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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告诉阿雪我来过。”
“他并不想再见到我。”
话音落下。
戚循闭上双眸,手中灵力疯狂涌出,汇入观叶阵中!
风雪落在他的肩发,却已经瞧不见雪絮。
——他转瞬白头-
观叶阵内。
安无雪同南鹤视线相撞。
观叶阵的幻境骤然从远处的归絮海开始坍塌。
——阵中人意识到此间虚假,幻境开始崩塌。
安无雪寻的是千余年前力压仙门的南鹤仙尊,是剑法阵道皆为大家的曲闻道。
只一眼,对方便已经看出虚妄。
曲忌之布阵之时早已想到这一点,因此不惜将观叶阵范围笼罩大半归絮海,为安无雪争取时间。
幻境自四方崩塌,但布阵之人似乎刻意用大量灵力维持幻境,崩塌的速度并不快。
从归絮海破碎至城主府,安无雪还有一刻的时间。
他手持春华,一步一步走到南鹤面前。
四方修士还有年少的他都不曾发现他的到来,唯有南鹤神情平淡地望着他,好似这过往时光只凝固在他们二人的身上。
他听到熟悉而又久违的嗓音传来:“多久了?”
他嗓音滞涩:“快……一千三百年了。”
他们之间,相隔着仙祸数百年的纷乱,跨越千年的盛世。
近乎一千三百年。
南鹤眼眸轻转。
他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讶然之色,古井无波的黑眸倒映着安无雪的身影,却也只有安无雪的身影。
春华轻颤。
安无雪听到春华的剑鸣声,手中春华却十分安静。
他瞧见了师尊手中的春华。
那时他还没到大成期,春华还是南鹤剑尊的配剑。
两把过往与当下的春华相映。
师尊的面容千年无改,他分明记得很清楚,可他亲眼看着对方,却又觉得十分模糊。
眼前之人不仅是力压两界的南鹤剑尊,也是折剑破道的曲闻道。
熟悉,陌生。
“……你还没有成仙。”
安无雪苦笑一声。
这便是他和谢折风的师尊。
无情无偏私,严厉,肃穆,在意的从来只有苍生、修行。
仙祸末期他和谢折风必须扛起两界重担的时候,他曾经如同凡人思念逝去的长辈一般,很怀念南鹤。
和妖魔斗法后,休憩的梦中,他还会梦到师尊教他和师弟修行的过往。
那时他有很多话想和这个他唯一的长辈说。
如今……如今却是无话可说了。
“师尊,我自一千三百年后而来。仙祸终了于几百年之后,在那之前,我与众仙修在四海临城立剑阵,替代天柱,师弟——谢折风……”
南鹤稍稍回眸,看向少年身影:“我确实想收他为弟子。”
“师弟继任仙尊位,登仙清肃天下妖魔。”
“我死了。”
“是,你死了。”
幻境中的归絮海已经完全坍塌。
琅风城边沿开始破碎。
世人大多畏死,拥有越多之人,越害怕死亡与湮灭。
可南鹤立于两界之巅,却对自己的陨落并不惊讶。
他只平淡地说:“琅风天柱已毁,四方天柱皆断。天道有缺,不修魔者,非勘破生死道至极致,无法登仙。这孩子天生妖魔骨,却根骨有剑意,为魔,祸乱天下,为仙,俯瞰苍生。他修魔能一路坦途,修仙,便是十步九劫。如此艰难,若成——天道也拦不住他。”
“可妖魔骨是他天性,他没死在天雷下,妖魔骨便不会被天雷所除。这会是他躲不开的业障。他剔除妖魔骨了吗?”
“还是说……这就是你逆流千年来寻我的原因。”
南鹤果然知道!
他不仅知道,除了对姜轻藏起的另一半妖魔骨一无所知,南鹤连后事都猜得完全不差!!!
师尊为谢折风选无情道、下无情咒,果然是为了压制妖魔骨,让谢折风走一条截然不同的仙途。
这一盘棋,姜轻在下,南鹤也在下。
四方崩塌之势越来越快,安无雪赶忙问:“师尊,师弟身上的妖魔骨只有一半,还有一半仍在雪妖族长老容姬的身上。姜轻为了从因果线中寻回浊仙秘法,将容姬封印千年,至师弟登仙之后方才被唤醒。姜轻以妖魔骨逼我寻出浊仙秘法登仙,妖魔骨和剑骨如今是师弟之身,是他的全部,无法在师弟未死之前毁去,若妖魔骨合二为一,后果不堪设想,弟子想问剔骨之法。”
南鹤听到“姜轻”二字时,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神居然稍稍闪动了一下。
他怔愣片刻,手中,千年前的春华剑轻颤。
这把灵剑是姜轻送他的第一把剑。
也是他几千年仙途,常伴身侧的名剑。
——他想起姜轻,神识不自觉勾连上了春华。
安无雪方才一直都在努力稳着心神。
他知晓时间越紧急,他越不能慌乱。
可春华嗡鸣的这一刻,他急忙催道:“师尊?”
