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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妖怪拧了拧眉心,也不知接下来同辉宝鉴要给他看什么好戏。
便跟随身躯,喝了一口冷茶。
茶水微苦,入喉醒神。
身躯默默坐到桌边,拿起针线,开始缝衣。
斐守岁:这……
一针穿透旧衣,带着棉线,缝住了缺口。
斐守岁:这就不管了?
身躯好似能回答斐守岁的话,心中叹息:既然在人间有这么多的伤心事,哭出来总比憋着好。
斐守岁:……原是这个意思。
身躯看着衣裳,就好像在看旁边越哭越没力气的陆观道:哭吧,最好把这一辈子的泪水都哭完,省得日后委屈,还要翻旧账。
斐守岁:不成,他的眼泪是流不尽的。
身躯:委屈了,又帮什么人。
针被挑起,身躯很熟练地在袖口处绣上一朵白花。
心中说:帮了还不受待见,何必。
话落。
身躯用力将针刺入衣料,耳边的哭声小了不少,他启唇:“哭明白了?”
那个背对着斐守岁的小人儿没有回话。
身躯耐心言:“哭出来可好些?”
陆观道还是沉默。
“我知道你在耍脾气,”身躯又在另一个茶杯中倒入冷茶,“过来顺一口水喝。”
听到喝水,陆观道明显地动了身。
是颤了一下,便什么都没有了。
斐守岁:不对。
身躯与斐守岁同时发觉异常,陆观道为何要背对着他?还有这屋内的异香何时如此夸张了?
身躯立马起身走向陆观道:“小人儿,你转过身来,让我看看。”
陆观道捂住了脸:“不要……”
“不要?”
身躯的手握住了陆观道的肩膀,生硬一拽,那个不到斐守岁腰间的人儿就被掰了过来。
露出一张裂开的面目。
是一道裂缝,从陆观道的额前延伸到了唇瓣,还在不停地冒出血珠。
裂缝很夸张,就像上苍与人间的天堑,那般填不满。
若是要填补,必定血肉模糊。
就像陆观道的脸一样,可怖。
“这是……”什么?
陆观道吸吸鼻子,低下头。
身躯尚且还在惊讶之中。
陆观道说:“对不起……”
对不起?
“是我一伤心就会这样,有人带我去看了大夫,也治不好……”陆观道用手遮住伤,“你说得对!哭、哭过好多了,就是伤口暂时还不能变回去。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
斐守岁想起陆观道背后几道骇人的伤疤。
陆观道又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那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
“错在,错在,”陆观道拧着衣角,没有注意斐守岁的手揽住了他,“听话的孩子,是不会、不会哭的,所以要听话……”
“……那你真是‘娘亲’的好孩子。”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话。
身躯有些生气。
斐守岁不知道陆观道的过去,但他也猜得差不多了。
是被丢下,被宣判无用,于是小小人儿为了告诉神明他的用处,便用自身,病态般的救死扶伤。
是吗?
身躯同时问:“在人间时,你也是这样对待他人?”
陆观道愣了片刻:“我这样做,不对吗?”
“自然不对,”
身躯蹲下.身,视线与陆观道齐平,“你这般做,他们当你是什么?”
“是大英雄!”
“……大英雄之后呢?”
“后来?”陆观道开始思索,他的眼眶又慢慢累起泪花,“后来他们说我对他们不好,要我每天送血给他们,不然他们就赶我走……”
“你照做了?”
“嗯……”陆观道回应之后,又摇头,“血不是每天都给的,有时候我累了,就不会给。但我不给,他们就要打我,说我对不起他们。”
“傻子。”
“唔……”
陆观道还是不敢抬头,絮絮叨叨说着,“他们打我的时候,我就哭了。那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的伤口,一哭,脸就会裂开……”
若是让凡人见到此情此景,怕是……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你怎么这样问?”
“是你先前说,被人当成了妖怪。”
陆观道听罢,红了耳垂,他擦去眼泪:“是被当成了怪物。我解释过,解释了好久,说会好的,但没有人信……不,有人信了。”
谁?
