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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200

作者:顾三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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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线老儿,你看看,你看看,我可有学到精髓?”

“谁有你这般天赋,去吧。”

月上君好似有些厌烦,没有去送一送粉鸟,便看着鸟儿飞出了屋子,惹得屋外一阵喧闹。

是妖怪的声音。

他们在讨论什么。

细碎的交谈透入巨石上的小屋,好似初春解冻的溪流,冷得刺骨。

有妖说。

“你们可有看到?”

“看到了,是只粉鸟。”

“小鸟有甚稀奇,你在人间没见到过?”

“人间的鸟自然多,可这是镇妖塔,镇妖塔哦。”

“咦,神神叨叨,那鸟在镇妖塔怎么了?”

“你不知道?”

有妖扭过身子,露出一张青紫色的脸,“左边的牢房,有一只黑乌鸦,她一来就发了疯,把镇妖塔里所有长翅膀的都吃了。”

“还有这种事?”

“是有是有,她吃妖的时候,连皮都不剥,真没教养。”

好笑,妖怪讲究起礼教。

又有个小妖怪探出脑袋:“上一回,我还听到她还说梦话哩。”

“梦话?”

倏地。

乐安飞过。

鸟儿的眼睛瞥一眼监牢。

“是呢,说着什么唐家不唐家的。”

“家?照你说,那只黑乌鸦,来这儿之前还是有家的?”

“可不是嘛,我还听她自言自语,说那唐家人对她的姐姐不好,她要去报仇呢!”

“那她真没骨气,要报仇早早报了,何须等到入了监牢再后悔?”

“我看事情并非如此,她好像不是一只单纯的乌鸦……”

言毕。

那妖怪突然闭上嘴。

粉色的鸟儿也消失在镇妖塔中,空空飘过几片淡然莲叶。

斐守岁听到此,正好奇,便有一声惨叫从巨石底下传来。

惨叫贯穿了镇妖塔,像是锁链,绷紧在众妖之间。

紧接着浓重的血腥味从塔底涌上,又臭又刺鼻。

月上君默默捂住口鼻,看向斐守岁:“塔内经常这样?”

“是,”身躯转身望了眼微阖的门,“大概是只乌鸦干的。”

“为何笃定?”

身躯叹息道:“乌鸦本是良家女子,但在人间出嫁后被夫家活活折腾死了。她死后冤魂不散,附在一只食腐肉的乌鸦身上。我记着她还有一个年长她四岁的姐姐,在她死去的三月后,嫁去了同一户人家。”

“这……”

“据乌鸦所言,姐姐嫁了有一年,就被夫家人投入了井里,连魂都寻不到。”

月上君听罢,眯了眯眼睛。

“径缘你怎知这些?”

“大人,我是守牢人,天庭予了我管辖之权。”

“原来如此。唉,那姑娘也是可怜。”

身躯沉默片刻,看到月上君的怜悯,他笑道:“大人,镇妖塔不关无罪之妖。”

“……也是。”

身躯无法忘记初到乌鸦监牢的那一天,那一幕的血肉模糊。

头骨收着血汤,黑与白的羽毛没有一处干净。

羽毛黏在了墙壁、手掌与牙齿上。

没有獠牙的嘴巴,啃食着污黑的妖尸。

乌鸦的嘴不停咀嚼:“是我杀的,与我姐姐无关……我该死,还给他们留了后代……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为何朝我痴笑?”

微微叹息,将画面覆上灰白。

若是灰黑能将所有都掩藏,就好了。

斐守岁记起池钗花被乌鸦控制,用银剑乱砍了……唐永。

唐家唯一的独子。

恍惚着。

斐守岁与身躯同时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个被月上君掩藏,因为乐安和尚突然到来,戛然而止的问题。

究竟是谁破了镇妖塔的牢门?

身躯倏地抬起头,摆出一副为难之情:“大人……”

“怎么了?”月上君装着并不知情,“可是头疼。”

都是千年的仙与妖,这会儿倒是给彼此戴起了面具。

身躯只好作罢,笑回:“镇妖塔水汽重,怕大人不习惯。”

“径缘,你心中所想,我可以回答。”

“……”

“但我有一个要求。”

斐守岁:“大人请说。”

月上君起了身,他走向屋内唯一出口:“我想让你亲自把此物送给乌鸦。”

“何物?”

