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们都对莉娜非常满意。

正在这时，外面楼下忽然传来喧闹声，惊慌的呼喊传遍整个楼层。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爱伦夫人皱眉，当即就要叫门口的保镖进来。

但紧接着门就被粗暴的推开，一群浑身武装的人偶们看不清面容，只有身上的武器散发着冷硬锋锐的寒光。

“瞧瞧我们看见了什么？”为首的人冷笑，“一屋子大鱼。”

“还有……一个小可怜。”

他的目光挪到奥维身上。

“你们难道是……仿生人一号？！”爱伦夫人不敢置信。

人偶的标志向来是很鲜明的，因为他们能够携带对身体负荷更大的武装，如钢铁之躯般无懈可击，所以光看这一身的装扮，不傻的人都会明白他们的身份。

仿生人一号组织更是机械之城最大的危险源，中枢大楼将其确认为最高级别通缉对象，成员们每一个身上都挂着高昂的悬赏金额，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令人闻风丧胆。

爱伦夫人立刻噤声，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被抓去做人质威胁守备队的丈夫，到时候恐怕会让自己更难脱身。

“请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通讯信号已经被屏蔽，不要耍小聪明，等着你们的家人来赎你们吧。”

显然，整栋大楼都在仿生人一号的控制之中。

她们这次的聚会地点是一处高级会所，这里是富人们才有资格享受的花园。

整座会所包揽了贵族的所有需求，从娱乐休闲到社交购物，还有奢华的包房和专业的管家团队提供服务。

谁也没想到仿生人一号会这么大胆，在袭击了中枢大楼不久之后，竟然又策划了一起绑架行动，并且顺利的网罗了一屋子大鱼。

伯克利夫人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持应有的风度，她紧紧抓住自己的女儿，像老母鸡护崽般将莉娜保护起来，同时努力镇静道：

“杀了我们对他们没有好处，这一次他们应该只是求财，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贵族夫人们没有经历过这个场面，一个个惊慌的被持枪的武装人偶吓破了胆。

这次聚会的组织者伯克利夫人紧紧抱住莉娜脸色苍白的模样，任谁都能察觉出她心中的恐惧，夫人们更是不会想到，这次的无妄之灾都源于自己人悄悄放出的情报。

“妈妈……”莉娜觉察到母亲的力道，微微仰头在她怀里轻声道。

“别说话。”

伯克利夫人的声音依旧严厉。

莉娜不说话了，也抱住了自己的妈妈。

奥维在人偶们破门而入的第一时间就看向莉娜，夫人们聚在一起，爱伦夫人早就将他丢到一边，遗忘掉他的存在，挨在人群中瑟瑟发抖。

少女一直都没有看他。

仿生人一号组织对同类的待遇要好上许多，很快奥维就被带走，临走前他回头不可避免的与少女对上目光。

莉娜的眼神专注的看着他。

她都在想什么呢？奥维不知道，正如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着什么。

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后，爱伦夫人咬牙道：“这些该死的人偶该不会就是来救他们的同类吧？一个玩意有什么好救的，没有脑子的蠢货……”

房间里只有她小声的恶毒的咒骂，莉娜垂眸，将平淡的神情隐藏进母亲馨香的怀里。

……

这一次的袭击再度被闹的沸沸扬扬，中枢大楼很重视这次绑架，包围会所试图拯救人质，却被仿生人一号组织敏锐的发现，只能进行漫长的谈判。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要钱。

机械之城并不进行严格的枪支管束，更何况还有范围庞大的混乱地区如同根植在深处的腐肉，难以祛除。

这里废弃的工厂随处可见，谁也不知道哪座工厂会悄悄生产运行，同样没有谁知道仿生人一号的武器渠道。

会所周围都已经被封锁起来，无关人员全部清空，谈判专家先和里面的人偶进行第一次交易，解救了会所其他人质。

门外，与里面的人偶对峙的官员们迫于财阀和贵族的压力，不得已派来中枢大楼最顶级的安防力量。

“该死，他们还没到吗？我们已经送进去一大笔钱了，现在对面开始施压要求我们送车放他们离开，再不来他们就要撕票了！”

守备队的负责人暴跳如雷的冲对面吼道。

就在刚才他的长官，守备队参谋长已经打电话把他臭骂了一顿，要求他一定要确保会所人质的安全。

但姑且不提仿生人一号的狮子大开口，如果真的屈服对方的条件，中枢大楼也会责难他工作没有做好，他夹在中间简直里外不是人。

“安防部队即将到达，请守备队务必拖住绑匪的注意力。”

