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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不是……莫不是将来?
两个半妖与一个妖怪,倒也有趣。
“是你自己说不吃,斐兄又说尝尝就好,陆澹也没夹菜。我多吃些怎么了,这桌子好菜还是我烧的呢!”
“哇,知道了知道了,你声音这么大,整片林子都听到了。”
有筷子打在一起的声音。
“小声点,别把顾兄吵醒了!”压着声音。
“那你先松筷子!”
“你先!”
“你!”
“……”
沉默。
斐守岁一直在沉默。
因为谢义山与江千念的脸,在他的面前糊成了一团。
没有眉毛,没有眼珠,在扭转的一刹那,斐守岁在两人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面貌。
同辉宝鉴。
是宝鉴在看他。
这里并非真实,这里是虚假的桃花源,就如梅花镇一样,剥去了幻境,一切只有白骨。
白骨……
眨了眨眼,人脸又成了惨白的骨头。
毫无意外,骨头不再吵闹,坐在斐守岁对面,也静静地凝视。
说了句:“斐兄,你还……你还记得江幸吗?”
“斐兄,我受了伤,我杀了师兄……”该是谢伯茶。
“我知道斐兄年岁长了,心中定然存不住人。可斐兄也得寻一寄托之物。”
奇怪,宝鉴怎么说起好话。
“哪怕在叶子上写点什么,总比一人来得好。”
一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个高些的褐衣白骨,掐住另一个紫衣白骨的脖子,“不要提这伤心事。”
“伤心……”
宝鉴里的守岁开了口,“为何我会伤心?”
“哎!”高个子白骨立马松开手,“我就说斐兄记性不好了,你看看都忘了他。”
“我真不该说。”
“他是谁?”
斐守岁脸颊流下热乎乎的东西,换来两具白骨久久的沉默。
是谁?
有人回了斐守岁的话。
是大红山茶从一旁藤椅上坐起,说道:“去补天的石头,你忘了。”
第191章 真言
不……
他不是被女娲抛入人间了?
怎会去补天。
假的, 定是假的,这样荒凉的黄粱梦,不会是真的。
斐守岁与自己这般说, 说着说着,面前的虚幻开始重影。在他的视线之中, 他所见的谢义山与江千念一会儿有了脸,一会儿变成白骨。
不伦不类, 定不是他们。
好似有什么执念迫使着斐守岁去设想,设想此处并非真实。
斐守岁冷漠地看着面前三人,既不回话,也不去深思。
若这样就能把他拖入无尽的宝鉴里, 斐守岁也枉费活了这么些岁数。
垂着眼帘。
斐守岁试图在喧闹声中,寻找幻术的出口。
凡是术法,定有软肋。并非寻找不到,只是没有沉下心。只要心静, 万物皆成白纸,翻一页, 也就看清全貌。
墨水一点点升腾在斐守岁身周。
斐守岁缓缓闭上双眼。
一霎那,嘈杂之声停止,有三束赤.裸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守岁知道是什么,宝鉴的凝视, 是眼睛。
借着友人的眼睛,试图窥探他的内心。
眼睛……
眼睛!
倏地。
斐守岁睁开眼, 却见三个白骨拥在他的身边。
顾扁舟捂住了他的双眼。江千念绕过桌子, 于他身后堵实了他的耳识。谢义山趴在桌上, 用白骨之手闭塞了他的嘴巴。
这是……
不看,不听, 不言。
三不猴。
因白骨缝隙,斐守岁依稀能看到外面景象,但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无法说。
好像只有顾扁舟,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不,并非如此,这里该是宝鉴的暗示。宝鉴若要扼杀一个妖邪,不会这般麻烦。什么东西,非要用这双灰白的眸子看?是要摒弃了耳朵与嘴巴,将浑浊的眼,放在幻术之中。
斐守岁慢慢睁大眼睛,他透过缝隙,所见清风吹拂竹林。竹叶顺风落在藤椅上,拟作一首荒凉的曲子。
曲终人又散,友人不再来。
热茶升着白气,在斐守岁眼前试图模糊竹林。
竹林,饭菜,还有白骨。
或许,这是斐守岁心中向往的以后。但少了一人,少了个咋咋呼呼的小娃娃,少了个总在他身边看着他,视线从不偏移的人儿。
桌边的石凳,明明有五个。为何齐了凳子,不齐人。
想到此处。
天,落下了雨。
三个白骨没有松手,还是三不猴的样子,只有逐渐变重的雨珠湿透了斐守岁的脸颊。
雨水汇在一处又一处,独独于斐守岁身上游走。
用眼睛见到,穿林打叶的声音。
斐守岁咽了咽,他想转动身子,被三白骨困住,他想发出声音,却成了个哑巴。仿佛成了刚入宝鉴时,那个什么都触不到的自己。
可……
可现在,他能看到,看到一片春天的绿。
依稀所见谢义山的褐衣,江千念放在一旁的长剑,顾扁舟脱下搁置在藤椅上的红衣外袍。
好些个颜色突然闯入斐守岁的眼睛。愈来愈浓艳了,就要夺走绿的底色。
绿……
因大雨,黑发贴在斐守岁额前,有雨水润了唇珠,模拟泪水的轨迹。
斐守岁好像知道了,知道宝鉴幻术的阵眼在何方。
是色彩。
就在斐守岁的身边,白骨也是颜色,他脚下的绿草也是颜色。不是荒原的梦,那个梦寂寞无端,只有灰黑。
斐守岁一咬牙,试图幻出纸扇与画笔。
墨水的咒缠上江千念的双脚,白骨江千念动了动身子。
好像能成!