看着红色术法里,月上君又变成了先前的模样,他从袖中取出一件做工精巧的银钗。

“银钗?”身躯与斐守岁。

银钗除了好看,无甚特别之处,但斐守岁识得它,正是池钗花一直别在头上的那支。

银制发钗,何时流落她手?

给了乌鸦……难不成乌鸦一直蓄谋?

身躯接过发钗,言:“女子之物。”

“你只要给她便好,她知道怎么做。”

“此物……”

“此物能救人性命,哪怕那人已无生还可能。”

所以……

所以在梅花镇时,池钗花才会突然出现。莫非正是发钗的缘故,才让她的魂魄得以存活?可斐守岁并不知晓月上君的喜好,面前总是慈悲的老者,难道有收集女子饰物的癖好……

不。

是慈悲。

有石落水面之声。

斐守岁低垂了眉眼,他好似知道是何人为之,为之何意。

一切早就开始了,他是其中推波助澜的风,而吹起东风的神,为何会选择他?

斐守岁想不明白,头渐渐发痛。

有什么东西勒住了他的脖颈,他喘不过气来,就连和身躯的连接都松了不少。在混白的视线里,斐守岁捂着头,朦胧虚幻的泡沫,他听月上君又说了什么。

“破牢之人……白……蛾子。”

白蛾燕斋花?

她?!

“但仅靠她一人……做不到……径缘你不必担忧……”

还有谁?

斐守岁猛地睁开眼。

月上君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径缘,你怎么了?”

身躯惨白了脸:“……无妨,无妨,许是老毛病犯了,不打紧。”

“老毛病?”

月上君好像知道什么,立马朝榻边的小柜走去。他一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一小小瓷瓶。

“喘病还需按时吃药,喏。”

月上君将药丸递给身躯。

斐守岁纳了闷,在人间时,他从未有过这个毛病。

便看到身躯吞下一枚赤红的丹丸,闭上眼稍作休息。

月上君在旁担忧着:“定是我方才叫你学习术法的缘故。你有这般的毛病,还一人住在塔里,没有个知心照顾的,我岂能放心。径缘,还是早些逃出去为妙。”

逃出去……

身躯的自言自语,在心识中游荡。

斐守岁听身躯说:“逃出去了,还不是独身。”

是独身。

在人间漫长的岁月里,斐守岁一直孤单,没有同行之人,独撑一把纸伞。

月上君又道:“哪怕安排个仙娥也好,镇妖塔里阴暗潮湿,你……”

话停在了陆观道身上。

陆观道正忧心地看着斐守岁,不敢添乱。

月上君一把拉过陆观道:“就是你了!”

谁?

身躯秉着一口气,睁开眼。

目见月上君将陆观道推到他面前:“就让小娃娃照顾你。”

“您在说什么……”我照顾他还差不多……

身躯撑住身子,摇了摇头。

陆观道看到斐守岁苍白的唇,他比月上君都着急:“我可以的!不会就学,我学东西可快了,只要教一遍!”

“径缘,你也……”

“我?”身躯虚眯着眼,“大人是想说,我也没法拒绝,对吗……”

“……是。www.caiqing.me”

叹息从嘴里呼出,身躯的疲累抓着斐守岁,逃不走。

斐守岁感知着身体的重,好像千年前,他也有过喘不上气的毛病。是明明身在万物之间,却无法探寻到生命的热。

他被人剥夺了生的权力,一口一口,在逃不走的漩涡之中徘徊。

然后窒息。

斐守岁撑着意识,看面前手舞足蹈的陆观道。

身躯也看着。

但模糊的视线,将白衣晃成了红衣。

那个雨夜的红衣,身躯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不敢认同面前的小娃娃,就是荒原旧友。

身躯笑道:“您都这般说了,小妖定然收下。”

说着。

身躯的手指向药瓶。

“来,你听好,这是天庭每月会送一次的药丸……每隔三日服一粒……送药的仙娥是海棠花妖……”

闭上了眼。

昏了过去。

第190章 黄粱

意识在海浪里漂浮, 海上的天气很不好,电闪雷鸣。

斐守岁闭着眼,让海水荡开他的身躯。

有记忆在这短暂的沉寂里涌出, 斐守岁皱紧了眉梢,接受着涛涛回忆。

一只浑身黑毛的鸟妖, 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一位身着浅粉的花妖,在他面前细数丹药。

还有亮绿色瞳仁, 一袭白衣的……白衣的蛾子。

蓦地。

斐守岁睁开眼。

破牢之人是燕斋花?她还有帮凶?