姜轻已经追入观叶阵中,对方能感应春华,若是已经寻来,此刻怕是知晓他在哪了!
姜轻擅长因果阵道,若是寻到此处,多半有办法中断此间幻境!
没时间了。
南鹤被他一声呼唤扯回神思。
“没有办法。”他的师尊说。
“……什么?”
“根骨被废能活命,却从无不伤性命剔骨的说法。这孩子既已登仙,依你所说,双根骨已经是他的全部,在因果既成的一千三百年后,妖魔骨之局已成,他无可选择,无路可走。”
安无雪心底一沉。
怎么会……
怎么会?
连南鹤都没有办法了吗?
难道他真的要依姜轻所想,不论如何,都要重现仙魔二立的仙祸吗!?
“师尊——”
“无雪。”
南鹤打断了他。
幻境崩塌已至眼前,漠然清冷的嗓音一如当年:“我还是浮生道之时,无法登仙,问遍北冥仙长,才知我道心不顺,选错道途,半步登仙之境已经是我修浮生道能走到的极致,若想登仙,唯有改道。”
“我做了几次尝试,都无法斩断我与他的因果。”
这里的“他”指的是谁,南鹤没有说清,安无雪却能听清。
曲闻道曾经创造无情咒,压制心中情念,以此来尝试能否直接转修无情。
可无情咒只能压情意,不能断因果纠缠,剑在而因果在,因此曲闻道最后才选了折剑破道。
南鹤眸光淡然。
“……在破道之前,我曾故意引走他,独自一人尝试引动过浮生道天劫。”
……什么!?
师尊居然在浮生道之时便想过强行登仙!?
不……这时候师尊和他说这个干什么?
“师尊,阵外危急……”
南鹤却只是摇了摇头。
安无雪对此格外熟悉。
他小时候学剑,待不住的时候,南鹤不会骂他,只会这般轻轻摇头。
仙长威严甚重,无声地摇头,便让他收了所有心思,专心听下去。
一如现在。
他一愣,下意识没了追问之心,安静地听南鹤接着说:“浮生道窥见天地七情,此道仙修引动登仙雷劫的那一刻,便可感知四方天柱,插手天道。引动登仙雷劫的那一刹那,我自命不凡,觉得天道任我更改干预。我想从中看到能否将浮生道这条路走到底,我曲氏擅卜算,我便以卜算之法,于天柱之中,算我未来因果。”
浮生道仙修哪怕还没登仙,只要引动登仙雷劫,便可拥有连通天柱之能了吗?
“未来因果……师尊看到了什么?”
幻境崩塌至城主府。
南鹤身后,过往中,少年的安无雪和谢折风已经被虚无吞没。
“我看到未来两界妖魔横行,我已无情大成而登仙,率领落月高手,征战四方,斩妖除魔。”
安无雪瞪大双眼。
这说的不就是当年仙祸吗?
幻境崩塌至南鹤身后。
他娓娓道来般,嗓音无悲无喜:“我觉得那是不可对抗的因果天命,我注定无法浮生大成,对抗天劫只是徒劳。于是我即刻破道,收回登仙之意。”
“登仙雷劫退去,我从此走上无情。”
安无雪双唇微动,万千言语于心间,却不知该如何言说。
他的面前是他曾经最尊敬的师长,也是辜负妖修狠心绝情的曲闻道。
横跨千年未来现在过往,他的师长同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坚信因果既定无可更改,所以我放弃了。”
“我‘今日’才知,我之放弃,才是因果既定。”
安无雪双瞳微颤。
话音落下。
正值此刻。
安无雪身后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幻境崩塌的边缘,有人持剑而入。
琅风城最后的长风吹来,吹动南鹤剑尊的衣摆。
碎发拍打着他的额间,他看着安无雪的方向,却没有在看安无雪。
他在望着安无雪的身后。
那双从来没有人间七情的双眸之中,突然盛满繁芜。
长风忽停。
幻境崩塌。
千余年前的曲闻道化入湮灭之中,四方归于黑暗。
过往如方才那阵摸不到寻不回的风,再也触不到踪迹。
安无雪没回头。
姜轻在他身后,闲话家常般同他说:“他真是永远都是那样。我记忆里是那样,落月峰的仙尊是那样,幻境之中千年前的他也是那样。你说,我若是早来一步,是能听到他一句对不起,还是得春华剑锋带着杀意刺来呢?”