术法再一次摸索,却在游走的时候被雨水打散。大颗的水珠,点落在人间。
墨水被稀释,成了斐守岁掌控不住的河流。
怎么会……
那白骨江千念却在颤抖手臂。
斐守岁能感触到术法对白骨的用处。如若无用,白骨为何瑟瑟发抖,宝鉴又为何立马断绝了他的墨水?
看来,单纯的施法行不通。
斐守岁心中叹息一气,却因白骨江千念的动作,他能听到些许的雨声与瑟瑟冷风。
三不猴,有一只柔软了心。
老妖怪发觉弱点,立马接上,他将自己的手臂当成武器。手臂慢慢地变成水墨,在碰到白骨江千念时,墨水染上了女儿家的外衣。
一点点推开白骨的束缚,本被关押的耳识,因解开了些许禁制,而敏锐。
听吧,风在耳边呼啸。
声音与视线融合,成了幻术该有的样子,斐守岁这才抓到了些许胜券。
接下来是……
尚未动手,斐守岁看到捂住他嘴巴的谢义山,彭得一声炸开了。
白骨缝隙里,他见谢义山炸成一片片的绿叶。紧接绿叶而来的是幻术的更替,像是涂抹颜料,竹林与大雨,被这一笔掩盖。
谢义山炸开后,江千念与顾扁舟紧随其后,都炸开成绿叶,与画笔之中,成了绝唱。
为何……
无人束缚,斐守岁伸出手抱住了要飞远的叶子,但叶子难留,也轮不到他去拥抱。
散了。
茶凉,月窄,冷人。
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悲愁。
要是斐守岁全力以赴,什么绿叶,什么红花,他都能淡然。可这会儿,他还什么都没有做。
幻术?幻术好像被人打开了,被人用笔竭力地抹开,抹得绿色与红色交融。
在斐守岁面前,绿叶散开之后,出现了一只玉镯手。
那手停在眼睛对面,犹如陆观道盘腿而坐。
手是神,斐守岁知晓。
于是斐守岁起身,朝那手低眉折腰。不说话,仅是弯着腰作着揖,像一具被人控制的木偶人。
斐守岁在等着手的反应。
神不语,是大山。他不语,是深潭。
山与潭,都是默然,只看谁耐得住寂寞,又有谁承受不住想要搭茬。
斐守岁恭顺的样子映入神的眼睛。
是神,开了口:“孩子……”
斐守岁立马应答:“大人。”
“孩子,你可有想过,陆观道落入人间是为了什么。”
问这个?
斐守岁快速寻找着得体的套话,可他心中之言却忍不住脱口:“我怎知一块石头的心思。”
“???”
神笑了声:“这儿是宝鉴,说不了谎话。”
“……”
“以前你不知道,现在你心中应该有了半个答案。”
“半个?”这嘴巴接下话,“小妖别说半个了,连皮毛都不识得。”
神听到斐守岁的直言,笑了声:“果然还是这样的你,算得上真人。”
“大人许是忘了,小妖是槐树成精,并非凡间凡人。”
神轻笑道:“那槐树妖,我送你出宝鉴可好?”
“送我……”斐守岁愣了下,“不成。”
不成?
