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破碎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www.danqingst.me延珠她到底——”

莲太郎像是要扑过去般怒气冲冲地逼近。明知道对她的班主任撒气很离谱，但莲太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不时往莲太郎这边偷看，同时语无伦次地回答道：“呃，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蓝原同学是‘被诅咒的孩子’这一传言。分配伙食的时候，开始有人对蓝原同学做出类似于刁难的行为。”

刚刚打好饭准备前往座位的延珠，手中的餐盘突然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男孩猛地掀翻过来。

滚烫的菜汤哗啦啦地泼了她一身，刺痛让延珠忍不住发出低声地哀鸣。

“唔！”

“你这怪物，根本不配吃人类的食物！快滚吧！滚回垃圾堆里去！”

混合着菜汤的米饭黏糊糊地挂满了延珠的脸颊、头发和衣服。就算这样，腹部也被人用力一蹬，令延珠踉跄几步，向后重重摔在地上。

“”

坐在地面上的延珠一言不发，承受着来自之前无话不谈的同学们最赤裸的恶意。

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啊！她的眼睛变红了！！她果然是怪物！！”

孩子们指着女孩突然变成暗红色的双眸，惊恐地后退并尖叫起来，整个食堂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令一旁过来维持秩序的教员们都感到焦头烂额。

“怎么会”莲太郎听着教师的叙述，嘴唇微微颤抖着。

“延珠她没有，否定吗？”

教师低下头，开始频繁地用手帕擦拭额头。那正是最好的回答。

“里见先生，你至今为止一直对我们隐瞒蓝原同学是被诅咒的孩子这件事，让蓝原同学来上学对吧。”

“事先告诉你们的话，你们就会找理由拒绝延珠入学了吧！”

教师把视线从莲太郎身上移开，再次用手帕擦拭嘴巴周围。

“蓝原同学似乎受到了很大刺激，所以我就让她早退了。照理来说我不应该说出这种话，但里见先生你能不能去陪着她？”

莲太郎记不起这一路是怎么走回来的。

当他打开门锁，气喘吁吁地走入自家的时候，清凉的冷气拂过他的肌肤。

延珠不在家里。哪儿也找不到她。

莲太郎感到浑身一阵恶寒。他连鞋子也懒得脱，直接去打开浴室和洗手间还有卧室壁柜的门。可还是找不到延珠。

难道她根本没有回家？！

想到这里莲太郎的脸开始发青，但当他打开她的衣柜时，却能发现她曾回过这里一趟的痕迹。

莲太郎虽然陷入恐慌当中，但他还是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延珠打去电话。

她似乎关了机，于是莲太郎又给她发了几封邮件。

仿佛理所当然般——没有回复。

一边深呼吸，一边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延珠的家只有这里而已。

莲太郎一直在等。

可是那一天，延珠最终还是没有回到这个家里

淅淅沥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莲太郎从恍惚中勉强地撑开眼皮，最先映入朦胧视野的是茶褐色的天花板。

视野突然清晰起来，莲太郎猛地撑起身体环顾房间。

“延珠！？”

空荡的房间里阴沉沉的，虽然不大但却依旧回响着自己的声音。

这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失落感和仿佛丢失了重要之物的沮丧在此刻才犹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将自己淹没，莲太郎当场瘫倒在地板上。

望向窗户，上面挂着的雨滴令景色变得扭曲。刚刚听到的淅淅沥沥声音原来是这个。沉重的眼皮变得微微痉挛，莲太郎现在的感觉比睡觉之前还要难受。甚至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

拿出手机看向时间，莲太郎才发现自己原来只睡了五十分钟。

昨天那件事之后莲太郎粒米未进，胃口饥饿地传来灼烧感，但他此刻没有一点心情爬起来给自己做饭。

视野朦胧，脑子里像是塞满泥巴的莲太郎爬到冰箱，拿起剩下一半的牛奶一口喝完，嘴里只感觉到半固体化的苦涩唾液味道。

他用冰箱外沿将生鸡蛋打破，再倒入嘴里，又自暴自弃地将生菜和莴苣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