很快，负责人的耳麦中就有新的通讯接入频道。

一道清冷温柔的声音响起：“这里是安防小队，我是第一小队队长阿诺德，我们以解救人质为第一要务，请守备队予以配合。”

阿诺德。

负责人突然打了个冷战。

“……我明白了，祝你们行动顺利。”他勉强镇定道。

说罢，他捂住耳麦，对周围的人无声做口型：“是阿诺德。”

在看清楚负责人说什么后，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那是一种混杂了恐惧和厌恶的不适，仿佛对面不是他们的同僚，而是什么怪物一般。

不过，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太好了，有人背锅了……总之责任与他们无关，大概就是这种心情。

另一边，第一小队已经抵达了行动地点，会所的整体布局已经发送到阿诺德等人的通讯器上。

随着阿诺德的指示，小队成员开始按计划无声潜入会所内部。

与之相对的另一处房间里，奥维安静的待在角落。

不同于他的沉默，他身边的人偶看起来吓坏了，即便仿生人一号的成员态度还不错，他看起来也仿佛见到怪物般无法接受到几乎昏厥过去。

“……算了。”那个成员啧了一声。

他扭头叫了奥维一声：“喂，待会儿撤离的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吧，那些人是不会管你的。”

奥维的目光落在那个人偶身上：“那他呢？”

“无所谓，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那个成员的语气很平静。

是的，至今为止，仿生人偶仍然是机械之城的中坚力量，他们享有公民的福利和待遇，在这个社会具有一席之地，同类的悲惨遭遇只在新闻和看不见的角落中滋生，他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所有仿生人偶都理解仿生人一号。

即使他们仍然遭受不公正，即使他们联合起来就能颠覆机械之城。

那个成员问道：“你不想要自由吗？”

奥维缓缓思考了一下：“我想要自由……但是我更想见她。”

是的，他在这个时候，最想要的就是见到莉娜。

如果跟随他们离开，会不会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奥维光想想就觉得很难过。

面前的成员似乎是笑了下：“看来并不只是一厢情愿啊。”

他说：“跟我们走吧，我保证你会见到她的。”

奥维点点头。

在听到走廊外传来警戒和交火的声音时，屋内盯着监控的成员看见屏幕一个接着一个暗了下去，和他交流过的成员一把捞起奥维，另一个人拎着那个快昏过去的人偶，众人撤离了房间。

奥维被晃来晃去，晕乎乎的大脑听到身边成员们在沉声交流：“是阿诺德来了。”

“那个人类的走狗……”

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恼恨，奥维被人扛在肩上，能看见前面的走廊正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前来营救人质的安防小队和成员们混战在一起，那个快昏过去的人偶被他们扔向阿诺德。

阿诺德顿了一下，硬生生受了一拳，在地上翻滚卸力，带回了那个人偶。

奥维和成员们则在其他成员的掩护下撤退。

他最后看清楚的景象，是身穿漆黑军制制服的阿诺德线条柔和的脸颊，流水般的长发犹如死神的镰刀，白皙的面庞沾染迸溅的血迹，微微卷翘的睫毛下，是坚定望过来的明锐眼眸。

黑发，浴血，美人。

第076章 人偶的灵魂（一更）

第九章

仿生人一号再次突袭的新闻在社会上掀起了广泛的舆论, 所有人都在谈论他们的目的。

民众们只知道仿生人一号绑架成了人质，还带走了一个贵族夫人的人偶以及大量的钱财，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损失, 这对中枢大楼无疑是一种挑衅。

但对于安防小队来说, 人质全都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这次行动圆满成功。

阿诺德走出来的时候，外面负责人还在被通讯对面的上司严厉教训。

人质全都营救出来对他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不过接踵而至的还有更多需要处理的麻烦。

阿诺德停留了一会儿, 等负责人打完了通讯后, 说道：“会所内人质全部平安, 只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绑匪带走了一个人偶, 经查证是爱伦夫人的人偶。”

负责人的语气里有些庆幸：“还好只是一个人偶……我是说，爱伦夫人是什么态度？”

阿诺德好像并没有听到那句话，平静道：“爱伦夫人并没有表示什么, 但如果需要进一步追捕, 我们会申请调查令，通过定位人偶体内的信号器来尝试锁定他们的位置。”

负责人：“这是一个思路，不过目前还需要上面的批准，也需要综合考虑一下……总之，先等通知吧。”

当然，这番话他们都知道只是没有用的屁话，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偶, 真正决定行动的上司是否会批准进一步的行动还有待商榷。

