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便可看出上郡此地的战略地位之紧要。

镇守此地的郡守，今人所能考证出来的，无一不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比如惠文王时期的上郡守樗里疾，号称秦国的“智囊”，昭襄王时期的上郡守趞、厝，疑似司马错，以及之后上任的上郡守起，也就是武安君白起。

*

“不行，现在想这些没有什么用处。”程安茉晃了晃脑袋，“要怎么和他确认呢？”

现在那位老者对他们的警惕可强了。

“我看起来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程安茉默默吐槽了一句，但心里也明白，若那位老先生确实是李冰，且是在担任上郡守期间去世，程安茉觉得，他的警惕心强也是正常的，毕竟那时候的秦国，距离开启灭六国之战的开启，也没多久了。

“若那位老先生真的是李冰，不妨直接一试。”冯管家道，“人对自己的姓名会有本能的反应。”

“会有用吗？”程安茉迟疑了一下，“万一他把自己的名字也给忘记了可怎么办？”

“严格来说，他并不是忘记。”冯管家道，“只是他的魂魄太虚弱，与这具新身体的融合不够顺畅，所以暂时想不起来而已。他的记忆更多的是一种就近原则，他如今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他离世之前的事情。所以，他不可能记不得自己的名字。”

“说起来，”程安茉有些困惑地道，“你是怎么挖出来对方有可能担任过上郡守的”

“很简单啊。”冯管家笑着道，“还是小茉你给我的灵感呢。”

“啊？”

“我给了他秦国地图以及现代地图，他看得很认真，而且目光在上郡停留的时间最久。”冯管家眸子里有银色光芒一闪而逝，“人的面部表情，有的时候也会透露很多事情。”

程安茉：……

她默默给冯管家比了个大拇指。

“我先去准备一壶茶。”

*

来到李冰所在的房间门前，程安茉敲了敲门，“请问，我能进来吗？”

一直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程安茉低头看着放着茶具与茶叶的小推车，刚想再敲门的时候，门忽得被打开。

“您好。”程安茉指了指小推车上的茶具与茶叶，“这些是蜀郡今年的新茶，两千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李府君还能不能喝的惯？”

话音刚落，程安茉便发现对方看了过来，眸子里仍旧满是警惕，但却多了几分探究和疑惑。

程安茉感觉自己后背有些发毛，“府君？”

“请。”对方抬手，示意程安茉进去。

小推车轮子咕噜咕噜地滚动了起来。

程安茉进入房间后，便将茶具一一摆放好，冲好第一杯后，置于对面，邀请老者入座。

程安茉学不来段珍点茶的手艺，平时喝茶也都是直接冲泡的，只不过为了有点儿话聊，她特意把那些被自己扔掉的饮茶步骤又给捡了起来。

“府君，请。”

看到对方利落地落座，惊讶的反而变成了程安茉。

大约是程安茉的反应全都写在脸上，对面的老者已经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了。

程安茉眼睛眨啊眨，在对方将茶盏放下后，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儿，竟然直愣愣地问道，“您不怕我下毒啊？”

这话刚说完，程安茉就想要捂嘴，对面老者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

“啊，不是，我……我不是真的下毒了，我是……”程安茉想解释，但又觉得自己越解释越乱，干脆直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把杯子倒放给对面的老者看，着急得道，“我就是有些惊讶，你居然直接喝了！”

冯管家唇角微微翘起，又很快抿平了。

不过，对面的靠着却只是看着程安茉手忙脚乱，待她终于解释完之后，缓缓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程安茉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所以，你真的是李冰？”

对面老者垂眸看着一旁的茶罐，“若是没有确认，又为何要拿蜀郡新茶来试我。”

“卧槽……”程安茉喃喃着，“这惊喜可太大了。”

李冰看着程安茉失神的模样，苍老的眸子里满是探究。

程安茉想起之前冯管家的话，“所以，你已经想起来了吗？”

李冰嗯了一声，“听你提及蜀郡新茶，隐约想起，曾经从蜀郡调往上郡，再之前的，却是记不起来了。”

“难道是需要一些刺激源？”程安茉认真地思考起来，“既然蜀郡新茶是刺激源之一，那如果你直接去蜀郡呢？哦对了，现在蜀郡叫四川了！”

听到蜀郡更名，李冰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冷光，只是程安茉并未发觉，因为她已经低头开始订票了。

