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那本书里有说过左宥生病的事吗？

江漱阳有些走神，在脑袋里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www.reaiwx.com

他又皱了皱眉，没有，他确定以及肯定，书里绝对没提过。

况且他和左宥认识这么久，也没觉得对方心理有啥问题，分明是性格特别好的人，又沉稳又温柔又细心且情绪稳定——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需要定期看医生的心理疾病。

再说书中的左宥……客观而言，只要不接触到身为主角的江漱阳，他都一直是个三观正直的好人，除了不善社交，在旁人眼中稍微有些冷淡不好惹，有点不好打交道之外。

可一旦和主角同框，整个剧情就直接歪了十万八千里，不管是什么乌龙巧合误会冲突，最后兜兜转转都是到床上妖精打架。

实在是……回忆不出什么精髓。

左宥没听出江漱阳话里的意思，见他皱眉，立刻解释道：“也不算医院，是私人诊所，很注重隐私保护，在圈内很有名气。”

他停顿了几秒：“……是一家心理诊所。”

江漱阳盯着他：“具体什么问题，能说吗？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之类的？”

他问得很直接，关心就是关心，也没想过要藏着掖着，如果左宥不想说，他就暂且当作不知道。

“……”

左宥沉默了一段时间。

他垂着眼，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远离江漱阳一侧的手不自觉地扣紧地毯。

能说吗？

大概是不能说的，毕竟这不是多正常的病，大部分人一听这名字就会对病人怀有偏见，要是放到网上，数不清的污言秽语都会朝他涌来。

虽然他心知肚明自己有多清白无辜，只是，自证清白一直是很难很难的。

如果是江漱阳，突然得知朋友患有性成瘾症，心里会怎么想，会有什么举动？

以他的行事风格，大概不会有多少改变，该怎么对待依旧怎么对待，毕竟朋友的私生活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

假如某天江漱阳和他的朋友闹掰了，那也肯定是因为其他合不来的冲突，而不是出于什么不好的病。

然而，他并不想一直和江漱阳当朋友。

“如果不想说，真没关系。”

江漱阳见左宥沉默，便笑着歪了歪头，安慰道：“看心理医生又不是什么很不得了的事儿，不舒服就要看医生，很正常。”

他见左宥低着头，看不见脸，有点想伸手把对方下巴抬起来。

但这事吧，不能想，一想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也不知道有啥不好意思的，他平常勾肩搭背的都做得再自然不过了。

“……可以说。”

左宥抬头，眉头还是锁紧的，但目光和江漱阳对视，就不自觉舒展开了。

只是他脸色绝对算不上轻松，脸色绷紧着，明明也没什么表情，但瞧着就是有点凶，而且是很有气势的、面无表情的、严肃的、冷沉的凶。

是江漱阳从没见过的左宥。

就……很帅啊。

青年眉梢高挑，眼睛漆黑明亮。

“想说就说，不要勉强。”他抬手拍拍左宥的肩膀，“我又不是那种执着于人家隐私的人，刚刚我们聊到哪儿来着？哦，你假期的娱乐活动对吧，看医生可不算什么娱乐活动，健身房是为了保持身材吧……拳击馆，听你提过，是爱好？”

左宥点头，嘴唇动了动，低低重复：“我可以说……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

江漱阳：“还想——？我当然想知道啊，万一你哪天病发了，刚好只有我在场呢？就比如现在，我要是啥都不知道，就连怎么帮你都不知道，你如果愿意告诉我，我也可以提前了解一下，做做准备，是联系医生还是吃药什么的。”

左宥闭了闭眼，直视过去，一字一句：“性.瘾。”

江漱阳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左宥压着眉眼，自暴自弃般又低声道：“我有性.瘾。”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都低迷下来，眼神还是安静地望着江漱阳，像在等待宣判死刑似的。

“……”

江漱阳若有所思：“是某些小说和漫画里很常见的那个设定吗？现实中也是那样？”

如果单纯是左宥说的那玩意，好巧不巧，他以前画漫画还用过，毕竟这设定放在h漫里真的很好推剧情，啥也不管只要病发了就能开辆车。

……等等。

江漱阳思绪一顿。

小说里的设定……？

——这玩意不会是那本书的隐藏设定吧？！

书里没有写出来，但发生在现实中，为了使某些逻辑出走的剧情合理化，所以额外加上这啥啥性.瘾的毛病，否则他无法想象现实中的左宥如何能做出莫名其妙拽人上床、且面对主角满脑子只有上床的事啊！