那些大人物的博弈他们没办法左右, 哪怕这个要求再离谱, 也只能服从命令。

阿诺德得到了答案，没有其他意见, 示意自己归队。

他所过之处，无数人纷纷避让，仿佛他是什么高危传染病毒或者洪水猛兽般，既依赖他的力量，又将他视作群体中的异类。

因为阿诺德是仿生人偶。

同时，也是目前最顶级的Ⅰ型武装人偶，体内存有大量最新型的重火力武器，堪称行走的人形兵器弹药库。

Ⅰ型的研发十分困难，从功能定位上来说，比起保卫城市，Ⅰ型仿生人更擅长破坏。

阿诺德从未见过同等级的仿生人，他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的确是特殊的，目前同样进行安防工作的人偶最高也只有Ⅱ型而已。

对于阿诺德来说，他从出厂起就执行安防使命，早已习惯了守护这座城市。

每天上任之前，他都会被要求进行全身弹药检查，执勤的时候，身上会有监控记录任务经过，他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专业人士分析，一旦出现波动就会进行治疗，定期进行心理疏导。

休息日同样需要报备，必须详细到外出多少分钟，在某处停留了多久，堪称没有丁点隐私的重刑犯。

曾有一个人目睹了他一天的流程后，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

但当他问起为什么叹气的时候，那人却反问道：“人偶真的体会不了人类的心情吗？”

阿诺德当时愣在了原地，头一次发现自己与人类之间，似乎真的隔着一道深邃的沟壑。

不过对于阿诺德来说，这些都是可以习惯，可以适应的。

他是异端，是不被信任的异类，人偶恐惧他，人类警惕他，他的生活只有一成不变的训练，被监控，和对抗敌人。

即使不被同类理解，即使不被人类接纳，阿诺德依然记得，刚诞生时尚且懵懂的他被人类教导，那双手是那么宽厚温暖，年长者引导他使用手中的武器，教他思考，与保护的使命。

哪怕是为了他，他也会努力守护下去。

……

奥维从迷茫中苏醒过来。

他这是在哪里，仿生人一号的基地？

毕竟后半程他就被打晕，即使醒过来眼睛也蒙上了黑布，这种混沌持续了很长时间，而他大概率已经不在中心城区了。

对了……莉娜！

奥维猛地坐起身，在床上四处张望，这是个看不出什么线索的普通房间，这时门被人打开。

“哦，你醒啦。”

莉娜身上的裙子不再是奥维最后见到的华丽裙装，而是更加日常的裙子，少女换了身衣服，红发也披散下来随意扎成一束，松松垮垮的样子却简单随性。

“莉娜……”奥维怔怔眨眼。

莉娜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般凑过来，脸贴的很近，惊奇道：“你叫了我的名字欸！这么喜欢我吗？”

奥维瞳孔地震。

不过莉娜似乎只是随意一说，直起身笑眯眯道：“你现在已经自由了，虽然似乎本末倒置了，但我们还是继续履行约定吧？”

“……约定？”

莉娜理直气壮道：“是啊，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找到你的愿望，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奥维内心满是疑惑：“我不是被仿生人一号他们带走了吗，为什么还会看见你？”

“因为我也是仿生人一号的一员啊。”

莉娜语出惊人，没有察觉到奥维的惊吓，满不在乎的揉捏着一缕头发：“这次的行动姑且也算是我发起的啦。”

“目的是为了救我？”

莉娜：“你只是计划中的一环，单独为了救你的话会有很大风险暴露我的身份，而现在外面的视线只会转移到仿生人一号对高端会所的袭击绑架事件上。”

“不过，这也的确是主要的行动目的。”

奥维的神情有些复杂：“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找机会告密吗？”

仿生人一号的成员一旦被中枢大楼抓住都会从重量刑，更别提为了获取更多情报而将会受到的折磨，奥维和莉娜只见过短短几面，远远达不到值得被信任的标准。

莉娜的行为会牵连到伯克利家族，无论伯克利夫妇是否参与进了这次行动，事情一旦泄露都将是一场灾难。

莉娜神情显得格外成熟：“我见到过许多人偶，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渴求，我并不是会圣母心大发拯救街上随便一个人偶的人。”

“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渴望被拯救的神情，我想救你，是因为你向我求救了。”

红发少女如同小太阳般笑了起来：“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去告密呢？”

奥维仿佛被烫到般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声音很低，凌乱乌黑的发丝间，耳朵泛着微红：“我知道了，那么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莉娜兴致勃勃：“我已经计划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去游乐园玩，听说有个商场还开设了许多做仿生人偶食物的摊位，那里很受仿生人欢迎……”

