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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们三个一起下山。&29378;&20154;&23567;&35828;&65306;&109;&46;&120;&105;&97;&111;&115;&104;&117;&111;&46;&107;&114;山脚不远处，一个人，三十多点，平头，方脸膛，浓眉大眼，高个，宽宽的肩，穿着深蓝鸡心领线衫，脚上是高鞋帮的山靴，沾满红色的山泥，肩上还搭着一件衣服，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刻意设计着松松垮垮的样子，靠在她们的车上，看着他们三个下来。他看呢，也不是好好的看，睨着。

“那是谁？”林白面无表情。林霜也看到了他。

林霜觉得有点意思。桀骜不驯的人常常有桀骜不驯的理由。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林霜问。那人不接话，足足有一分钟工夫后，开口问：“你们是粱家什么人？”

此话一出，林霜和林白心下都暗吃一惊。

林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索尽记忆也没想出这个年轻人会是谁。

不到回话，那人砸巴着嘴说，哎呀，看样子是老人家多心了，人家并不领情呢。说着，他把搭在肩上的衣服重新一撂，拖着大靴子一步一“哐啷”走了。

林白示意林霜上去。陈深抢先，拦在那人的前头。

“怎么？小兄弟，有什么说的吗？”他伸手拍着他的肩头，像一个老朋友，笑嘻嘻地说：“好吧，我也不逗你们，有人在坝上等你们呢。去不去嘛，随你们。”他冲水库方向呶呶嘴，又走。陈深还想问什么，林白挡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一样。车子绕着山脚，很快到大坝下。林白的脸色已经死白了，她有一个预感，惊心的预感。

她坚持一个人上去。

可是大坝上空无一人。放眼望去，水库十里方圆，水色蔚蓝，芦苇挺秀，阳光在湖面上仿佛撒了一把簇新的金币，浮光耀眼，远处有舟影荡漾、白鹭点飞，俊山秀水风光无限。

岁月，真是无情的东西。时间如一场白雪，把一切丑恶都被修饰了，包裹了，掩埋了。

突然，大坝下传来了清晰的咳嗽声，她上前低头一看，坝下有人。是个男的，背身坐在石埠上抽烟，头发花白，风吹着，一颤一颤的。林白不由低低地一声惊呼!在那一瞬间，她竟那么真切地感觉坐在那里的就是她的二舅梁远航！

那人扔了烟头，站起身来了。他的背驼得厉害，看上去发着僵，转身很笨。他佝偻着，很吃力地仰脸往上望着。看见坝上的林白呆了好一会，又低下头一步一步上来。隔着十步的距离，两人都站住。他揉揉眼睛，眯住眼，细看。“同……志，哦，不，小，小姐，你能告诉我，你是，粱家，什么人吗？”他的声音发着颤。

林白一眼就看见了那人眉梢上米粒大的黑痣！她的身子晃了晃。

“我是刚才山上修路的民工，姓王，叫王佑安。”那人满是期待，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边，“王、佑、安啊。”

林白的喉头里有了被窒卡的感觉。老天！难道真的是你？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毫无遮拦、毫无曲折，徒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林白的眼泪夺眶而出。怎么办？认吗？不，不能。不能!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到时候！

水面，波光缭乱跳跃。

很快，她平静下来了。

“王、佑、安？”她竭力装作回忆的模样。那人显然很失望了，深长而沉重地叹气，那样子，仿佛这口气憋了百八十年似的。他站了一会，又犹豫起来：“你是?粱家的亲戚？上海来的？”

“你和——粱家这么熟吗？”她背过身去打断了他。

“当然。可怜啊。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等不等得到那一天了。”他又叹气。

“等？粱家——有什么等的吗？”

“有啊，姑娘，我一直在等啊。”

“等——什么呢……”

“唉——！看来，你也不是我等的人。姑娘，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时不节的上梁远航的坟呢？梁肖北不陪着你们来吗？”

“哦……是这样，我的父亲和梁老是同学，说是——蒙海中学的什么诗社里认识的，要好。他在外地，不能亲自来拜祭。”林白撒了个谎，“听我父亲说，粱家，当年就住在学校的后边，那地方……？”

王佑安老实巴交，信了，叹道：“哎，那地方在，不过，已经没人住了，荒了。是啊，梁远航那时候是个很有才气的小诗人呢，叫什么社，叫——？噢，叫一叶社，没错，自清还是社长呢。嘿嘿。他，还拉得一手的好胡琴。可惜。——还是同学有情有义啊。” 他说罢，探着头看看大坝下的车，不好意思起来，“姑娘，路好远吧？不好意思，人老了，爱胡扯，耽搁你们的时间了，别怪罪。你还是快回去吧，山里不比城里，天黑得快着呢。”

林白下得坝来，逃似的离开了。钻进车子，她止不住掩面而泣。大坝上，王佑安站着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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