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夏天晴道：“我和宿柏没有参与意见。”

为了避免探索舰再次透支休眠，增加供能势在必行了。

“那估计……不久之后，能源转化器?*还是会爆炸。”湛经智说道。

“是的。”夏天晴立刻追问：“今天的状况，能耗处部长有追究你们责任的意思吗？”

这次出现的情况确实严重，因为供能问题，飞船直接在危险星域内停摆，恐怕整艘飞船上下所有部门，所有船员那段时间内都陷入了恐慌。

如果能源处部长要追究责任到个人，那么阮伽袖和湛经智接下来在那边的处境，就会极其糟糕。

“没有，部长说情况复杂，他当时自己也难以下决断。”阮伽袖答道。

但是，没有被追究，她心里反而更不好过。

夏天晴闭了闭眼……这艘飞船上的物种，有一种超脱于人性的团结力。

只要不像上轮闯关玩家那样，完全做不好本职工作，在重要职位上搞得一团糟，不停给飞船正常行驶造成困扰，时刻拖累着全体船员……那么，所有老船员都是极其友善尽责的。

身为舰长的0001号可以立刻接受新人的建议，0067对她所有疑惑知无不言，数据库的0634亲自带他们观摩介绍……

如果说，这些还算是在正常范畴内的话，那能耗处部长听取新人意见后坏了事，却也能不迁怒新人半分；

舰长在危急时刻发怒之后，也能迅速平息情绪，平和听取能耗部部长的想法；

飞船申请停驻不停被拒，那么多部门，那么多船员，都没有在绝望中生出任何极端念头或行为……

这些就很难得了。

似乎所有船员从诞生起，所有原则，或者说使命，都是为这艘飞船而奉献，毫无怨言。

夏天晴在发烫的脑速中，对着通讯道具的另一端：“既然这样，你们就全力应对接下来的危机吧。先保证不让爆炸波及到自己……然后，在安全的前提下，观察这次爆炸具体是怎么被修复的。”

上一轮闯关玩家的视角里，没有呈现这些细节。

“好的，晴姐。”

阮伽袖、湛经智应了声。

通讯结束，夏天晴也来到了宿舍门前。

“早点休息。”宿柏说道。

夏天晴点头，“嗯。”

确实必须要休息了，如果一直睡眠不足，判断力也会下降。

进入房间，夏天晴在桌面和抽屉间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钟表。

没有时间，船员怎么保证起床时不耽搁？

夏天晴坐在床上，回想起0067对‘时间’的态度，决定做一个尝试。

她直接躺下，两眼一闭，陷入沉眠。

等到再次醒来，夏天晴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对面的宿柏同时开了门。

她转眸看向走廊上的时间。

正好是该上班的时候。

夏天晴若有所思。

抵达舰桥指挥部，夏天晴接了班坐到工位上，0882号跟她交接：“我们现在正驶向LQ15号星球，路途遥远，注意安全。”

又是一次向陌生星球申请停驻的行动。

夏天晴点头答应，心里已对结果不抱希望。

飞船平稳地行进着，几个小时后，成功抵达目标星域。

红色指示灯亮起，探索舰发来进度信息：

【LQ15星球发来物种摸底调查问卷】……

不出所料，依然全部都是无法解析的乱码。

LQ15星球发出驱逐信号，飞船狼狈地离开。

拒绝停驻的通知，被同步传送到所有部门。

探索舰转向，用资源为飞船换取了一次能源补给后，按照计划，朝下一个星球驶去。

夏天晴熟稔地播报着，默默等待刚才那次能源补给，将带来的后果。

能耗处。

阮伽袖和湛经智忙得热火朝天。

这边接收到了体量巨大的能源，巨大的能源转化器在中央隆隆作响，船员们满头大汗，穿梭在一层层简易廊道中，盯着每一个位置的检测仪器。

“部长！杂质太多了，分解速度跟不上。”几名船员大声喊道：“能源转化器运行速度受阻！”

“加分解剂！”部长急声道。

“不能再加了，部长！”船员们急声道：“转化器容量已经超负荷，再加，就要爆了！”

又有船员盯着检测仪表，喊道：“但是不尽快分解杂质，转化器马上就会故障了！”

“不行，转化器决不能出故障！一旦故障，整个飞船运行都会停止。”

能耗部部长心一横，决定赌一把：“加速分解杂质！”