斐守岁连自己都看不透,他甚至在发愣,为何会说出“不成”二字,难道宝鉴之中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神言:“我只救你一次,你若拒绝,且要告知我缘由。”
是啊,原因呢?
斐守岁问着自己,答着神明:“大人,小人的记忆尚未走完。”
目前还算正常。
“这是其一。”
还有其二?
“其二便是……”
斐守岁的身躯不受控制地直起,他抬起眼眸去看空中的神,却看到一朵七彩的莲花于空中盛开。
莲花硕大,漫开在天际。浅粉的底色,七彩的霞光。莲花绽放出柔和的神性,诡谲的祥云在莲花座下翻涌。
斐守岁看着光与彩云交叠,这样神圣慈悲的景,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是因斐守岁在那一瓣瓣的莲花里,见到伸出的佛手。
是手臂,每一只手都戴着不同的配饰,每一只手都捻着兰花指。祂们从莲蓬底生长,长在花瓣之中,如同腐烂之后失语的凝望。
佛手冷冰冰的,尽管用光与色在点缀,还是那般剔透的冷。
冷得如同刚从深井中取出的薄冰。
正因冰的透亮,才将光与色彩落入人间。
莲花的光盖入斐守岁的眼眸,把灰白都照出颜色。
斐守岁便对着这样的神说:“其二,我想去寻陆观道。”
嗯?
不……
并非如此。
斐守岁心想,他的心里明明没有这般的思索,定是他的嘴巴撒了谎。
可自己还在说:“想去看看他,哪怕是远远望一眼,也算看过。”
看什么?
斐守岁凝视失语的莲花瓣,说的坦然,找不出一分破绽。
神久久没有回话。
但斐守岁仍旧不受控制地继续道:“大人,小妖若现在走了,就会错过忘怀的记忆。小妖好似忘了很多东西,哪怕是痛楚的,小妖也……”
不是的。
斐守岁心中惶恐地摇头,他想逃出去,他不想面对什么记忆,那些记忆。
记忆……
是他的吗?
一幕一幕熟悉的面孔,明明第一次相遇,却好像认识许久。
斐守岁不停地质问自己的内心,心识的海翻起圈圈荡不开的涟漪。
究竟什么是他想说的话,方才之言,莫非……莫非……
“大人,小妖来人间一遭没有几个朋友。只想在此事了结后,与他们煮酒烹茶。但小妖自己的劫难,无须大人操心。小妖若连这都扛不过去,也不必活着。”
斐守岁说着说着,默默闭上了眼。
他在说什么胡话,明明最好的救生之法便是跟着面前的神,可他……
说了所谓真话?
神这才开了口:“入此镜者,面过去,思未来。”
一只佛手从莲花瓣中脱出。
佛手靠近斐守岁,托住了斐守岁的侧脸。
“日月同辉,为之明也。明眸,明葱,明齿,明理。”
“那适才的三不猴……?”
“变着法子考验你,但还是舍不得,”佛手擦去斐守岁身上的水珠,“真言还在想着他人,怨不得他喜欢你。换做是我,我也忍不下心。”
斐守岁眨眨眼。
“小妖……”
“不要再说谎了。谎话越说越多,不就与那只狐狸一样,没了面容,连原本的自己都记不起来。”
花越青。
那张人山人海的脸。
斐守岁在同辉宝鉴的影响下,回道:“大人之言,小妖明了。只是小妖尚有事郁结于心,大人能否告知小妖……”
“你说。”
“敢问大人,什么是‘他喜欢’。”
第192章 白鸟
活了几千年, 倒问了别人什么是欢喜。
斐守岁忽然嗤笑一声,他在笑自己,这么如此蠢笨。但笑声之下, 是他那张严肃的脸。
唇瓣不勾,眼眸露出求知。
要求什么?斐守岁明明知道, 求神不如求己。
沉默时,守岁的眼神望穿了神。
神的手于空中一旋, 玉镯在手腕上轻轻晃。
捏成一兰花指。
神回答道:“你为何问这个,是心有不解,或不敢面对?”
此话有引导之意,斐守岁听出来了。可惜现在嘴巴不受他控制, 每每说出的,皆非他平常之言。
便听。
槐树妖道:“起初,小妖的心没有存过任何人。”
“那如今?”
“如今有了他人,很是奇怪。”
佛手听罢, 绕到斐守岁面前,好似在笑:“是何人, 是他吗?”
