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应聘，什么工作，什么生活费，什么房租……只要结束这一切，就再也不用面对这些难题。

所以，她不顾身体的战栗，将刀放在颈间，闭眼深吸一口气，猛然用力划过……

……

夏天晴坐到工位上，拆开档案盒，将芯片插进传输口，选择发送。

一段又一段早已被忽略的记忆片段，在小屏幕上绽放开来。

是绚丽多彩的色泽和触感，是悠扬动人的神秘声音，是芬芳满溢的扑鼻香味……各种浓烈的，震荡灵魂的感官体验在舰桥处散发开来。

船员们直勾勾望着小屏幕，身上凝聚出的强烈渴盼，激动，与悲怆犹如实质，压得夏天晴呼吸越发艰难。

她迅速敲击键盘，将消息转化为信号发送：

【是的，每个生命最终都会化为泥土。但在彻底结束之前，你也曾见过缤纷美丽的风景，而你的未来，还有更多与惊喜不期而遇的几率。只不过，你暂时没有走到那里。】

【记不记得前几天在橱窗后看到的稂莠？在成为著名画家之前，他也曾穷困潦倒，疯癫异常……宇宙中多数盛放璀璨的生灵，都曾经历过难捱的挣扎与质疑。】

【请再坚持一下，想想生命曾赋予你过礼物，看看曾与你处于相似绝望中的画家，换一个角度去想解题思路。】

【请相信，在无限可能的未来降临之前，再多的困顿都值得拼命克服。】

信号全部传达。

夏天晴抬眸看向大屏幕。

生命倒计时，还剩十分钟。

现在，闯关成功与否，就看‘她’是否能被拉回来了。

——这个副本的核心，是自我放弃的灵魂，和拼命想挽救她的身体。

她会自我了断已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所以，玩家根本做不到真正改变她的处境。

生命的最后关头，身体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它们不愿以这种方式毁灭，所有细胞的共同愿望，都是希望她活下去。

可是，身体的奋力呐喊，沉默无声。

身体的执念，极其纯粹。

只是不愿她放弃自己。

所以这段时间，夏天晴一直在针对‘她’的思维困局，寻找解题思路。

夏天晴推测，所谓的入驻星球，象征着一份稳定的工作。

所谓衰败的母星，代表着困难的原生家庭。

即将用尽的资源，是‘她’手中所剩不多的钱。

‘她’心态崩溃，已找寻不到生存的意义。

所以，需要让‘她’回想起在过度压力下忽略掉的美好，让她意识到，世界上还有留恋的价值。

‘她’压力过大，解决不了当下的困局。

所以，夏天晴翻找数据垃圾桶，试图给她找出条曲线救国的路——找不到长期稳定、专业对口的工作，不意味着失败，她可以先找处短期过渡的工作，先解燃眉之急，给自己缓冲总结的时间，再骑驴找马，静待时机。