“明白，部长！”船员们接到命令，立即开始执行。

湛经智和阮伽袖顺着楼梯飞快往下跑。

他们知道，爆炸即将发生。

两人堪堪冲到最下方……

砰！

沉闷的爆裂声响起。

湛经智和阮伽袖立刻钻到管道下方，捂着耳朵向外看去。

巨大的能源转换器颤抖着，顶端巨大管道破开大洞，液态的能量体喷发而出，离管道最近的几名船员被砸中，身体瞬间被侵蚀大半，残躯径直向下坠落，重重砸落在地。

第108章 放逐的飞船

遇到规模范围不明的爆炸, 正常人的反应自然是立刻逃离，越远越好。

上一轮的开荒玩家正是这么做的。

闯关回放中，在能耗处上班那两名公会玩家, 一人不幸被泄露的能量砸中, 直接死在爆炸中；一人见状头也不回，抱头鼠窜，根本顾不上往后看。

等一切平息, 幸存的公会玩家回到现场，爆炸的事已经过去，只留下几百船员牺牲、飞船航行中止、能耗处紧急维护休整的惨重后果。

因本质工作干得一塌糊涂, 再加上关键时候走得过于利索，幸存玩家直接遭致了全体船员的嫌弃排挤，没有机会再搞清楚状况, 只能硬着头皮在岗位上混着，直到飞船迎来最终结局, 稀里糊涂地跟着一起完蛋。

阮伽袖和湛经智虽然也找不到方向，一直处于迷茫状态中，但在夏天晴特意嘱咐，要想办法观察爆炸是怎么解决的之后, 两人就知道, 这里面可能藏着他们没意识到的信息。

当下, 两人躲在管道下, 眼睛却始终没离开爆炸区域。

庞大的能源转换器下，部长的身躯显得格外渺小。

他抬头盯着上方四溢喷洒的能量体, 看到液体所到之处, 一个个管道皆被侵蚀出腐朽的底色。

“抢险船员！”

部长的背影微微颤抖，太湖搜指着上方不断扩大的缺口, 焦灼吼道：“都给我上！不惜代价堵住漏洞！将有害杂质能源倒逼出去！”

“明白！”

四处传来整齐的回应。

砰砰砰——

无数穿着灰色制服的船员顺着阶梯，穿过简易廊道，埋头朝上冲去。

阮伽袖眼睛逐渐瞪圆，抬手死死掐住湛经智的胳膊。

瞳孔中映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船员们像用身体拦截堤坝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张开双臂，飞身跃起，扑向正喷发能量体的破漏管道……

他们的身体在外泄能量体的腐蚀下，瞬间化为一滩黏腻的透明液体，但根本没有人在意，密密麻麻涌上去的身躯没有半分迟疑。

随着前仆后继的身躯被融掉，那些不断增多的液体如果冻黏膜般，牢牢包裹住管道，挡住了缺口。

透过那些船员身体化成的半透明黏膜，可以隐约看到，里面能量正一股股穿过管道，向能源接收口倒流。

“快！修复所有腐蚀口！”部长嘶声吼道：“务必把这次事故封锁在能耗处内部，决不能蔓延到其他部门！”

船员们拿着工具上前，就着同胞们身体化作的粘液，叮当咣啷修复起管道来……即便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逐渐被侵蚀，融化，直至丧失所有行动力，也会有后面的人继续补上去。

整个画面，过于违反常识。

那些面目全非混淆在一起的残躯，根本已经不是人类的样子。

阮伽袖耳朵嗡鸣，心脏狂跳，她眼前一恍，闭眼的一瞬，周围一切仿佛有了刹那的扭曲变形。

黑红色空间起伏着，前方偌大的能源转化器化为一团蠕动阴影，整个空间紧密相连……

湛经智猛然抬手，扶住阮伽袖趔趄的身形，“怎么了？”

阮伽袖眼前陡然清明，面前场景重新恢复清晰。

巨大的能源转化器定在原地，船员们仍在奋不顾身，紧急抢险。

她蓦然转头看向湛经智，“你，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什么……这里不对劲。”

“不对劲是肯定的。”湛经智沉声问：“你感觉到了什么？”

“说不上来，忽然眼花了一下，”阮伽袖额间渗出汗意，“我感觉这里的一切并不真实，我说不清……好像自己随时会被融在这里……”

湛经智神情逐渐凝重。

“你的感觉没错。”他低声道：“船员跟飞船的关系密切程度，很不一般。”

舰桥控制处。

砰地一声沉闷巨响，光线闪烁，明灭不定。

所有船员身形一晃，视野一阵乱摆，几乎要被甩飞出去。

夏天晴抬手扶住操作台，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怎么回事？”

