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边，仰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再过不久就是平安夜了，原本应该热闹温馨的夜晚，寓意美好的节日，但波兰特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

这是属于波兰特的末路。

天空开始飘落小雪，细小的雪花无声的落到地上，然后慢慢洇湿，更多的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在空中，昭示着此刻的冷寂。

哈里从暗中走出来，没有人阻拦他，因为一切已成定局。

学会和教堂向来互不干扰，维持着虚假的和平，学会等人已经准备好撤离波兰特，哈里临时改道，想来看奥莉安娜最后一眼。

他一眼就看到了石台上的少女。

奥莉安娜的生命正在被身下的阵法迅速吸取，整个人飞速的消瘦下来，因为痛苦，喉间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哈里看着少女狼狈的样子，纤弱的身体仿佛承受不了任何重量，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锤了一下。

他忽然无法维持置身事外的心态了。

……他那么可爱又鲜活的奥莉，那么漂亮又明媚的女孩，本应该沐浴在阳光里享受鲜花和赞美，而不是躺在冰冷凌乱的泥土里，等待生命凋零的时刻。

他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更进一步插手奥莉安娜的人生，或许她就不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如果他不再维持那傲慢的姿态，直接在发现少女悲惨命运的时候将她的人生全权接管，是不是她就不会躺在这里，如同即将枯萎的花。

绅士摘下帽子，小心的一步步走到奥莉安娜面前，带着手套的手掌轻轻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奥莉。”他小小声说：“和我走吧。”

微弱的温度从掌心传递出来，少女缓缓的睁开眼，疲倦的扫了他一眼，碧色的眼眸也变得暗淡下来，随即冷漠的无视了他。

她很累了。

科恩被她妥善的安顿起来，永远不会看见她丑陋的一幕。

虽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无法见到他，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祭品，至于结局，她已经没有余力再看了。

长久的疲惫席卷了少女的身体和精神，哈里能够感觉到眼前的人生命力在快速的流失，他茫然的抚摸着她的脸，看着身下大量蔓延出去的鲜血。

巨大的出血量几乎达到致命的程度，哈里维持着蹲下的姿势，凝固在原地。

同伴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们在呼唤他回去。

但他无法动弹。

……他还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从东部战区一身狼狈的回到这里。

他本想在这个偏僻的小镇度过一段平静的时光，疗愈身上的伤势，却在偶然的街角，遇见了那个如鲜花般美好的少女。

阳光洒在她如金子般的长发，他被她明媚的笑容所俘虏，从此，全部心神都留在了这个小镇。

她笑起来的样子，生气的样子，使坏时的表情，隐忍的神色……哈里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将这些都记得那么清楚。

哈里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又逐渐变得低泣起来。

——他从来都不是奥莉安娜的救世主，他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那个少女以无畏的姿态迎接残酷的现实，无人试图拯救她，包括他自己。

所有的人，在乎的只有她的容貌。

现实再一次给他的傲慢重重一击，让他在无法挽回的关头才明白自己的感情。

“对不起……如果这是神明对我的惩罚，那么这一定是我此生最可怕的噩梦。”

他叹息般的说。

……雪下的更大了。

容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密大众人面前。

当看见他的那一刻，徐源和差点感动到哭出来，其他人没他那么夸张，但神情也满是激动。

青年看上去难得有些憔悴的模样，越发显得那双墨绿色的眼眸深邃动人，过长的发丝凌乱的搭在肩头和耳侧，嘴唇苍白没有血色，眼睛却亮的惊人。

弹幕直接泪目：

“呜呜呜崽子跌跌撞撞的跑过来，san值都要被骰没了，还抱着那个鬼东西。”

“大家怎么都变得这么惨啊，伤势严重吗？”

“通关模组也太难了，我终于明白开拓者的最低要求为什么是活着出来……”

“我不想让大家死……”

容乐：“大家都还好吗？”

缇娜面无表情的将刘光野从怪物堆里拔出来，他被拽着领子垂着头，脸上糊满了血，生死不明。

缇娜眨了眨眼，白净的脸上粘着血迹：“都还好。”

没有多余的时间供他们交谈，容乐思索了几秒，把怀里的盒子扔给托尔：“保管好它。”

