。

他的确是机械之城仿生人偶顶尖科技的最好诠释，韩商言已经能看到他们两人眼中的跃跃欲试。

显然，仿生人偶的无限可能让他们的兴趣更加高涨。

两方教团虽然已经搞乱了机械之城，但让他们投入多少精力，造成什么结果，还是要看到切实的利益。

韩商言是一个商人，非常懂得如何推销激发顾客的购买兴趣，想办法让顾客增加购买额，获取更多利益，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

而现在，显然他们可以好好谈一谈合作了。

阿诺德被吩咐离开房间到门外守着，顺从地转身离开。

然而即使没有听清他们在谈什么，直觉告诉他这些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护民众。

因为太危险了，足够让阿诺德对他们升起警惕。

长官进屋商谈的时间并不算很长，阿诺德等到他出来，两人便又坐车返回了安防部队。

回来后，阿诺德独自在屋里沉思了一段时间，在队友来找他的时候，叫住了他，低声和他说了些什么。

队友看着他的目光十分惊讶，但随即了然的点头，什么也没问就同意了。

入夜，队友代替他顶岗值班，阿诺德则不费吹灰之力离开了安防部队。

这是强大的武器首次挣脱身上所束缚着他的无形锁链，悄无声息的沉没与无边的黑夜之中。

*

阿诺德刚刚诞生的时候，拥有一位教导人。

男人是当时的安防部队的长官，正值中年，神情威严而冷淡，身上穿着安防制服，如同一柄永远不会弯折的长枪，气质常年带着冰冷和风霜。

但他对阿诺德却很好。

没有人知道，对外冷酷寡言的长官，却仿佛在引导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般教导着阿诺德，他会耐心的回答他的问题，倾听他的想法，为他指引前行的方向。

仿生人偶自出厂之时起就载入了大量知识，身体处于全盛时期，但长官却告诉他，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他仍然只是个孩童。

那么他该如何成长？

阿诺德当时脑海中已经闪过一系列科技手段。

长官却告诉他，你要多看，多听，多学。

那时候的他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刚出厂的时候，作为最完美的杰作，阿诺德需要经受各种测试，也会经历实战考核，回去后也会照例和长官分享这次的作战细节。

然而在一次大获全胜，阿诺德带伤回去后，长官却发了火。

阿诺德向他解释，这一次只是需要测试受损情况，并不是因为能力不足，才……

“阿诺德，你要知道。”

长官打断他的话。

“受伤，牺牲，是战场上的主旋律。”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在人偶的刻意隐藏下，长官的身影永远保留在记忆芯片中。

但只要阿诺德想，长官的身影就永远如同昨日，鲜活的永远不会褪色。

长官看着他，严谨的制服包裹住身体，一丝不苟的发型下，目光中却带着说不清楚的东西。

“但你不能适应流血，不能无视生命，不能失去一个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长官一直引导着他，如何使用手中的武器，将目光投向未来。

“保持思考，你的使命，是守护你想要保护的东西。”

阿诺德本以为，长官话里的意思，是让他保护民众，善用头脑，保持人性。

他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

但现在他开始不明白自己坚持的意义，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正确。

他不喜欢不尊重他的同僚，也讨厌这样混乱的机械之城。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正如长官所说，他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但随着长官的死去，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阿诺德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漆黑的街道，一时间有些迷茫。

……他的武器，究竟该指向何处？

他看似贸然离开驻地的行为，其实已经蓄谋很久了。

他仿佛脖子上被套上项圈的狗，平日里所能抵达的最远的距离，就是锁链的长度，每一次行动都来源于主人的旨意，是没有任何自主意识的，彻头彻尾的工具。

但是，阿诺德愿意当一个工具，也希望自己是一个有意义的工具。

小队中有一个成员是技术极高的黑客，可以解决阿诺德身上的所安装的各种定位监控，使他的行踪不被发觉。

阿诺德以前从未这么做过，然而在这一晚，却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想起之前执行的那个任务，贵族的人偶在他面前被仿生人一号带走。

精致漂亮的，柔软的，生来就与他承担相反使命的同类。

阿诺德看得出来他是自愿被带走的，在进行任务汇报的时候，也知道这个人偶会被主人毫不留情的放弃营救，而他不会做多余的事。

但是现在，他却忽然想要知道，那个人偶现在过的怎么样？

至少在充满同类的组织里，生活一定与之前截然相反。

阿诺德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视野中出现几道人影。

并不是冲着他来的，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阿诺德，反而匆匆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仿佛要去什么地方一样。

最近城市不太平，到了夜晚，街上基本就已经空了，唯独他们显得形迹可疑。

阿诺德眯了眯眼，降低存在感，下意识跟随在他们身后。

很快，随着前面几人越走越偏僻，逐渐来到边缘地区。

期间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