“哪个部门出事了？”

船员们惊声喊叫。

哐！

红色警示骤然弹出：

【警告！资源能耗处发生爆炸，能源逆流外泄！请立即原地休整！】

大屏幕背景一片杂乱。

“快，想办法停靠！”舰长急声下令。

驾驶区的船员们连忙动手，在混乱的背景中驾驶着飞船，跌跌撞撞离开航线，靠到相对偏僻的位置。

夏天晴面前，象征着探索舰的红色提示灯疯狂示警。

接收信号，破译。

消息出现在屏幕上，跟飞船内部的红色警示排排坐：

【飞船能源爆发式逆流排出，状态异常，无法继续前行。】

【探索舰已被迫原地滞留，等待异常状况缓解。】

舰长忙不迭到内部管理的工位上，急声要求联络能耗部长，询问是什么情况。

好半天没有回应。

舰长知道出了这种意外，那边必然忙得脚不沾地，当下也没法催促，只得转头到夏天晴这边，让她发送信号。

“告知探索舰，事发突然，即便解决好，飞船也需要时间修复，跟下一个星球约定的时间，恐怕是赶不上了。”

夏天晴点头：“明白。”

她按照要求，迅速给探索舰回了消息。

好半晌，探索舰才回了信号。

【已取消与LQ18星球的对接约定。】

一旁，0067抬手捂住脸，长吁短叹，“在宇宙中生存，怎么就这么难？”

航行中止，负责协助驾驶的夏天晴手头没活儿了。

她摘了耳麦，点开通讯道具，低声联系阮伽袖他们那边。

“我这边收到爆炸警示了。”夏天晴低声道：“你们那边怎么样？”

对面传来相当嘈杂的背景音。

“晴姐，爆炸已经控制住了，船员们动作很快，但是……”阮伽袖声线不稳，带着明显的惊悸震荡：“船员们的身体，竟然是堵缺口的材料……”

她将当时的情况讲了一遍。

“我们怀疑，船员和飞船，是相互依存的共生关系。”湛经智匆匆说道：“但究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来及想清楚……这边太乱了。”

两人已经回到了工位上，说话语句都又快又急。

舰桥处。

周围混乱的人声之下，夏天晴按着操作台，只觉前方迷雾散开，眼神中已一片清明。

“我知道了。”夏天晴缓声说道：“探索舰，飞船，数据库，档案库，船员……都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我们，一直在一个生命体之内。”

“什么？”阮伽袖震惊出声，片刻后，又有些明悟：“我，我得缓一下……”

夏天晴回头，越过忙乱的船员，看向驾驶位上的宿柏，缓声道：“一花一世界。”

宿柏眼神明亮，眉眼微弯，“一叶一菩提。”

夏天晴眼眸微眯。

关于物种的真相如何，已经明了。

夏天晴忽地轻笑一声，“这个副本，大概率还是没有脱离‘人’的范畴。”

她匆匆道：“我需要再去确定一些事情，大家各自先忙。”

断掉通讯道具，夏天晴拽住0067，“前辈，我想去数据库那边找一些信息，这边您先顾一下？”

如今飞船临时滞留原地，坐在工位上也是闲着，0067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夏天晴得了准信儿，去跟宿柏打了声招呼，“我短时间内不过来了。”

宿柏知道她已经想通了重要关窍，立即点头：“嗯。”

夏天晴走出舰桥处，步伐越来越快，逐渐小跑起来。

先前各种散落各处的朦胧念头，终于被连成一串。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一朵花中，包罗着维系这朵花盛放的世界。