作为一个资深的漫画创作者，经常涉猎的题材还与某本原著有共通之处，江漱阳设身处地代入作者视角，感觉很多疑惑瞬间合理起来。

江漱阳并不蠢。

虽然季蓝英总说他没有心计且藏不住事，但他拥有被无数人称赞的表演天赋，又总是能自然而然地和剧组大多数人维持着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距离，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和背后纷纷扬扬的议论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带过去，这些都不是一件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

该懂的其实他都懂，只是大多时候，他懒得去想也懒得去演。

他感觉自己隐隐捕捉到“书”与现实的差别所在。

但现在这并不重要，回头再细想好了。

左宥被江漱阳自然的反问给问住了。

他看着青年依旧明亮如初的双眸，一时间，绷紧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

他道：“小说……我不常看，但漫画的话……可能是你说的那样。”

左宥想了想裴郊曾经的吐槽，淡淡道：“医生说过，我的病和其他病人状况不太一样，找不到诱因，也没有什么很有效的治疗措施，只能慢慢控制和缓解。”

“他说我这种情况不像正常病人，反而像是那些小说里为了推动剧情而随便加上的设定。”男人顿了顿，“当然，这是开玩笑的。”

江漱阳：“……”

江漱阳感叹：“你那医生，说话挺精准的。”

他望着左宥，眼中的关切在昏黄的灯光下愈发温暖明亮，但语气还是放松的，大概是不想营造出“安慰病人”的气氛也不想左宥因为提到这些而心情沉重。

“这个病很难受吧。”

江漱阳：“我平常看小说里的描述都觉得难受，也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作者给你添加的这种设定，推剧情也不是这样推的啊。”

左宥余光瞥见江漱阳再度摇晃起来的腿，眼神晃了晃。

他默默伸手扯下沙发上的薄毯，然后倾身靠近青年，几乎面对面的，把毯子展开，盖在对方腿上。

“开了空调，温度有点低。”

他刚松开手，抬头才意识到自己此时和江漱阳距离极近。

稍微垂眸便是鼻尖、嘴唇、锁骨……甚至再往下，由于夏天的衣服轻薄凉快，布料都有些贴着身体，若隐若现，很多描摹出来的线条都能看到。

江漱阳眨了眨眼，细密的睫毛仿佛带过一阵风，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在他眸中一晃而过。

不过，左宥哪敢仔细看。

他只是瞥到嘴唇就猝然抬眼，和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一瞬，下一秒便无声而利落地坐回原位，脊背挺直，连呼吸都是坐下后才缓缓放开，表情还是绷得紧紧，看上去冷静、严肃、一本正经。

很好，今天也是有好好克制的一天。

等他回过神再去看那红发青年的反应，就见对方还是那样笑吟吟的模样，开开心心地摸着毯子上的绒毛，歪着脑袋和他道谢。

左宥摇头：“不用谢。”

气氛和谐到这个程度，左宥已然没什么需要担心和考虑是否隐瞒的信息了，江漱阳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语气平静地全盘托出。

即使是曾经导致他病情加重的那些糟糕经历，他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意思，提到相关的了，就顺便说出来。

嗯，包括他之后对那群人的报复。

他们聊了左宥和卫将明认识的经历、聊了心理医生的诊断、聊了拍电视剧的一些经验。

原本江漱阳问的是拍戏时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然而左宥回想起来，实在不觉得有什么能称作有趣的，那些对他来说都是枯燥的、乏味的、需要全心全意的工作罢了，所以到头来也只能交流交流经验。

更甚者……

左宥连大学时期看漫画的经历都交代了。

他还是表情淡淡，琥珀色的瞳孔看上去像阳光下的琉璃，漂亮而易碎。

明明是轮廓分明的硬挺五官，又是健康而均匀的小麦色皮肤，怎么看怎么英俊帅气，不是少年青年的帅，而是阅历丰富的、沉稳的、属于成熟男性的帅。

这样的人无论干什么都应该是一丝不苟且气场凛然的，西装、大衣、墨镜、名表理当是他的标配。

然而他盘腿坐在地上，难得没有挺直脊背，而是微微塌肩的模样，却令人忍不住心软。

就像森林猛兽冒着大雨跑回洞穴，蜷缩尾巴安静地舔舐伤口一般。

左宥低着头，徐徐道来。

他说，当时病情弄得他很烦躁，上不去下不来，想过很多发泄压力的方式，拳击格斗就是那段时间学会的，除此之外还有射击攀岩跳伞……

但当极限运动带来的身体上的疲惫过去后，接踵而来的并非精神的放松，而是心底深处无底洞般的空乏。

而那怪病依旧维持原状。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众所周知，男生精力太旺盛需要发泄的方式就那几种。