身躯带着斐守岁的视线,将陆观道的脸注视。
看着陆观道哭红的眼睛与裂开的脸。
身躯温柔道:“你与我说说。”
“唔,”陆观道移过目光,局促着,“他……他长得和你一样……”
什、什么?!
此话打了斐守岁一个始料未及。
陆观道又说:“他长得比我高些,年纪也比我大些。只有他说我不是妖怪,不是怪物。可是他护着我,护着我的时候,被人活活打死了……他被他的爹爹打断了腿,不能走了,才……”
哽咽之后。
“然后我被关了起来,等到天边都没了光。我就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去找葬他的地方。但、但我找遍了地方,只在干草堆里找到他的两节骨头。”
陆观道松开拽着布料的手,比划一下:“大概这么长。”
看着手势。
是腿骨。
“我是从光头鸟嘴里抢来的,要不然,要不然一根都不剩了,”小人儿抽噎起来,“我想着这样不对,我就拿着骨头去找他们理论。他们却说我不听话,说要把我也扒皮做成大鼓。他们说,我的下场会比他还惨,可是可是,他死了,他、他死了……咳咳咳……”
“我好伤心,我又哭了……”
身躯听着,默默抱住陆观道,却在陆观道背上,摸到一道横贯脊背的伤口。
斐守岁:……
“不过这一次,我的脸没有裂开,反而是背上裂出一道伤,而且过了这么久、这么久都没有好,没有好……咳咳咳……”
原来梧桐镇棺材铺里看到的伤,是这么来的。
“之后呢?”
“后来?后来……”
陆观道的手终于与斐守岁相拥,他压抑喉间的哭声,努力说着,“后来我逃了,我带着他的骨头,跑去没有人的草原。那片草原一望无际,族群里的人总是有去无回。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跑,我只能跑进去……”
荒原……
“我好像在草原里,做错、错事了!”
“怎么了?”
“我、我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把他的骨头弄丢了,丢在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园子里。我一觉醒来的时候,他也不见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心好难受……好难受……”
忽然。
斐守岁想起一个一直记在他心里的传说。
古有部落,常用少女骨髓制香。若女子不足,也可用童子骨替换。
童子骨……
斐守岁冷笑一声。
陆观道打了个哭嗝:“后来我睡着了,梦里一直有人告诉我不要哭,说已经没事了,让我不要担心,他说……”
“嗯。”
“他说,他已经把他带出了草原,他说他能跑了,他说我做得很好,他说后面的路他就不会出现了。”
“他说他谢谢我带回来的骨头……”
第198章 心悦
他。
有两个他。
又能是谁。
斐守岁记得海棠镇昏迷之时, 幻境中,那在高丘上的大小陆观道。还有荒原里,一个红衣, 一个小孩。
若陆观道所言为真……
不,同辉宝鉴所言, 必定为真。
斐守岁听着哭声,心识翻起卷卷涟漪。已经很久没有东西能撼动他了, 更何况是心识的海,那片永远宁静,永远波澜不惊的地方。
竟然就这般起了反响。
就像回声,回应了千万年前的哭号。
身躯拥抱着小人儿, 两人的体温几乎相同。
或许,在被埋葬的过去,也曾如此靠近。
身躯垂着眼帘,问道:“那个他死的时候, 你听到了吗?”
“他?”
陆观道哑着喉间的委屈,他说, “我、我……我……呜呜呜……”
声息渐起,有异香开始霸占感知,斐守岁知道在流血。
但是陆观道还是说了。
说得凄惨,说得宛如丢失一切的荒原孤儿:“我听到了, 我听到了。不然、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不会去推开守卫……我听到了, 就在我的旁边, 他的叫声, 他的叫声像、像死掉的……死掉的老鹤……”
“我记不清我怎么出去的,我的手好像沾了血, 我、我……不,是我推开了守卫,我什么都没有干……什么都没有……”
“我没错,我没错……”
“是,”
斐守岁拍着陆观道的脊背,拍到伤疤时,动作缓和不少,“错不在你,在那个时候,错的到底是谁……”
“我……我……”
突然陆观道堵塞了语言,他双目一黑,异香就此停了围捕。
一切寂寥的小屋,好似按下了暂停。
哭声停,安慰停,就连喘.息都不复存在。
身躯没有话说,就等着陆观道缓过神。因为他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镇妖塔上部牵住了陆观道的身子。
是什么……
是谁……
是大慈大悲的神吗?