一片叶子看似渺小，也蕴含着属于它的庞杂体系。

一个人，身体里也藏着一整个宇宙。

而大家，此时处于一个小型宇宙中。

探索舰，象征着对外的意识。

飞船，象征着对内的身体。

为何探索舰和飞船相依并存，无法拆分？

——因为人的意识和身体，本就不能分离。

为何双方需要靠发信号传达消息？

——因为人的意识，本就无法和身体器官直接对话沟通。

为何船员无法看懂影像资料？

——因为每一个船员，都只是一个微小的细胞，身体以外的世界，对细胞来说就是突破认知界限的存在！

为何船员们没有时间意识？

——因为细胞们从身体内诞生，分布于不同器官之间，它们没有所谓‘年’和寿命的概念，从生到死，依从自然规律，只为身体的正常运转而奉献。

为何船员们会在上班前准时醒来？

——因为细胞们存在于身体中，两者拥有着极其玄奥的紧密连接，它们自成一套体系。

至于舰桥指挥处、数据库、档案库……一切也已经非常明了，它们共同组成着辅助意识存在的最重要器官——大脑。

人的眼睛面对外界，每时每刻都会捕捉到数不清的细节，桌上的纹络，路上的砖缝，树上的花朵，衣服上的褶皱纹络……如果每一个细节都清楚记忆，大脑完全无法负荷。

所以，数据库自动将所有无用的细节删除过滤，裁剪干净后只留下重要信息，等待与意识沟通的舰桥指挥处调用。

日常中的小事，会静悄悄地淹没在数据库中，时间一到，就被勤恳工作的船员们删除。

而重要、关键的信息，会被意识直接砸在最敏锐、优先级别最高的神经——舰桥上，所有注意力将瞬间集中在这件事上，第一时间全力应对。

至于档案库……那是储存珍贵记忆的地方。

只是，曾经觉得无比宝贵的回忆，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褪色，信息模糊不全，只剩一点零碎的画面。

夏天晴站在数据库前，抬手撑住墙，微微喘息，眼神炽亮。

玩家们如今以‘细胞’的形态，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体中。

难怪之前，她质疑玩家们如今是否是‘人’时，宿柏的眼神十分平静。

宿柏想要肯定她的猜测，回应她，大家如今确实不再是‘人’。

但又不敢太过于肯定，唯恐对她产生误导，导致她的思维发散太远，往人外物种方向延展……因为，他们如今还在‘人’的体内。

而后，他又担心态度过于模糊，让她不明就里，所以又隐晦地补充了句，说她进展相当迅速。

宿柏这分寸拿捏，也是够不容易的。

夏天晴深吸一口气，走进数据库。

这里正处于极度忙碌之中，船员们埋头处理整合庞杂的数据，负责人全场巡视，以确保不错过任何一个关键信号。

夏天晴径直走到负责人身旁，喊出她的序号：“0634前辈。”

中年女性外形的0634转头，目光定在夏天晴脸上，疑惑地问：“9930，你不是在舰桥处工作吗？”

“这边能给我安排个临时工位吗？”夏天晴直接提要求，不带半点掩饰：“我想仔细了解一下探索舰目前具体状况。”

听到是为了探索舰的事，0634完全没有拒绝，爽快地直接让船员们挤一挤，腾出一个位置给她。

夏天晴坐下来，定睛观看那些如海般浩瀚的信号内容。

这一次，很多东西在她眼中已变得极为直观。

视野范围：停滞处材质坚硬，有凹凸纹络，黄色鲜艳警示色。

——这是人行道以及盲道吧。

其他物种飞船发送来关注信号。

——这是行人在往‘TA’这边看。

视野东侧，体积0.5微型生物群路过，数量15左右。

——那大概是一串蚂蚁。

这些信号在呈现出来同时，就被经验丰富的数据库船员选中，一键删除。

闪过几百条无效信息后，才有一条有效信息被筛选出来，重点标记：

探索舰通过信息交互设备，解析对接星球回复。

——这是在看手机消息？

对接星球回复信号：哦。

‘探索舰’实时解析信号：对方星球态度冷淡，并不在意此次会面。

——这是‘ta’的心理活动？

夏天晴按着太阳穴，已经回过味儿来了。

这些信号之所以如此云山雾罩，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游戏强行配平背景的原因。

玩家们进入一个生命体的身体中，变成细胞，双方的存在形态有着质的差别，玩家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存在是什么东西，怎么办？

好的，那游戏就把细胞都配平成‘人’，双方外观一致。

大家都成了人形，周围环境是不是也要改变形态？

好的，把‘身体’配平成‘飞船’，各个器官化为维持飞船运转的不同部门形态。

玩家们所在的生命体成为飞船，飞船之外的世界如何配平，也就十分自然了。

宇宙，其实是个体生活中面对的世界；

其他物种飞船，是这世界上的其他人。

大家的物种、环境终于协调平衡，可以来共同面对问题了？

好的，原本是细胞之间传送的玄奥信号，硬是被强行配平成了人类能看懂的文字。

隔了好几层的转化，就像是把中文翻译成英语，再翻译成西班牙语，再翻译成泰语，再翻译回中文……再加上大脑的复杂运行过程，呈现到玩家眼前的信息，简直是层层加密。

夏天晴心头一阵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