安无雪回过身去。
他瞧见姜轻嘴角挂着笑,双眸之中却只有悲凉。
“哦,对了,”姜轻恍惚了一下,“差点忘了我为何要在这里,我好像来迟一步,没听到他和你说了什么——曲闻道有应对之法吗?”
他这般问着,好似他们还没有撕破脸一般。
安无雪却也没有出手,在观叶阵剩下的一片虚无之中,摇头道:“没有。”
姜轻讥笑一声:“那首座打算怎么办呢?”
安无雪不言。
幻境破了,生死门现。
可他进观叶阵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如今只需一会布阵之人感应到阵中情况,撤回阵法。
他还在回想南鹤所说的那番话。
登仙,天柱,因果……
姜轻踏着虚无,缓步行至他的面前。
……又在打量他。
“姜道友,”他说,“你我都清楚,在此地动手没有意义,你杀不了我,我杀不了你。你若当真无聊,生死门就在前面,你可以趁着阵法未破,入生门寻下一处幻境。曲闻道负你,你便当面去找他。”
姜轻轻轻摇头,嘴角噙笑道:“找他干什么呢?”
“世人喜欢寻负心人诘问,是因心有不甘,身怀困惑。可我如今胜券在握,也并无执迷。”
“若说遗憾,那也不是没有——他死得太早,瞧不见我最后还是比他棋高一着。”
他说着,又往安无雪跟前走了一步。
“飒”的一声。
安无雪反手握着春华,剑锋横亘于他和姜轻当中。
姜轻不得不停下脚步,叹气道:“我又不会在此时动手。哎,首座,曲闻道可否和你说过……你其实很像曾经的他?”
安无雪一愣。
师尊和他……?
开什么玩笑。
“你觉得很荒谬,对吗?”姜轻已经看出他心中所想,“因为你不曾见过曾经的他。”
曾经的他。
曾经的曲闻道。
浮生道的少年天才,出生便站在修真界的云端,从不明白什么是瓶颈。
两界修士终其一生无法到达的境界,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会在冥海岸边日日夜夜地练剑,也愿意孤寂地在寒桑崖旁等待花开。
还会在被陪伴身侧的妖修亲吻之时,无措至面颊通红。
“曲南鹤是我毕生之敌,但我确实怀念曲闻道。我以前很喜欢你碰春华的时候,就是因为我总能看见曾经的他。”
安无雪握剑之手未动,拦在他与姜轻之间,蓄势待发。
姜轻凝望春华,说:“你那师弟,谢小仙尊就不一样了。他可真像曲南鹤,清冷无情,万事不扰。我很讨厌他。
“但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你总以为是你迷失在前,你觉得是你先对师弟动心,耽误师弟前程,但我每每通过春华感知到你们二人之事,看得一清二楚,他才是主导之人。
“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居然一无所知。哎,更像曾经的曲闻道了。我实在忍不住,”姜轻歪了歪头,挑眉看他,“在我隐瞒身份刚认识宿雪的时候,我有时学着谢折风曾经与你相处的方式,想看看你的反应,也想让你放松警惕……”
安无雪眸光倏冷。
“……可惜啊,我还是被你怀疑了。”
这片虚无的空间突然开始晃动。
——观叶阵要维持不住破碎了!
刹那间,春华猛地向前攻去!
姜轻往后一退。
破碎之中,安无雪沉声道:“这世上人各不同,谁也不像谁。我会因师弟所作所为而心软,是因为那是师弟,而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
观叶阵彻底崩塌。
雪妖缥缈的歌声传入耳中。
姜轻抬剑挡着春华剑气,灵力相冲,风雪扑面而来,被灵力送往四方。
安无雪接连后退几步,有人自后方接住了他。
“师兄。”谢折风的嗓音格外沙哑。
他剑骨和妖魔骨相争,浑身剧痛,神魂撕裂般痛苦,衣袍之上满是冰雪化作利刃割出的口子。
可他没问他寻到一线生机与否,见到安无雪同姜轻交手被灵力冲飞,便只顾着轻柔地接着他的师兄。
两人落在一个浮冰之上。
姜轻随之而落。
“既然曲南鹤也束手无策,”这人悠然道,“那么,首座,你该做出选择了吧?”