抱着的力气愈发紧,终于在片刻之后,有了呼吸。
陆观道双目恢复了清明,他大口地吸气,大口地贪食空气中的异香。
紧接着,他说道:“是我杀的。”
“……”斐守岁。
“我记起来了,”陆观道的声音异常冷静,“是族群的侍卫要拦我,我用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嗯。”
“他们的血溅在了我的脸上,是热的。我还记得我杀人的时候,光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曾惨叫的土地,被光照得鲜红。然后剩下的侍卫逃走了,他们跑去族群长老的营帐,控诉我的罪行。长老赶到时,我正在地上找他的腿骨。他的腿骨折断了,你说……你说折断的骨头,还能在草原上奔跑吗?”
“不能了。”
“是啊,不能跑了。我那个时候也知道,他不能再跑了。于是我拿着骨头去质问长老,而长老她……”
气息一短,是陆观道在掩藏排山倒海的过去,“她……她也曾抱过我,与我一同数过天上的北极星。可她就这样看着我,看着她子民的骨头,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丝歉意。”
咽了咽。
“啊……我捡起骨头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你说,”陆观道的手往上移,摸到了斐守岁后颈的锁链,“你说她该死吗?”
“……我想她,已经死了。”
呼吸开始沉稳。
陆观道低着头,将视线埋入了斐守岁的肩膀:“是死了,死得这样简单。”
“小娃娃。”
身躯唤了声。
仿佛站在花海与荒原的交界处,呼唤荒原里走不出来的小陆观道。
陆观道的手指摩挲着锁链,闷哼道:“我知晓,我不乖了。”
“为何一定要乖?”
“因为……”
“因为‘娘亲’劝导,所以必须长成‘娘亲’喜欢的样子吗?”
此话坠落在陆观道的心中,陆观道许久没有回话。
许久许久。
陆观道的心在凝固之后首次融化,滴出了春水,小声一句:“我来这里,她不知道,但是……”
但是?
“刚刚她发现了。”
“……”呵。
斐守岁记起适才陆观道的梦话,那一句“娘亲逼我入槐林”。
好一个“逼”字,倒显得无尽的荒原又窄又小。
哪曾想到浓绿的草原,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斐守岁心中的槐树荡着吱呀,他感触着不同的心跳,近在咫尺,是遥远过去的回声。
还有警告。
神究竟不仁,视万物如刍狗。
刍狗……
草扎的祭品,一把火也就烧死了。
斐守岁想起那千万只手的莲花座,那冷的玉镯,那冷的寒冬。还有天雷刑罚台上,如刍狗一只的顾扁舟,在大火里静默。
身躯问道:“那她……有说什么吗?”
“她?”陆观道好似是困了,打了个哈欠,“她啊,生气得很……”
“仅是生气?”
“嗯……”
陆观道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沉重,他蹭了蹭斐守岁,好似是笑回,“她生气了。我第一回惹她生气,我……我好开心……”
此话了。
人儿睡熟在斐守岁怀里,像极了永眠。
身躯仿佛料到了这一步,他不慌不忙地拍了拍陆观道的背,随后轻唤几声,确认陆观道是沉睡,便很顺手地将人抱去了榻上。
看着怀中的睡颜,身躯解开了陆观道身上的旧衣。
衣料垂摆下,瘦小脊背处,有一条骇人伤疤。
身躯看到,笑了声:“没有撒谎。”
斐守岁:……
是,他向来谨慎,岂会轻信他人的三言两语。
可……
只有一道。
还有两道呢?
斐守岁分明记得那夜棺材铺的借宿,陆观道背后的三道伤疤。
酷似狼爪的伤,何人为之?
等等。
斐守岁想到了缘由。
也对,还有陆家的事情。
他岂会忘了那个小娃娃一直心心念念的娘亲。
是娘亲,千百年来,挂念的慈母。
斐守岁心中尚且留着陆观道那夜说的一个“痒”字,他说他怕痒。那痒的尽头,却埋藏着染了血的故土。
三道伤疤,消不去,丢不走。
便见身躯给小陆观道盖上被褥,又看到褥子一角的血渍。
是了,心悦之人若是个无情无义的,那又何必思念得死去活来。
一愣。
心悦之人?