“李府君，你想坐飞机还是坐高铁！”程安茉抬起头，有些兴奋地道，“飞机就是在天上飞的，高铁就是在地上走的，做高铁大约要五六个小时……嗯，就是三四个时辰就能到！飞机的话，飞一个时辰就差不多到了！”

“此地，距离蜀郡多远？”

“大约一千三百千米，换算成秦国尺寸的话……”程安茉卡壳了，“总之，很远。”

“我记得按照换算的话，秦国时期的一尺相当于现代的23.1厘米，现代的话，1千米就是1000米，1米等于10厘米，不然……您自己换算一下？”

程安茉有些尴尬地道。

冯管家：……

想了想，他干脆把换算好的数字又给吞了回去。

李冰眉头微微皱起，程安茉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心里换算，但没一会儿，她发现李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悄悄地凑到了冯管家身侧，低声道，“冯叔，他失忆会不会也一样影响到他的常识性能力啊？”

冯管家压低声音，“应该不会。”

最后，在三四个时辰和一个时辰之间，李冰选择了一个时辰。

*

程安茉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准备了。

但东西准备到一半儿，程安茉兴奋的大脑逐渐冷静了下来。

蓦得，她忽然觉得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

“冯叔。”

“嗯？”

“你说，为什么李冰会同意我们带他出去啊？”程安茉将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明明他一开始对我们的警惕心还是很高的，怎么现在却那么好说话了？”

“他就这样相信我们会带他去四川吗？”

冯管家轻声笑了起来，“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呢？”

“故意的？”

程安茉摸着自己的下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难道他还是不信任我们，是想趁机逃跑？！”

冯管家轻轻咳嗽一声，“我可没这么说。”

程安茉：……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算了，反正等到了机场，他看到完全陌生的一切，再不肯相信也会信了的。”

“对了，冯叔，这次你要和我们一起吗？”

“自然。”冯管家点头。

这次可和徐霞客那一次不一样，李冰此人，是真的可能会对程安茉造成威胁的。

第90章

不需要马匹拉动便能自己行动的车子，一幢幢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还有平坦宽阔的道路。

入目所见的一切，都让李冰切实得感受到，他确实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他想起方才那女郎所言，两千多年以后的世界？

若说李冰丝毫没有想过未来，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对于那时候的李冰而言，他所展望的世界，是秦灭六国，天下一统。

若是那女郎不曾撒谎，秦国确实完成了一统，却最终未能千秋万代。

李冰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注视着手中的登机牌。

那上面的文字对李冰而言有些陌生。

他的手指轻轻摩擦着登机牌上的文字，“一模一样。”

李冰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三张登机牌上的一部分字，是一模一样的。

饶是李冰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写下或者刻下的字能够一模一样。

此外……

李冰反复观察着那张登机牌，如此轻便小巧之物，比起竹简，可是要方便地多了，也不知是如何制作出来的。

至少还在秦国的时候，不管是文字还是书籍，只能由人抄录，且使用的还是竹简，不管是阅读还是携带，都十分不方便。

而现在这张登机牌上的内容，若是刻在竹简上……

李冰将那张登机牌卷起，即便是用同样的方式，纸张所能撑在的信息，也比竹简多上许多。

李冰的目光逐渐转向别处。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天空，白云缓缓飘过，偶尔遮过太阳，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暗影。

忽然，一道陌生的女声传入耳中，李冰抬头，试图去找那个发出声音的人来，但是一无所获。

根据那女声说话的内容，李冰垂眸，看来那个名叫飞机的，据说可以在天上飞翔的器物，在这里不止一架，只是不知是如何做到的在空中飞行的。

太多的想法，太多的疑惑，太多的震惊。

自从离开那个叫做茉园的地方后，李冰几乎无时无刻不怀疑自己身处梦中，甚至……他有的时候会怀疑，是否人死后，便会来到这个世界？

可那个名叫程安茉的女郎却言，自己是特殊的。

而茉园内，还有很多和自己一样，从不同的时间被召唤而来的……老祖宗们。

老祖宗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李冰还不至于弄错。

程安茉捧着两个杯子走了过来，“给，热茶。”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底，天气越来越冷，即使穿了羽绒服，可露在外面的手还是冰的很。

不管喝不喝，至少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还可以暖暖手。

李冰接过，却没有立刻去喝，而是用手指缓缓擦过纸杯，片刻后，他开口道，“这也是纸？”