“我确实决定好了。师尊没有剔骨之法,但我从他之所言中,看见了另一条路。”
姜轻一愣。
不远处便是归絮海岸边,琅风城边界。
谢折风阻拦容姬许久,已经退无可退。
举世大雪延绵两日,天穹阴沉,见不着日光。
容姬化于风雪中,轻轻地歌唱着。
“轰隆——”
一道闷雷声骤然传来。
姜轻面露震惊。
谢折风神色突变,双眸混沌之色都被这闷雷惊走许多——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什么!
他赶忙抬头望去,只见劫云瞬间积累在他和安无雪的正上方。
他已经登仙了。
那这劫云是……
“师兄……!?”
安无雪引动了登仙雷劫!
仙修登仙之路已绝,此时引动雷劫,无异于自寻死路!!
第144章 第 144 章
姜轻也抬头看着头顶劫云, 不可置信道:“你居然敢直接引动登仙雷劫?安无雪,你不要命便罢,连妖魔骨乱世也不管了!?”
他特意给安无雪留下两难之境,是因为安无雪别无选择。
按照他所想去走, 安无雪取舍之下, 好歹还能保住一些东西。
可若是这般登仙……
安无雪不仅会死在雷劫下, 妖魔骨最终也无法了结,可谓是最差的选择。
姜轻怎么也想不到。
“……你怎么会引动仙修雷劫?”
他想通过安无雪从第五根天柱中挖出被埋葬的浊仙秘法因果,可若是安无雪死了,那这世间便无人能寻到第五根天柱, 更别提什么浊仙秘法。
“不……”他摇头,“你死于天劫, 谢折风和容姬之间此消彼长,妖魔乱世, 也是我赢!!”
他语气自信,却举起了手中那把和春华一模一样的灵剑,剑锋指着安无雪和谢折风。
“……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折风看也没看姜轻。
他眉心雪莲剑纹闪动,乌黑之气萦绕身侧, 剑骨仙力同妖魔骨妖力争斗许久, 那张素日里清冷如霜雪的脸庞覆着一层妖异暴戾之色。
他死死地盯着安无雪, 嗓音沙哑:“师兄,天道有缺, 最后一道雷劫无天道之力控制, 无可匹敌,你……”
安无雪如何渡劫?
他话语一顿。
谢折风曾见过不止一次的登仙劫云。
也曾在劫云之下同心魔争斗, 从始至终未曾被心魔撼动本心。
可是此时此刻。
心魔千言万语在识海之中无法停下,他怔道:“你会死的。”
安无雪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世……
谢折风眸光倏暗, 双眸登时填满血色。
还不如他直接入魔,杀了容姬,杀了姜轻……
不。
不行。
他双眸一晃,瞬息之中千万心念闪动。
他曾经很希望师兄原谅他,和他在一起,直至方才都在惋惜无法同师兄厮守。
可是此刻……
他匆忙道:“劫云不曾完全成型之前,破道重来劫云会自行散去。师兄转修无情——”
安无雪指尖点在谢折风覆着血迹的双唇之上,止住了师弟的话语。
劫云逐渐凝聚,他那双桃花瓣般的双眼弯了弯,笑了一下。
“我怎么会做将一切拱手让人的傻事?师弟信我。”
谢折风双眸暴戾血色稍稍褪去。
“我先前问过你,若是我想杀谁,师弟是否都会为我出剑?”
“……自然。”
安无雪轻笑一声。
他眸光流转,视线落下风雪中。
“那我要你,现在,帮我杀了容姬。”
谢折风一愣。
容姬。
那是他今日以前素未谋面的生母,是他一半血脉的来源。
也是另一半妖魔骨所在。
他若出剑下死手,妖魔骨合一,千年仙途,八百年分魂压心魔,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他便再也不是光风霁月的出寒仙尊,而是一个注定逃不过天命的妖魔。
可他只愣了一瞬。
他点头道:“好。”
他答应了他的师兄。
“嗡”的一声。
正在拼尽全力阻拦容姬的出寒剑回锋,重归谢折风手中。
白衣女子飘落而下,赤足踏于坚冰。
她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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