夏天晴本是打算通过海量数据，探寻‘她’可以退而求其次的临时方向。

但是，这女孩思维陷入死角，视野里完全没容下过夏天晴想要的信息。

不过，倒是意外看到了稂莠的消息。

原来，离开副本的稂莠……多年以后，终于功成名就。

也好，稂莠的存在和经历，本就是对‘她’如何打破僵局的一种参照指引。

……

明明眼前已经黑沉模糊，可王小凡脑子里，一些画面却开始清晰呈现。

她回想起幼年时候，父亲带她去河边嬉戏，边走边摘了满捧的鲜花，那一束野花猛然送到脸前时，那绽开的缤纷色彩，和柔软细嫩的触感，将整个世界染成欢呼雀跃的基调。

她想起小学时的周末，完成作业后，跟邻居一起窝在小小的沙发上看电视，璀璨夺目的灯光下，歌手的声音像从天边飘下来般悠扬，两人挽着手，感觉到震撼心灵的幸福。

她想起中学时，从城市里回来的姐姐送她一瓶香水，轻轻按压之下，水雾中袭来的沁人香味……她在学校被朋友挽着胳膊闻了一上午，她整个上午都笼罩在晕乎乎的幸福陶醉中。

还有……

一段段碎片式的画面不断涌出。

王小凡眼睫微颤。

她早已遗忘，自己也曾有过那么开心欣悦的快乐时光。

她已很久都没有留意过路边的风景了，每天在路边来往，带着满腹心事，眼睛里空空荡荡。

她也很久都没有过娱乐了，有时听到同学们看视频时发出的笑声，她只觉得浪费时间，完全不记得自己也曾会被一首歌，惊艳一个周末。

曾经姐姐给她的那瓶香水，后来没有舍得再用，似乎还好好地存放在老家卧室的抽屉里。

……原来，她也曾感受过唾手可得的幸福。

似乎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挣脱出来，清晰回荡——

眼前的困境只是暂时，一切终会过去，各种各样的喜悦，未来还有大把机会体验。

王小凡的记忆，不受控地被扯回到两天前。

她想起自己曾站在一家橱窗前，看那副非常著名的画作——《舞女》。

当时，她看着画中女人明媚动人的脸庞，心中想的是，长成这样的人，定然能受到不少优待，只凭借那张脸，就多得是人将其捧到天上，怕是一辈子都不会遇到像她这么艰难的境遇。

她心中不甘又自卑，目光在下方标签上扫了一眼，便匆匆离去。

可现在，那副画下方，有关画家的一行描述，却在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来，字迹意外地清晰——

稂莠，弥国时期著名画家，三十岁前穷困潦倒，一度精神异常，整日疯癫自锁于画室，三十岁一副《舞女》横空出世，自此……

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撼在脑海嗡鸣，回响。

原来，著名的近代画家，也曾艰难到精神失常的地步吗？

所以，熬过一些看似无望的绝境，是有机会迎来新生的吗？

了解一下那个画家的故事吧。

看看他最终是怎么走过来的。

——明确的思维指令，在脑海深处涌现。

王小凡心头陡然涌现出强烈的不甘来。

她还很年轻，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吸引她、让她眷恋的事物没有体验，倒霉蛋也不见得会永不见天日……她不至于此！

颈间撕裂式的刺痛忽然变得尖锐而难以忍受。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割得有多深，心头涌现无尽的焦灼后悔，她开始害怕，担心一切真的就这么结束。

王小凡胸腔窒闷，抬手在虚空中无力地抓握。

谁来救救她！

她挣扎着翻身，捂住脖颈间的黏腻血流看向门口。

门外，同学们的说笑声仍在持续。

……

舰桥处，空气中含氧量变得极低，船员们已无法站直身体。

红色提示灯亮起。

夏天晴立即接收破译。

一个极短的坐标出现：

【请紧急驶向前方救援点！】

东倒西歪、脸红脖子粗的船员们爆发出热烈的惊呼：

“驾驶员！驾驶员呢？”

驾驶座，宿柏等候已久。

他推动拉杆，在不断乱晃的视野中，坚定向前闯去。

……

王小凡狠狠按住伤口，脚步凌乱，跌跌撞撞地扑到卧室门前，一把拉开了门。

正说笑的同学们不经意回头，看到了颈间鲜血溢满指缝，红色浸透衣领不断蔓延的身影。

几人脸色大变。

“天呐！王小凡！你怎么回事？”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背她下楼！快！”

震惊失措的尖叫声将王小凡包裹。

她软软地倒下去，被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接住。

第110章 放逐的飞船

滴嘟滴嘟——

急促的警报声响起, 救护车穿过街巷，急停在破旧的楼房前。

一群年轻人第一时间迎上去。

有人背着血流如注的女孩，有人紧紧按着她颈间伤口, 有人上前与医护人员沟通……

王小凡被第一时间抬上车, 医护人员为她戴上氧气罩……

她视野已模糊一片，只能看到隐约的人影围着自己，各种紧促的交流声透着焦灼, 不知名的仪器在耳边滴滴作响。

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关注她的生死。

这个世界，好像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冷漠疏离……这个念头在王小凡脑海中一闪而逝, 她眼前一黑，沉入黑暗。

“快，快处理伤口——”

医护人员的声音在她耳边越来越远, 最终归于宁静。

……

舰桥指挥处。

大屏幕弹出警示：

【警告！能量损耗过大，探索舰已被迫陷入休眠！】

【警告！能量损耗过大, 飞船即将陷入休眠！】

夏天晴撑着操作台，在难以喘息的窒闷中，身体逐渐无力。

屏幕上的字体在视野中逐渐模糊，她艰难回头看了眼, 周围空荡荡的, 已没有直立的人……船员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全都已陷入昏迷。