斐守岁坐在海面上,还没来得及惊讶,便看到他对面的红衣。

红衣盘腿于海水之中,是陆观道的脸, 眼中正带着笑意,好似在等他醒来。

那海水吹起来,在红衣的眼睫上留了些许水渍,但红衣没有擦去, 任由了海水,点点滴滴。

斐守岁缩了瞳仁。

陆观道的这副面貌, 居然……有些慈悲。

水湿透了衣襟,人儿坐得笔直,可眼睫依旧微微地垂,就像壁画上永远睁不开眼的佛陀。

但斐守岁没有放松警惕, 他知道,这里是同辉宝鉴, 不是什么心识。这片诡异的海, 这个熟悉又不曾相识的人, 都是宝鉴的手笔。

老妖怪轻笑一声,冲着海说:“大人是要来审判小妖的吗?”

话落。

红衣还在笑, 在笑看守岁。

斐守岁略有不爽,他斜一眼:“人间遇到的因果,便是在这镇妖塔里起了头,小妖猜的可对否?”

海面波涛。

是斐守岁平静表情下起伏的心。

这会儿,红衣抬了头。

哦,是墨绿色的眼睛。

眸子里在翻滚什么,里面好像也有一片深海。

看到绿海的一瞬间,斐守岁反应不及,没有躲开,他有些窒息。

一瞬间的堵塞扼住了斐守岁的心跳。斐守岁开始喘气,不知为何,空气在他身边逐渐稀薄。镇妖塔身躯的毛病一下传到了他的身上,他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地撑住身子,让海水也湿了长发。

陆观道还是沉默。

斐守岁边喘边笑:“我还以为有场硬战,没想到……没想到是……这样的死法……”

气愈来愈少了。

斐守岁有些狼狈地抓住衣襟,他仰起头,似乎这样他就能多些时间。

可。

陆观道依旧笑看。

斐守岁不由得啐了口:“呸!”

“……”陆观道。

“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陆观道的手指好像动了下。

“这一生……够长了……就是……”

就是?

陆观道的眼睫在轻轻地颤。

“就是没有好好葬她……”

说的是在人间,养过斐守岁的老妇人。老妇人给了斐守岁姓,一个蹩脚的,连音都读不准的姓。

斐守岁瘫倒在地上。

海水撩拨了他的长发,他在恍惚之间看到那尊佛陀缓缓侧过了身。

有什么血红的东西,从佛陀的眼中流下。

斐守岁笑叹:“血泪吗……来得太迟了……”

慢慢地,要阖上眼。

斐守岁喃喃着:“穿这么红作甚,是想闯入谁的眼睛吗……”

荒原,红衣,又黑又深的窗。

仿佛看到了夜晚的星星,流下白色的浑水。

水汇聚于荒原枯井,井里有一面淡漠的脸。

斐守岁咳嗽几声,喘得停不下来,好像在宝鉴里头,就要把这辈子的气呼尽。

他听到耳边有人交谈。

“为何要我来给他送药?月老伯伯,你好偏心。”

“北棠,这是你的职责。”

“职责?我虽是药王府的人,可送药从来与我无关,该叫那些……”

“叫什么?”

能看到浅粉的身影在暗暗生气:“您明明知晓我怕黑,尤其是往镇妖塔去的那段路,黑得没了边。”

“那就拿盏灯去。”

“灯?有灯也不管用。那样的黑,头顶都没有星海,不就和躺在棺材板里一样!”

“……北棠,快去吧,”

月上君递出一纯白瓷瓶,“该是你的,你就好好听话。”

“哼!”

少女接过药,气呼呼地踏入了夜晚。

北棠……

斐守岁回忆起女儿家边走边摘下发钗的手。

在人间的北棠,可是在棺木里躺了十年。

便见着粉衣转身,看向了斐守岁,却说:“月老伯伯,莫不是我与守牢人有前世的瓜葛,你才非叫我不可?”