左宥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文化成绩即使不走艺术生途径也能考上好大学。

他烟酒不沾作息规律毫无陋习，约p之类的选项压根不可能存在于他的思考范围里。

而恋爱也不是说谈就能谈的。

这和左宥过去的经历有关。

因为感情不和，左宥父母早早离婚，他从高中开始就是一个人生活。

他爸妈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两人都是当地知名企业家，一人给了他一张卡，每个月往里面打钱都大方得不像话，现在光靠两张卡里的钱，左宥都能舒舒服服活一辈子。

只是左宥没有机会去找他们。

左宥父母离婚后不久，便各自建立了新家庭，且都有了新的孩子，对于左宥唯一的要求就是——如非必要，不要贸然打扰他们的生活。

那时候的左宥一直觉得，父母离婚是因为他们从最初就是利益结合，对彼此的感情不足以支持这段婚姻。

同样，也不足以让他们在乎两人共同的孩子。

这样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也正因此，左宥对人与人之间情感关系的要求很高，他不能接受任何怀有目的的情感，无论是亲情爱情还有友情。

嗯，亲情不用考虑，左宥身边早已没有这玩意了。

友情也很难料定人心，于是左宥身边的朋友屈指可数。

至于爱情……显而易见，他不能接受自己为了“治病”而去寻找的爱情，这无论对谁都不公平。

所以，通过谈恋爱来治病，out。

倒霉的是，看片也他*的没屁用。

一方面是他看到白花花的肢体纠缠就忍不住皱眉移开视线，另一方面是，这玩意根本勾不起他的冲动。

所以数来数去，直接没辙！

性.瘾发泄不出来的后果就是注意力无法集中，时刻心烦焦躁，内心空乏难受，整个人像点了火却迟迟不爆的炸药包，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发疯炸开的感觉。

就因这若有若无的焦躁带给他气质上的变化，导致他总试镜不到想要的角色，毕竟大多数导演都不乐意接受一个看起来会惹麻烦的刺头放在剧组里。

就算左宥脸长得帅又怎样，他演技只能说还行，有点出挑的地方，但不多，而且他在圈内一清二白毫无人脉背景，区区一个电影学院普通学生，有什么足够打动导演的。

如果有关系好的大学老师愿意帮忙推荐介绍也可以，但问题在于，左宥在校内哪怕和一只流浪猫的关系都比任何一个人要好。

事业上没有进展，社交上也毫无突破，所以左宥的大学生活乏善可陈，他似乎只是大学校园里可有可无且没人在意的透明人。

直到大四，左宥在查论文资料时，不小心瞥到网页中弹出的黄色小广告——是的，我们的s老师不仅被人盗图，还被人盗去ps成引流的颜色广告了，真是好气又好笑呢。

那小小一个弹窗广告和寻常那些恶俗的“啊～爽～”的画风截然不同，稍微留意就能瞧出其技术精湛，画面看上去欲色横流却不下流，收放自如，张驰有度。

且方框中还是有剧情的小短漫，以滑动形式在左宥愣住的片刻很快播放完。

……只有一个开头，恰好卡在最吊胃口的部分。

彼时二十一岁的、正忙于毕业设计的大四学生左宥，就这样被吊着胃口本能地点进广告链接，还坚持顺着链接里的指引下载了所谓的看后续的软件，勤勤恳恳地按照弹窗提示注册——

然后，哐叽一下，电脑死机，中病毒了。

……没关系，360杀毒，启动！

咳，这些细节不必多说。

总之，吸取教训的左宥最后通过论坛悬赏发帖，找到了漫画的来源——画幕的签约画师shuyyy。

在默默潜水追更一段时间后，左宥摸索出了打赏画师的规则和方式，开始肆意挥霍两张卡里的钱，并通过大额打赏成为榜一，顺利引起shuyyy本人的注意。

事实上，当时的左宥对shuyyy本人并无好奇，他只关心作品能否按时更新，只希望这位画师不要跑路，所以他打赏才会一次比一次大方。

至于后来俩人逐渐熟悉，左宥了解到shuyyy的家庭情况以及在校状况……

隔着屏幕，他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

左宥从来不是心冷之人，区区性.瘾并不足以把那个坚强独立三观正直的少年打倒，只是病情带来的经历给他塑造一层带刺的壳，又套上一层冷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具。