“……”
斐守岁转头看着佛手。
明明没有眼睛,没有五识,却好似被神凝视着。神的手心,该有另外一双窥探世人的眼。
斐守岁下意识吞了口水:“不止他一人。”
“是谁呢?”神柔和的语气灌入斐守岁的耳识, “他们都在困扰你吗?还是,只有他。”
“困扰……”
斐守岁低垂着眼, 想到带他回家的老妇人, 想到一身乞丐衣裳的谢义山。江千念着紫衣背长剑, 大红山茶顾扁舟站立在梅花镇的白雪之中。
一切都是美好,乃至宁静的。
可……还有一人。
于荒原浓绿之间, 折了朵桃花给他。
那人伸手将花儿递出,笑说一句:“结不了果子,不如折来插花。”
斐守岁没有接过,是愣愣地看着那人面貌。
一双丹凤眼,眼尾飘去晕开的淡红。和荒原一样的眼睛,眼睛里倒映了斐守岁不知所措的脸。
他……
是吗。
斐守岁避开了那人的视线:“养了好些年,你就这样折了枝。”
“好些年?”
“是,”
心中之话同时说给了神听,斐守岁反刍似的吐出一串心事,“那年,有只白色的鸟飞入荒原。祂飞来的时候,嘴里衔了一颗桃核。我起初没有在意,直到祂将核丢入了我的小园,我才看到鸟的样子。”
“鸟?”
“嗯,羽毛很漂亮,但又很杂乱,像是飞了很久很久,执着着要把核丢到我屋前。丢完,也就走了。祂飞走之后,我并没有搭理桃核。也不知过了多久,桃核自己发了芽,就在你脚下这片荒芜的园子里,祂是第一个长大的。于是我给祂浇水,给祂松土,养着养着,小园绿了,荒原愈发看不到头。”
“过去多久了?”那人与神一起问,“我是说,鸟儿飞来的日子。”
“记不得了,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斐守岁听着自己的真言,胸口漫开一阵说不出口的酸涩,是想起老妇人,想起谢江两人所没有的。
涩开来,填充空荡荡的荒原。
“或许,是昨日。”
“昨日?”
“是,”斐守岁扯开一个笑,“你好似比祂晚来些,但又好像是约好了。”
“……”
那人沉默片刻,讪笑道:“你记错了,哪有一夜之间就生根发芽的。”
“……也是。”
斐守岁也跟着笑了笑。
于是那人将手搭在斐守岁肩头,就像佛手勾住斐守岁的衣袖一般。
“荒原太冷了。”
“宝鉴太寂寞了。”
顿了下。
神与那人一齐开口:“槐树,你要逃吗?”
逃……
桃。
斐守岁在心中冷哼一声。
但他的身躯说道:“我逃不了,我生在这里,死也会在这里。你有见过树妖连根拔起,不要自己的故土吗?”
心识吹起一阵阴冷的风,吹开在幻术里。
有槐树枝跟着风摇曳。
没有开花的树,绿开一片,层叠着丢失金乌的寂寞。
荒原,是金乌都不曾关照的彼方。
只有昏暗,只有荒凉。
那里的斐守岁不曾设想过开花与结果,便也没有料到面前的红衣,会拉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风吹开斐守岁又长又重的墨发,吹开一根早早挂在他手腕上,没有另一端的红绳。
浓重的冷,鲜艳的红,还有原野上飞奔的人。
扔掉了桃花枝条,很是突然地,就跑了起来。
斐守岁喘着气,他有喘疾,跑不快。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他成了那只飞来荒原,带着霞光的白鸟。
酸涩从那会儿就有了,只是斐守岁未曾分清。后来遇到的见素,又非此人,也就让红绳断了,蔫蔫地垂摆。
可笑,愚钝如此,竟连人都分不清楚。
斐守岁的心魂跟随身躯奔跑,他知道是同辉宝鉴的幻梦,可他心中止不住地欢喜。
欢喜什么?
是那时候就欢喜吗?不,不见得……
斐守岁眨眨眼,他在喘.息与飞驰中,看到荒原尽头的白光。他因身体的缘故,从没有肆意跑过。
原来,荒原是有出口的。
原来,风也可以拟作了形状,不像小园那般,自始至终的黑。
斐守岁低了头,看到那只紧紧抓着的手,他问着神与自己:“是那时候,还是现在?”
神不语。
“若是记忆,小妖是否太迟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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