眼前光影越来越暗。

她隐约察觉到一道视线, 转眸望向驾驶座，宿柏的身形已变成模糊的一道灰影。

已看不清细节, 只看到他撑着扶手, 似乎也已到极限。

意识断联，两人同时倒在工位上。

……

副本之外, 所有一切尽收观众眼底。

直播间从飞船爆炸，夏天晴开始发信号起，屏幕中的画面已开始来回切换。

视角以夏天晴为中心，镜头越拉越远，她所处的飞船迅速缩小，亮着灯光的一个个部门化为大脑中闪烁着光亮的神经元……布局扩张，身体世界之外，王小凡的身影出现。

内外空间不断扩大收缩，宏观与个体的存在来回闪现。

透过窄床上王小凡逐渐涣散的眼神，进入内部兵荒马乱的舰桥指挥处……

再通过夏天晴不断发送的信息内容，回转到王小凡眼眸中逐渐溢出的光彩……

王小凡踉跄挣扎奔向门口的脚步，和宿柏驾驶摇晃的飞船向前冲的画面，交叠重合。

王小凡耗尽最后的气力，舰桥处的船员们一个个倒下。

王小凡彻底闭上眼睛，夏天晴和宿柏终于支撑不住，身体软倒在操作台上。

一切沉入黑暗虚无。

【靠靠靠，这么抽象的副本，太震撼了！太地狱了！让玩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细胞？这难度，跟让人类探索太空有什么区别吗？没区别！】

【身体产生的执念？把玩家变成细胞锁在身体里，解决外部意识的问题？我光是理解这个概念已经脑子痛了，这副本如果让我遇上，根本活不了一点儿。】

【我晴姐做到这一步已经是超出人类水准的发挥了！这要不能通关，我真的会怨气大到想炸了这破游戏！】

【破游戏！搞什么鬼啊！副本名字为什么叫「放逐的飞船」啊！游戏你但凡换个名字，叫「自毁的少女」或「坚韧的细胞」暗示一下也行！那样的话，晴神肯定能在主角自杀前，就搜集够有效信息去阻止这一切了！】

【大家镇定！镇定！其实现在的局面，已经是玩家所能达成的最好结果了——身体强烈的求生欲，是在主角自毁的那一刻才能爆发出来的。这意味着，女孩自毁是在她的世界中已经发生的事，副本的诞生由此开始，所以，前面的事不可能阻止。】

【晴姐先前下过‘根本无法左右这艘飞船的前途’的结论，应该那时候她就意识到了，飞船必然会走向自毁。所以后来，她坐在那里镇定地搜集数据那么久，就是知道，玩家能努力的空间，只有执念产生的节点之后。】

【总结就是，自毁之前的流程，都只是为了让玩家了解情况和处境。那些过去已无法改变，能插手、挽救、引导的只有未来。而晴姐已经成功激发女孩求生欲，确实做到了能做的极限。】

【那现在咋办啊？王小凡已经失去意识了，现在人生死未卜，一切就看抢救结果了吗？如果没抢救过来，晴姐他们就跟着完了是吗？】

【是这样的，接下来跟死神赛跑的任务，就看另一个世界医护人员的本事了……不过大家也乐观点，现在虽然黑屏了，但直播间还在，咱们还能一直讨论，说明那姑娘生命体征一直在线。】

【对哈，只要直播间没掉线，那撑得时间越长，希望越大！】

【感觉晴姐直播看多了，大家都变聪明了啊……】

【那确实，而且看多了晴姐的局，再分析低阶副本核心时，简直手拿把掐啊！】

【祈祷晴姐所在位面的医疗水准在线！医护人员给力！拜托拜托！】

……

不知过了多久，王小凡意识重新回拢，感知到了自己的存在。

她艰难地撑起眼皮，视野逐渐清晰，看到了旁边穿着洁白衣服的护士。

“王小凡，醒了？”

护士是位中年阿姨，看起来跟她妈妈的年纪差不多。

“嗯。”王小凡艰难应声，头微微一动，感觉到颈部被包扎固定得很紧实。

“啧，你这么个小姑娘，还这么年轻，有什么事想不开，怎么对自己下手这么狠？”护士皱眉道：“还好你割得不深，同学又反应及时，这才把你捞回来。但你身体太弱了，但凡晚一会儿，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护士的声音很严厉，但王小凡听着，却眼眶发烫，泪水满盈。

她听得出，这种带有批评意味的口吻之下，隐含着对她生命的在意。

她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重视了。

“小凡，你的大致情况，你醒之前，我听你同学们说了几句。”

护士干脆站在她床头，开导起来，“现在的就业形势不好，年轻人都不容易，特别是家里帮不上忙的话，确实会格外难熬些。但是这个时代，只要肯想办法，还有谁真会饿死吗？不会的！万事开头难，你慢慢走过这几年，后面的路会顺的。”

“孩子，你相信我，生死以外，都是小事。你连死都不怕了，其他的还怕没办法面对？”