“欸欸？是……”托尔手忙脚乱的接住盒子。

在容乐脱手木盒的下一秒，系统提示音响起：

【理智判定规则结束。】

【目前SAN值：51。】

容乐松了口气，警告托尔如果觉得精神不适就换状态好的人来拿。

托尔的精神强韧程度十分离谱，或许能抵御精神判定，木盒里的东西可以转交，同为队友的托尔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容乐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刘光野垂着头生死不明，白洋几近脱力扶着队友站立不稳，浑身伤痕累累却依然面无表情的缇娜，所有人或多或少的挂了彩，浑身狼狈，却都沉默的忍耐着。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徐源和的身上。

青年有些迷茫的站着，和一群煞神相比如同误入进来的羔羊般单纯可怜，看起来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一切。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真是的，现在可真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

眼下这个情况，他根本就没时间忽悠这个被派过来接近他的玩家啊。

容乐感慨的想道。

“？？”

“等等，他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这就是官方派过来的人吗？！”

“容容什么时候发现的，连我们都没发现？”

弹幕诧异极了。

徐源和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

但容乐依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对他们挥了挥手，抬步朝着最上方而去。

悬崖的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个漩涡深邃到难以想象，只是远远看着便令人油然生出恐惧，它仿佛吞噬了天空，将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而此时，它正对着下方的法阵。

当容乐来到漩涡的中心的时候，天空漆黑一片，几乎将月色笼罩，风将他的大衣吹起来，男人的表情在黑暗中神色不明。

费尔莱特穿着仪式所需要的主教长袍，身后是十几名身披长袍看不清面容的教徒，他们围绕在法阵四周，手持着书籍，低声念诵着什么。

法阵的中央，金发少女安静的躺在石台上，神情安详仿佛献祭般虔诚。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剧烈的翻涌，黑云如同漆黑的波涛缓缓移动，月色被乌云笼罩，唯有繁星清晰可见。

容乐凝视着费尔莱特，低声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费尔莱特：“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我注定要这么做。”

他回眸平静道：“我和你说过离开这里，但现在已经晚了，你只能在这里陪我一起坠落进地狱。”

如果一切没有变故，那么本应该如此。

随着乌云缓缓移动，光线再次洒落在此处。

容乐看着天空之上漩涡中逐渐凝聚的庞大身影，声音微哑：“但你召唤的不是邪神的子嗣。”

“……你召唤的，是邪神。”

弹幕瞬间爆炸。

“什么？！！”

“费尔莱特疯了吗？！如果说邪神的子嗣或许会受召唤他的教徒驱使，邪神降临根本没有人能活下来！他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费尔莱特轻轻笑了起来，此时此刻，他的笑容竟然有着几分温柔：“果然瞒不过你。”

容乐：“你并不是为了主教的责任才这么做，你和奥莉安娜一样，都想要毁了波兰特。”

他有些不解的问：“碧丽丝……究竟给你们造成了多大的阴影？”

费尔莱特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的人生乏善可陈，要说多讨厌这里，也并没有很严重。”

“我只是……仅仅想要得到更多罢了。”

费尔莱特抬起那张高洁的，不染凡尘的面容陈述道：“其实，我在碧丽丝的手下生活并不难熬，因为我很有用，没有教徒敢欺负我，比起那几个小可怜，我过得很好。”

他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只不过，突然有一天，我做了一个美梦。”

容乐面无表情的歪了歪头，表示疑惑，示意他继续说。

“我看到我站在万人之上，身披着教皇所穿的法衣，我看到我手持权杖，高立于台阶之上，下方众人朝我行礼……”

“而我想要得到的那个人，也终于停留在了我的身边，永远陪伴着我。”

……这确实是个美梦。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由于费尔莱特的欲望导致了一切，他毫无疑问有着极高的天赋和头脑，足以匹配他的野心。