他对网络另一端的陌生少年心软了，或许是同病相怜，他乐于以兄长或前辈或朋友的身份帮帮他，无论是金钱打赏，还是日常聊天。

反正……他也刚好没有朋友，两个人凑在一块儿聊聊天也挺好。

再后来，那个名叫shuyyy的少年考上好的大学，选择了工商管理专业，遇到了关系很好的朋友，也放下了心里关于父母的执念，可以轻松快乐地拥抱自己的生活。

左宥心想：“这很好。”

他未曾经历过的圆满的大学生活，可以由这个少年来实现。

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会随着时间变淡，或许会因为俩人圈子毫无交集而疏远，或许某天shuyyy有需要全心全意投入的工作后，会放下画笔，从网络世界里逐渐消失……

如此种种，皆是人生，顺其自然便好。

去年，shuyyy进入大四，由于现实生活繁忙，导致作品更新非常不规律。

而二十六岁的左宥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会闷头闷脑冲进病毒网站的自己了，他能够成熟稳重地面对这些突发状况，他通过心理咨询和药物治疗的方式抑制病情，时不时还能靠演戏代入角色来麻痹自己。

总之远远不到离了shuyyy就无法正常生活的程度。

毕竟，他早就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了，不是吗？

本来，左宥以为，他之后的人生，就这样继续拍戏，继续与那怪病斗争下去。

等到某一天，他彻底习惯了性.瘾的存在，或者性.瘾严重到他再也无法忍受，就退圈，离开江城，自由自在地四处旅游，走走停停无所顾忌，等想干的事都干完了，再选一个最喜欢的地方生活下来，能活多久算多久。

嗯……这么冲动的想法似乎不该存在于成熟稳重的左宥脑海中，但管他*的，谁还没有冲动到不顾一切的时候呢？

以上，是左宥原来的计划。

但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他会对一个年轻的男生一见钟情。

而刚刚好，这个年轻人光是存在，就能缓解他的病情。

他本以为那“一见钟情”时由心而生的喜欢已足够浓烈，但没想到，这种陌生的情绪，随着和那人的相识相知，如同星火燎原般，愈演愈烈。

每每见面，哪怕只是短促地瞧上一眼，都叫他指尖发麻，心生欢喜。

如果不是左宥忍了那么多年，忍耐力和自我控制能力已经修到满级，说不定这会儿他就会忍不住靠过去，像个痴汉变态一般引着青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身上，本就不正常的脑子直接宕机，最后喜迎铁窗泪。

……

左宥叙述这些经历的语速不快不慢，语气很平常，偶尔才有些许情绪波动。

他几乎把能说的都说了，当然，除了“左宥喜欢江漱阳”这件事之外。

嗯，他病情近期得到缓解的原因也除外。

左宥回忆得很专心，也就没注意到他说出shuyyy这个名字时，旁边某人不自然的动作。

江漱阳先是顿在原地，听到左宥还在以均匀的语速叙述后，才慢慢转头看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现实里从同时认识“江漱阳”和“shuyyy”的人口中听到shuyyy这个名字——这一串字母其实是根据他的名字取的，和jiangsss是一样的规律。

如果要在现实中念出来，多少有点拗口，先前签售会也没人叫他全名，都是“s哥”“s老师”之类的称呼。

但左宥不是这样，他把“shuyyy”按自己的理解叫成“树一”。

江漱阳乍一听还以为是某个奶茶品牌，下一秒就意识到，喔，原来z哥在现实是这样称呼他的啊。

其实……还是好听的，用左宥的声音念出来，令这个名字有种低沉而温柔的少年的感觉，像盛夏郁郁葱葱的绿树，在烈阳下昂扬挺拔。

江漱阳伸手从茶几上的果盆里扒拉了一颗小番茄，塞进嘴里含着。

他听得认真，盖着毛毯的坐姿也很老实。

z哥以前从未和他讲过这些经历。

或许是因为在江漱阳从小到大的生活里，父母的存在并不明显，所以当他和别人聊到儿时的回忆、逢年过节的趣事乃至日常生活的琐事，都不会主动询问“你爸妈呢？”“那你爸妈怎么xxx”这一类的问题。

而他作为shuyyy和z哥聊天时，也没有主动聊起过家庭情况，只是总会有只言片语暴露出区别于普通同龄人的异常。

在细节方面，左宥向来比江漱阳更敏锐。

只是，江漱阳以前也没想过，shuyyy对于彼时的左宥而言，有那么重要。

不单单是“治病”方面的重要，大概……还填补了左宥内心的某些孤独吧。

他无意识地咬了一口嘴里的番茄，然后被酸甜的滋味刺激得眯起眼，浅浅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左宥问：“酸到了吗？”

江漱阳揉揉腮帮子，摇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