王小凡泪水顺着脸颊往下砸。

她艰难出声：“我可能付不起医药费……”

眼下，这件事变成了她最害怕面对，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哦，这个啊，”护士却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结果：“你的几个同学凑了下，垫付了一部分。至于剩下的，给你做急救手术的王大夫，家里女儿跟你差不多大，又跟你是同姓的本家，看你这样也不忍心，跟科室申请让你先欠着了，之后等你想办法赚了钱，再回来还上。

我们也相信，你度过这个生死关后，不至于不还医药费的。”

王小凡心头震动。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泪水不停往下砸。

“哎，好了，想开点，你的几个同学还在外面等着呢，我让她们来跟你说会儿话。”护士说着，转头走了出去。

三个女孩推开门，走了进来，并肩坐在旁边空着的病床上。

她们是跟王小凡大学同寝的室友，这几年大家偶有摩擦，但整体相处还算和谐，这才会在毕业后合租在一起。

只是自从母亲患病后，王小凡再也没能力、也没有心情参加她们的一些共同活动，外出聚餐、逛街之类的全都顾不上了。

次数多了之后，室友们出门也就不再喊她，王小凡便显得有些不合群。

王小凡感觉到关系已经变得生疏，只是形势所迫，她无力修补……却没想到，关键时候，室友们竟还愿意为她这么上心。

“王小凡，你怎么会忽然想不开啊？”室友李茹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赵峰？”

赵峰是王小凡的前男友。

学校的交际范围就那么窄，分手的事王小凡不说，那边一宣布单身，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王小凡哽咽道：“我就是觉得，自己未来没什么希望了。”

“怎么会没希望？”另一个圆脸女生道：“你别听那个赵峰胡说八道，他那个人品行有问题，明明知道你家里的情况，这时候不帮你就算了，还落井下石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简直是个混账。”

“刚刚你抢救的时候，我们已经打电话把他骂了一顿，”第三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说道：“听说你出事，那孙子被吓得声音哆嗦，都快哭了，一个劲儿说对不起你，他也没想到会这样。”

“谢谢你们……”王小凡哭得很凶。

“哎呀，别客气了，”李茹说着，也有些难受：“我们也都知道你压力大，心情不好，不是不关心你，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安慰，再加上大家也都在忙着找工作，各有各的事儿，这段时间也没顾得上你。”

“你也是太逞强了，实在有困难就开口啊，不过是损伤点面子，咱们一起住了那么久，我们还能见死不救吗？”圆脸女生恨铁不成钢，“直接来这一出，我们魂都吓飞了。”

“王小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一定得想开点，之后再不许这样了听到没？”双马尾说道。

三个女生你一言，我一语，态度虽然强势，但没一个人提医药费的事儿。

王小凡知道，她们这是在有意避开敏感话题。

她看着室友们……三个女生为了她，衣服上都淌着干涸的血渍，看起来狼狈又吓人。

“对不起，毁了你们三件衣服。”

“嗐呀，一件衣服而已，能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

舰桥指挥处。

昏沉的灯光亮起，夏天晴坐在工位上，支着脑袋，看大屏幕上一言一语的对话信息。

大概是因为已经完全破解了副本核心，此时所有信息不再云山雾罩，‘王小凡’和室友们的每一句对话，都在闪烁的提示灯下，直观地呈现了出来。

其他船员们已经爬了起来，虽然都有些虚弱，但精神状态不错。

舰长撑着椅背讲话：“各位，飞船已得到修复，我们共同度过了一个艰难的时段。接下来，我们要休息一段时间，暂停航行。

这段时间里，我们最大的任务是养精蓄锐，修复好自己，尽快恢复活力。等到状态彻底修复，我们还要继续向宇宙行进！”

“是！”船员们齐声应道。

舰长缓缓转身，将目光投注到夏天晴身上，“9930号。”

夏天晴回头，看到了满室船员们诚挚炽亮的眼神。

那是浓烈的感恩和激动。

“谢谢你，谢谢你们。”舰长目光清澈，明显已意识到了玩家们特殊的外来者身份，“你是我们整艘飞船的救星。明天，我们将为你举行颁授仪式，然后，为你们饯行。”

夏天晴扶着操作台起身，微笑回应：“好的，舰长。”

……

三名室友在医院待了大半天，天色渐晚，都回住处去了。

关了灯的病房中，王小凡回想起意识消散前的那个念头，艰难抬手从桌上摸过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名字——稂莠。

数不清的页面弹了出来。

王小凡点进一篇标题为《从落魄帮工到著名画家，曾将自己逼至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