她叽叽喳喳的讲述着自己的计划，奥维有些迟疑：“我们不会被发现吗？”

他轻触自己的手腕，那里植入着定位器，莉娜的声音明快的传来：“不会的，你身上的定位器已经被取出来了，这种事组织里已经做的很熟练了。”

“你现在属于黑户，需要使用另一套身份证明，网络上也并没有出现你的通缉令，只要不是碰到爱伦夫人，你就是安全的。”

爱伦夫人当然不会出现在莉娜罗列出来的平民区域里。

奥维在出门之前，脸上带着口罩和帽子，换了一身普通的装扮，哪怕爱伦夫人在他面前恐怕都认不出来。

就这样，奥维稀里糊涂的被莉娜拽出门，开始寻找起自己的愿望。

莉娜的行动方针就是带他体验生活，作为以美貌著称的Ⅲ型人偶，奥维不需要工作，或者说成为一个供人欣赏的美丽花瓶就是他的定位。

他没有什么社会经验，爱伦夫人只有在兴起时会将他打扮一番带出门。

奥维的行动范围只有卧室和花园，或是被人观赏，或是自顾自的看书，其余的地方想去都需要主人的准许。

直到切实来到街上，看着曾经在轿车窗户里掠过街道，奥维才有一种真实感。

莉娜担心他走丢，一直牵着他的手：“以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哦。”

如果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拥有影响世界，改变世界的能力，再将这种权利夺走，无异于一种残忍。

而对于从未体验过这种权利的人来说，意识到自己拥有影响事物的权利，则会重复使用这种权利获取快感，乐此不疲。

当然，作为具有成熟情感处理系统人格的人偶，奥维很有自制力的，克制的打量着四周，努力在莉娜接受范围内行动。

他们按照计划，去了城内最大的游乐园，里面的人有很多，据莉娜说这还不是人最多的时候，他们去坐了过山车，在一众尖叫中奥维满脸空白。

下来后莉娜是腿软扶着他下来的，表情仿佛魂魄离体：“你怎么都不叫，胆子这么大吗？”

奥维：“不……其实已经吓傻了。”

他们还去了鬼屋，奥维全程听着莉娜充满活力的大呼小叫，被鬼追的时候一脸不在状态的被莉娜拉着狂奔。

他们还一起吃了棉花糖。

卖棉花糖的地方还有人偶机油版的，奥维从没吃过这个，因此很好奇的舔了一口。

莉娜：“怎么样？”

奥维：“有点奇怪……但好像也很好吃。”

莉娜带他体验了很多东西。

他们一起去了游乐园，一起逛街，逛商场，在夜幕落下的时候从咖啡馆出来，在路灯下悠闲自在的行走，心情无忧无虑。

只是一天的时间，奥维见过的体验过的社会经历，几乎比出厂到现在为止的总和还要多。

奥维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场景，走在夜晚的道路上，垂眸一点点仔细翻看相机里拍摄的照片。

莉娜说因为是第一天出门，最好能记录下让奥维感到幸福的瞬间，这样或许也对他寻找愿望有帮助。

相机里，有他们凑一起吃棉花糖的照片，有一起在鬼屋里被工作人员恐吓的瑟瑟发抖的照片，有奥维给莉娜在景点灯牌下拍的打卡照片，莉娜给奥维买了一个毛茸茸的玩偶，祝福他重获新生。

相机里的照片一时间难以翻完，几乎都是两个人的照片。

旁边的莉娜忽然视线落向了街对面，一个黑发绿瞳的青年正从另一侧的街道迎面走过来。

他的神情清冷，一只手抄着风衣的兜，一只手提着万年不变的手提箱，霓虹灯的光在他身边闪烁，他仿佛从古老的小镇走向现代化的城市街道，如同隔着雨幕般模糊，带着些格格不入的沉郁。

奥维：“莉娜。”

“嗯？”莉娜回过神。

奥维举起相机，问她：“这张，洗出来吧。”

莉娜看向相机，上面是他们对着镜子拍的合照，她头上还顶着粉灰色的毛绒耳朵发箍，奥维悄咪咪的拉下口罩露出大半张脸，拍摄了这张照片。

“好啊，拍的很不错呢。”莉娜喝了口奶茶，说。

等她再次抬眼，青年已经越过他们的位置，缓步变成一个逐渐缩小的背影。

莉娜下意识把外套扯紧一点，往奥维身边靠的更近几步。

奥维敏锐的察觉到：“你冷了吗？”

莉娜道：“或许吧。”

奥维默默往她身边靠近，仿生人体温偏低，他的作用只是作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