“对。”程安茉在李冰的一旁坐下，解释道，“只不过，这些纸的用处都是不一样的，而且这种纸杯内部还有一层涂层，所以不会被水打湿。”

李冰点了点头后，便继续注视纸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程安茉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似乎没有要继续开口的意思，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似乎有些尴尬，便慢慢喝了起来。

“那个……”喝了一会儿后，程安茉还是犹豫着打破了沉默，“李先生？”

李冰转过头，“何事？”

在离开茉园之前，李冰便从程安茉那里知道了此地称呼的转变，因此知道她叫的就是自己。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有些好奇。”程安茉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你见过嬴政吗？”

李冰眉头微微皱起，“为何问这个？”

“因为我好奇。”程安茉迅速道，“应该说，很难有人不对嬴政这个人好奇。毕竟，能用千古一帝来形容的古代帝王，也只有他一个了。”

“千古一帝。”李冰缓缓重复着，“这便是，你们对陛下的评价？”

就是李冰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评价着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对。”程安茉点了点头，“我上学的时候，秦朝是历史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朝代，奠定了大一统王朝的基础。”

大一统王朝。

看来陛下，最终得偿所愿。

思及此，李冰开口道，“我常年外任，见到陛下的时候，确实少些。”

“那就是确实见过了？！”程安茉干脆茶也不喝了，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冰，同时把手机递了过去，“那你看这幅画，和你认识里的嬴政有多像？”

程安茉翻出来的是历史书上的那张秦始皇画像，身着冕服，头戴旒冕，这也应该是大多数人最熟悉的一版画像。

李冰低头，眉头微微皱起，“我离开之时，陛下应当正当壮年。”

“哦哦，”程安茉收起手机，有些期待地开口，“那你能描述一下他长什么样子吗？我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根据你的描述把他的容貌给画出来！”

秦始皇到底长什么样子，两千余年过去，早已无人知晓。

但面前正好有一个见过秦始皇的人，程安茉的心思顿时就活泛了起来。

后世秦始皇的形象经过了无数人的演绎，可以说每一个人的心里就会有一个他认知中的秦始皇。

程安茉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或许是因为教科书的那张画像对她的“荼毒”太深，以至于每次一想到秦始皇，她就会觉得对方是个留着胡子的老头儿。

不过古代本就与现代不同，古代的男子一直都有蓄须的习惯，关羽关二爷就有美髯公的美誉，而汉字中和胡须有关的更是不少，髭、髯、须、胡等原本的字义便是不同地方的胡须。

甚至很多俗语也会和胡须有关，比如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因为古代的年长者一般都会蓄须。

但也有人故意不蓄须，比如明清时期，一些男子会通过不蓄须，甚至不戴网巾来装年轻，为的是在初级科考中能够获得考官的垂青。只是这种方法能否有用，也是见仁见智了。

到了现代，或许是出于卫生，人们渐渐不再流行留胡须。

但被召唤而来的一行人里，除了女子，以及去世时太过年轻的霍去病，几乎都留着胡须。

所以，秦始皇特意蓄须，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

只是，兴奋中的程安茉对上李冰的眸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就被她缓缓收了回去，讷讷道，“我就是……好奇。”

但都过去两千多年，封建帝制早已经被推翻的现在，程安茉或许会赞叹秦始皇的功绩，却很难会对他有什么敬畏感。

被李冰看了一眼后，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兴奋过头儿了。

乖乖坐好后，程安茉脑海里又开始转起其他念头来了。

仔细盘算一下，苏先生肯定见过宋神宗，霍将军肯定见过汉武帝，

嗯，或许可以问问苏先生宋神宗长什么样。至于汉武帝的样貌……程安茉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不敢在霍去病的面前开口。

好在，李冰最后还是答应了程安茉的请求，然而……听了对方的描述后，程安茉默默抬头，李冰用来描述嬴政的词语都太模糊了，和五官有关联的词儿几乎没有。

程安茉就是连画都无从画起，只能遗憾放弃。

不过，似乎是方才对于秦始皇的评价终于引起了李冰的兴趣，他斟酌了一会儿后，问道，“之后呢？”

“之后？”程安茉犹豫了一下，“您是想问，一统天下之后的事情吗？”