“……”斐守岁。
到底是同辉宝鉴,让真话来得猝不及防。
斐守岁自说自话,自顾自地嘲笑。笑到最后,他又开始反复念叨方才之言。
哦,心悦之人。
他就这样在心里说出来了,竟连害臊这一步都没有,同辉宝鉴还真是看透了他面具下的心。
老妖怪跟着身躯,注视着小小人儿。
在宝鉴的影响下,斐守岁摘下了一层层面纱。
面纱之后,清明了斐守岁的视线。
而陆观道正冒出虚汗,不停地说着胡话。
说:“您……您这是要……惩罚我吗?”
看来不是个好梦。
身躯正欲转身,却被陆观道倏地抓住了衣角。
小孩的呢喃透入斐守岁的耳识:“我不怕痛,不管您怎样惩罚,我……我不会认错……”
“……”
身躯想要抽开手。
陆观道又说:“我没错,我没错……您睁开眼好好看看他们……他们还有我,跪不下来……”
于是身躯施法将旧衣移到了他面前。
心中言:看来要睡很久。
斐守岁:……
身躯扯了一把袖子,复而握住小陆观道的手,能摸到陆观道手心的汗,还有在微颤的身子。
身躯慢条斯理地用妖力修补袖口:与我一样的脸?哼,真是凑巧。
凑巧?
银针在空中灵巧地飞旋。
身躯:难不成这天下的缘分都在镇妖塔了?
斜一眼梦魇缠身的陆观道。
身躯仍旧不相信什么从前:仅凭一己之言……哭得倒是真诚,但又何必说什么一模一样的脸面,多此一举。
是。
斐守岁听着身躯的话,他知道自己多疑,不亲眼见到绝不相信。
身躯:可……这泪水骗不了人。
以及漫开在小屋,挥散不去的异香。
索性香味被监牢的术法隔绝,不然那些几百年乃至几千年没啖过肉的妖怪,岂不发疯。
他们会疯了一样扑向香的源头,就如远古的部落,狩猎唯一的金乌。
身躯靠在栏杆上,略疲累地闭上眼: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欠你的恩情会还完。
那只小手颤个不停,身躯默默握紧了些。
说道:还完之后,我可不管什么恶狼,什么猛虎。你自己的路,且自己走去吧。
斐守岁:……
真绝情。
斐守岁听着这些心声,无比真实,真真切切的实话,就是他会说出口的。
在术法之下,衣衫很快缝好了。
身躯抬起头,他看了眼有些泛黄的白衣,说出了声:“那年带进来的也快穿破了。”
“……”斐守岁。
于是。
神仙走了,和尚走了,补天石浸在了噩梦里,身躯终于能放松了礼教与束缚。
他往一旁侧了侧,随即,便倒在床榻上。
在陆观道身旁。
两人还牵着手,没有松。
斐守岁的视线也只能看到挂着尘埃的白幔帐,他听身躯,他听自己小声言:“我这牢里,住不了两人,你……”
话没说完。
陆观道梦语一句:“娘亲,我错了……娘亲……”
“呵。”
“我求求您,放过他,求求您……”
他?
身躯一下子警觉。
斐守岁跟着转头,看到缩成一团不断颤抖的陆观道。
惨白的唇瓣,紧皱的眉。汗湿透了旧衣,连碎发都贴在额前,唇瓣翕动着,仿佛说着古老的咒语,但细听。
说的是。
“放过他吧,求求您,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求您……”
神在惩罚谁?
在陆观道的梦里,惩罚了哪位苦命人?
斐守岁的心头突然一紧,好似有什么东西捏住了他的心脏。就在刚刚,用力一捏,不给他留任何活路。
身躯立马咬唇,忍受不该落于他身的痛。
“真是……”好痛。
捏着陆观道的那只手,抓得愈发用力。
陆观道却说:“您,一点都不慈悲。”
什?
“您……您应该去看看世间,那个水深火热,民不聊生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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