容乐：“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这句话没有传达到费尔莱特的耳边，因为容乐交流的对象另有其人。

kp低声笑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容乐神色微冷。

即使无限接近那个非人的门槛，他也无法和邪神抗衡，他隐隐能够感受到从漩涡里诞生的气息，那确实是属于神明的压迫感。

一切都来到了注定的结局。

世界线已经无法改变，费尔莱特注定会成功，波兰特将会沉没，邪神从奥莉安娜的身体里诞生，整个模组都将走向毁灭的结局。

他回头看着下面所剩无几的密大众人，心似乎被无形的大手捏成一团。

他漠然的垂头捂着胸口，有些奇怪的想，难道他的心也会受伤吗？

他们已经拼尽全力想要挽救局面，然而哪怕付出一切，一切在既定的结局面前也是徒劳。

既定的事实令人如此无力，仿佛永远无法跨越的高山，永远无法征服的海域，天堑般的差距使凡人望而却步。

容乐凝望着天空，那里正凝聚着一个恐怖的存在，当祂降临之时，整个波兰特都将化为乌有。

“我不想输。”他说。

冰冷的血液流淌过身体，连指间都带着冰凉的寒意。

怪物不知何时停止了攻击，密大众人看着怪物们逐渐退去。

它们纠缠住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因为担心容乐一个人在上面会遇到危险，缇娜不顾身上的伤势想要上去，密大的其他人也纷纷坚持上来。

刚刚上来，近距离看到仪式现场的神秘学教授失声道：“这是在……召唤邪神？！”

这个消息过于震撼，所有人都被这个事实冲击到说不出话来。

能和邪神扯上关系的事件向来都是A级以上的等级，是足以引起全世界范围内重视的恐怖灾难，光凭他们这些人，根本无法把邪神打回老家。

缇娜脸色一变，上前几步想要试着破坏阵法，被阵法周围的教徒围住。

容乐静静的站在原地，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仪式顺利进行，奥莉安娜彻底失去了生机，临死之前她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阵法的光芒顿时大盛，所有人都忍不住躲避这股刺眼的光线，直到光线逐渐减弱，众人才慢慢睁开眼。

呈现在众人眼中的是恐怖的一幕。

巨大而沉默的，不可名状的怪物逐渐显露在迷雾之中，祂的身形无法用语言描述，仅仅只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形状，就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祂超出了人类所能想象到的常理，只是稍微试图理解祂的存在，就能给众人带来了可怕的精神污染。

就连举行仪式的教徒们，此刻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不要试图了解祂！”

密大众人反应很快，纷纷低下头不去看天空，哪怕是这样，那个巨大身影也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中。

弹幕十分有求生欲的糊满了整个屏幕。

只有费尔莱特站在最高处的位置，仰起头，看着上空由他召唤出来的，真正的神明。

他轻声说：“……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神明。”

费尔莱特的语气很平静，然而这股平静在此刻那样不合常理，仔细听去，隐隐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狂热。

“我伟大的主人，您改变了我的命运，聆听我的祈祷，我知道您需要什么，正如您是那样的了解我。”

“我会是您最忠诚的仆人，甘愿永远受您的驱使，我将为此奉献我的灵魂，我的热爱，我的一切。”

他看着上空的神明，语气是那样诚恳而谦卑。

他甚至脸上还带着笑，这个笑容里没有欲望，没有狂热，而且绝对的坦诚和纯粹，眼睛里甚至有着一些神性。

“……你会垂怜我的，对吗？”

神明沉默的屹立在迷雾中，没有任何反应。

容乐很熟悉这一幕。

久违的恶心和恐惧涌上了喉咙，他微微颤抖着，甚至想要将胸膛中不断跳动的心脏挖出来。

几乎注定的，永远也无法改变的结局，就好像是神明在故意玩弄他，试图摧毁他精神和理智所故意造成的场景。

容乐头痛欲裂，他知道这是之前一路上频繁的精神判定，导致他的精神来到岌岌可危的边缘。

即使如此，他仍在此刻发出低低的笑声。

无所谓，全部都毁掉算了。

众人闻声望去，发现容乐的行为，似乎和疯掉了没什么区别。

他拿枪顶着自己的太阳穴的时候，嘴角依然咧开一个疯狂的笑容，墨绿色的眼底所蕴含着幽深难辨的情绪。

“喂——稍微注意一下我好吗？毕竟，我可是马上就要死掉的人啊。”

“……容乐先生？！”“老师！”

听清容乐说了什么后，众人发出低呼声。

费尔莱特的目光也从神明身上移开。

他脸上带着某种奇异的笑意，眼眸温柔的不可思议，他轻声说：“不要再试图阻止我了，这是已经注定的结局。”

“……”