李冰轻轻颔首。

程安茉犹豫了一下，而这片刻的犹豫落在李冰眼里，便让他心底一个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

“秦王政二十六年，天下一统；秦王政三十七年，其病逝于出巡途中。同年，中车府令赵高联合丞相李斯伪作遗诏，拥立第十八子胡亥继位，矫诏逼令长子扶苏自尽，葬于上郡。”

“秦二世暴虐无度，民间起义多地爆发。自秦一统至灭亡，不到十五年。”

二世而亡？

听到这里，李冰握着纸杯的手猛得收紧，热气腾腾的茶汤溅了他满身。

“啊！”

程安茉惊呼一声，连忙在包里翻纸巾，一旁的冯管家帮忙把纸杯扶正。

将溅出的水渍都擦拭干净后，冯管家提醒道，“小茉，李先生，快到登机的时间了。”

“先登机吧。”

登上飞机后，程安茉坐在了李冰身边，然而，大概是因为刚才得知的消息太过有冲击性，自从上飞机后，李冰便一言不发。

第91章

程安茉其实想过如何告诉李冰这些事来着，但是当时话赶话都说到那儿了，她总不能说谎话骗人吧？而且如果她不据实以告的话，程安茉也担心会加重李冰对自己的怀疑和警惕。

而且，等回头李冰看了历史书，一样会知道的，只是会晚一些罢了。

或许……我当时不应该提起秦始皇的。程安茉有些懊悔地想道。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程安茉第一次体会到了如坐针毡的感觉。

等飞机落地，程安茉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三人下了飞机后，打车直奔都江堰市。

如今都江堰已经被开发为一个十分成熟的景区了，而且还有教材作为“宣传”，说人人皆知有些夸大，但是学过的人大都会对其有些印象。

下车后，程安茉确认了一下地图，他们正在离堆大门处。

买票进入后，程安茉先看向了一旁的李冰，“李先生，你还好吗？”

下车之后，李冰的目光就逐渐若有所思了起来，他观察着附近的山势，水势，眸子里时不时地便会闪过一抹恍惚。

“嗯？”听到程安茉的声音，李冰垂眸，“为何这般问？”

“刚才在飞机上，你一直一言不发，我以为你还在为秦朝而……”程安茉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下去，她相信，李冰不会误判自己的意思。

李冰沉吟一会儿后，缓缓道，“陛下虽吞并六国，天下一统，但六国中必然有人心存反意，短短十几年，还不足以让这些恨意消弭。若是二世暴虐无度，叛乱四起不过是……”

说到此处，李冰摇了摇头，“只是……战乱再起，不知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程安茉一愣。

那一瞬间，她忽然发觉，自己从史书中所认识的李冰，也是这位李府君的其中一面。

他会为秦一统而开心，也会为秦朝的短暂而失落，但最终叹息的，却是黎民众生。

“是啊。”程安茉低声道，“战争总是无情，好在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家。”

深吸一口气，程安茉抬起头，“李先生，我们往景区里走吧？”

“可。”李冰抬手，“请。”

已近深冬，园区内的植物有些寥落，但仍有松柏常绿。

园内建筑多为仿古，飞檐斗拱，乌瓦彩绘，虽寒冬萧瑟，却仍旧不失其美。

虽是冬日，但景区里的人仍旧不少，或独行，或三两成群，慢悠悠地在景区里闲逛着。

“李先生，你看这儿。”程安茉引着李冰来到了一处喷泉前，“你猜这是什么？”

李冰盯着下面写满了文字的牌子看了好一会儿，“此为何物？”

“卧铁。”程安茉笑眯眯地道。

“卧铁？”

“不过，若说出它的同行来，李先生定然能才出它们的作用来。”程安茉诚恳地道。

“哦？”

“这卧铁其实就相当于古时候的石犀，石牛，石人等等，用作每年淘滩深度的标准。”程安茉解释着，“深淘滩，低作堰。这样一句话，几乎贯穿了都江堰治水的始终。”

果然，李冰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恍然，显然，他对这些物件的作用十分清楚。

根据记载，李冰曾经凿三石人，立三水中，这三石人就是当年的测水标志，只不过到了近现代，逐渐被替换为了卧铁。

“不过这里的是复制品，用作展示的。”程安茉见李冰脸上有疑惑，连忙解释道，“真正的卧铁还在它们原本的位置呢。”

李冰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