不,不是前世,是后来。

斐守岁笑了下。

一转眼。

月上君也没有回答,就看到粉衣凑到了斐守岁身边,那芊芊手将一枚赤红丹药塞入斐守岁的唇瓣中。

粉衣很是焦心:“早知不该在路上耽误的,都怪我!喂,槐树妖,你……”

手推了把斐守岁。

斐守岁在碎片中感知着丹药,好像也有人在此时此刻,将一枚同样的药推入他的唇里。

谁……

北棠的话与那人重合。

“你别吓我,快醒醒!”

“……”

女儿家的声音逐渐变粗:“斐径缘,你要走吗……”

斐守岁一听到那话语,就皱了眉,是不自知地有些心烦,可若没有总觉着心里空落落。

少了点什么……

老妖怪缩了缩身子。

海水还在拍打他的身躯。

粉衣与红衣一块儿开口:“你可不能在我眼皮底子下死了,你要是死去,我找谁说理?”

“你找……”话从斐守岁的喉间挤出,“随便什么都好……”

“哪能有这种话!”

北棠焦急地扶起斐守岁,斐守岁的躯体远离了海水。

女儿家急道:“自己都不想活了,我再怎么喂你药,都是没有用。可你还能说话,你不想死。”

在回忆里,斐守岁摇了摇头。

“摇什么头!”

北棠一下扶住守岁的脑袋,“生病的人,最该看些花花草草,我下回来,给你带些海棠花的种子可好?”

种子……

斐守岁模糊地记起白布抱着的,两枚种子。

那不是人间的花,那里头是花妖的仙力,好像他收下此花之后,便没有再看过。

又好像,有人拿出花的种子,种在了他的屋前。

后来血溅在花瓣上,妖的尸体压弯了花的枝丫。

谁……

谁种的。

斐守岁咬住唇瓣。

北棠之声与他说:“对了,要活下去!”

活下去……

海面比方才更加汹涌,吹散了他与红衣的距离。

斐守岁虚眯着眼。

“哎哟,我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才来给你送药!你是我的大恩人啦,我每月都要来关照关照你。我可是很怕黑的,镇妖塔的路,比人间的乱葬岗还阴森……”

“我方才路过一个白发妖怪的牢前,他还说我有灭顶之灾。真是好笑,我都修成仙了,难不成会被无缘无故贬入人间吗?我做事这般缜密,药王都夸我,我岂会……”

“我说大人,我下一回来带些疗伤的药可好?你问为什么……我是见着大人牢旁的狐妖,对了,那位惹了菩萨不开心,被送进牢里的青丘遗腹子。他好可怜呢……”

“我把药给他了,但是他不理我!没良心的家伙,不给他带了!”

朦胧的记忆里。

斐守岁看到粉衣身旁还站着个人影。

就在北棠咋咋呼呼地说话时,那人一声不吭,像只垂头的白鹤。

可白鹤穿漆黑的衣裳,该用什么来唤他。

莫名其妙地,斐守岁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也不知何时,不喘.息,不头疼,就是静静地躺在了海面上,小舟一只,游去何方斐守岁也不知晓。

忽然。

想了起来。

斐守岁唤他:“无用之物。”

无用之物,是为何意?

生下来就没有用的东西。

见那无用人立马走到斐守岁面前,就算再怎么晃白的视线,斐守岁都能感受来者的谦卑。

谦卑到什么地步?

弯腰似硕果累累的稻草,将头低到了地上,明明不须如此,却还是向他低眉。

斐守岁不受控制地笑说:“你去送送北棠仙子。”

北棠……

那人听话,那人走了。

但在小屋门口,刹住了脚步,那人回身问了句:“大人,你……”

欲言又止。

斐守岁似乎恼了,那人也就不再开口。

正要关上屋门,斐守岁与那人传言:“腰痛,找北棠仙子讨些药来。”

“……是。”

画面被掐断。

也没了北棠的声音。

寂静的海面,斐守岁在深夜的荒原荡啊荡,他记起荒原的样子。是一望无际的深绿,绿色的成片的高草,在风里左摇右晃。

斐守岁就站在里头,一整天都寂静地远望。

这里和死人窟有什么区别。

斐守岁这般问自己,他陷在了同辉宝鉴的幻术之中,有些无法自拔。

但总有声音在他快要沉沦的时候拉住他。

“喂!斐兄,发什么呆!”

“斐兄,再不吃菜,就要被谢伯茶吃完了。”

谢义山与江千念。

“什么叫吃完,我留了半条鱼好不!”

“一共钓上四条,你一人吃了三,还好意思说!”

钓鱼……

斐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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