没错，此时世界线的走向已经无法改变，容乐已经彻底明白了。

或许从他在海上被百越杀死又回溯时间的那一刻起，他所处的世界线就会迎来费尔莱特注定会成功的结局。

在这个世界线里，他注定会失败，这是必然的，无法改变的时间节点。

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必须去往更早的时间节点。

容乐此刻终于明白了最开始使用天赋的时候，kp在他耳边所说的话。

【您将跨越时间的长河，抵达你想去的地方。】

【但请注意，无限制的滥用这份权力，将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是无数世界线里，唯一可以自由跨越的绝对观测者。

只要他可以不断跳跃世界线，就绝对能改变这个注定的结局。

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会给未来带来不可预知的巨大改变。

而他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改变费尔莱特注定会成功的结局。

容乐回过头，看向神情各异的众人：“放心吧，我会带大家走向胜利。”

“我们一个人都不能少，让那个狗屁的死亡名额见鬼去。”

“难得被这么多人信任着……我也不想辜负大家的期待啊。”

青年微笑着，晚风轻柔的吹起他的头发，肩头被随意束起的发丝也扬起了轻微的弧度，他的眸色带着些许温柔。

“……让我们在下一个轮回中再会。”

砰！

……

「时空回溯」。

能令容乐跳跃世界线，玩弄时间的天赋技能，代价是以他的死亡作为触发条件。

这是他的底牌，只有在这种不可挽回的时候才会使用。

他绝对要改变费尔莱特注定会成功的结局，达到所有人都不会牺牲的未来。

……在这之前，所有的失败都是必须的，很快就会被掩盖。

容乐的意识逐渐沉寂在黑暗中，不断的下沉……下沉……直到他看见了一扇门。

仿佛独立在他的潜意识之海中，散发着恒定的莹白的光晕，那扇门雕刻着无法直视，无法理解的诡异花纹，仿佛通往神秘的未知。

耳边，KP的嗓音柔和的响起，仿佛是令人迷醉的梦境。

【天赋技能「时空回溯」已生效。】

【您已死亡。】

【是否使用天赋技能？】

他跨越了那扇门。

第038章 两条世界线

第三十八章

一声枪响过后, 青年倒在地上，发丝和衣服凌乱的铺在地上，面容还残留着点点笑意, 似乎他并不是在自杀, 而且在赴一场美好的相遇。

托尔浑身发麻，身体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眼前发生的一切如同噩梦，将他的视线扭曲成无法理解的东西, 他甚至不敢确信自己看见的就是事实。

容乐先生……死了？

久违的恐惧从托尔的心底升起, 他控制不住的颤抖, 泪水从眼眶不断滑落。

他听到耳边许多人都在大喊, 眼前变得一片混乱。

青年的身体被扶了起来，缇娜抱着他大声的吼着什么, 落在托尔的耳边全都变得无声，他仿佛在看一场默剧，大脑发出寂静的嗡鸣。

他的目光从青年毫无生命力垂落的发丝, 到脱力的指尖, 还有他嘴角那一丝奇怪的笑意。

天空之上，神明静默无声的注视着下方的所有人，即使浑身笼罩在浓雾之中，祂的身影仍然令人从心底感到恐惧，这种源自血脉的压迫感无法避免，人类与神之间的沟壑犹如天堑，无法跨越。

托尔看着上方逐渐显露真容的, 无法被人类所理解的存在。

他听见自己的情绪在疯狂尖叫, 这种剧烈的痛苦比任何一次来得都要汹涌, 明明内心狂躁的情绪急于寻找一个出口发泄，他的精神却仍然纹丝不动。

他被抛弃了, 他从未有这一刻那样清晰的明白这个事实。

托尔无力的双腿支撑起身体，在一片愕然的目光中，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少年坦然的直视着神明。

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沸腾，迫使他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令人震撼的是，托尔竟然没有丝毫受到影响。

他没有发疯，也没有像那些教徒一样倒在地上哀嚎，沐浴在人类所无法接受的恐怖之下，他的神情却泰然自若。

仿佛天空之上，并非神明！

徐源和震惊到简直想骂娘。

那可是邪神啊！而且是教会耗费数年才召唤出来的神明本体！

神明是人类所无法理解的存在，哪怕是试图理解，或者直视都会瞬间疯狂，或被感染成非人的怪物，哪怕密大小队的众人都或多或少的陷入糟糕状态之中。

而托尔竟然能做到直视邪神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