等身体勉强能够行动之后，他开始收拾起散落在起居室地板上延珠的衣服。

莲太郎昨天将延珠留下来的衣服全部从衣橱里拿了出来，然后蜷缩在里面睡觉。就这样过了一晚之后，莲太郎的感想是：延珠与贫困的自己不同，拥有许多各色各样的新潮衣服呢

这样说来，似乎延珠每次买到新衣服就会在自己面前摆出容易走光的姿势，不断地询问自己“可爱吗？可爱吗？”这种话。

那时候自己又是怎样回答她的呢？

莲太郎捡起落在衣柜一角的注射器，里面装着蔚蓝色的药液。看到她并没有注射抑制剂，莲太郎感到十分难过。

虽然一两天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如果长时间放着不管的话，她体内的侵蚀率就会上升。

而延珠本来就没有多少这样任性的余裕了。

“可恶啊！”

莲太郎把注射器扔在地上，然后抱头大叫着发泄。

每天到小学接送延珠，一回到家里她就吵着要吃饭，正因为她对每样菜品都做出狠辣的批评，莲太郎付出的辛劳才有了回报。

那样带着温馨的，微小的幸福生活被彻底粉碎了。

自己今后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莲太郎双手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脸颊，他下定决心必须得采取行动。

洗了个热水澡，从浴室中走出，莲太郎替换上制服，对着镜子整理自己。

检查过手机里还保存有延珠的面部特写照后，莲太郎带上钱包出门。

突然想起什么般打开钱包，莲太郎苦笑着确认其中的数额。

回来的路或许要徒步行走了，但管他呢。

莲太郎冲进电车里面，在终点站下了车，或许因为是休息日的早晨，上车口和出口都冷冷清清。

莲太郎举起伞，望向远方的黑色巨石碑，然后毅然决然地踏进了雨幕之中，向着外周区前进。

伫立在楼顶边缘，程让注视着远处独自在雨幕中前行的身影。

“我还是蛮喜欢这家伙的，真希望他就这样放弃，和延珠一起继续之前毫无波澜的生活啊。”

“很大概率不可能哦。”列蒂西雅在他身边轻声说道。

“我们总会成为敌人的，在他眼里看来。”

下落的雨滴在头顶上方被磷青色光芒的护壁阻隔在外，蛭子影胤和他的女儿小比奈也在自己身后一同默默注视着少年的身影。

随着程让回头望过来，小比奈害怕地向影胤的身后缩了缩。

程让毫不在意地向她扬起微笑。

“我们走吧。”

第六十二章 找寻

“提问，这个世界最大的武器公司是哪个？”

蛭子影胤面对程让提出的问题，用手捏着下巴仰头思考。

“虽然很想给你另一个答案，但表面上公认的世界最大武器公司应该就是司马重工了。”

“你能带我找到他们吗？”

“简单，不过能顺便问一下你找他们做什么吗，程先生？”

程让低头看向腰间挂着的白色长刀初心，道：“给我自己找一把适合的武器。”

蛭子影胤注意到了这一点。

“现在的武器不顺手吗？”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

两人身处蛭子影胤的秘密据点之外，小比奈破天荒地没有跟在他身边，而是在据点内和列蒂西雅、莉娜她们在一起。

在列蒂西雅“事先说明我可不是过来帮你带孩子的！”这样不满的叫声中，程让将莉娜拜托给她照顾。

“我想布里萨克咒法创始者、伟大的殿堂级咒法神——列蒂西雅大人应该非常容易就能搞定诅咒之子们身体内的原肠病毒吧？”

列蒂西雅抱着胳膊不满地翻起白眼：“我才不愿意做这种事情，你不是有个闪闪发光的剑鞘可以治愈这些孩子吗？”

“哎呀，那个东西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现在用不了了嘛。”

“”

“况且，我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够帮助她们将身体内的侵蚀率降低的方法。还有让超过50%侵蚀率的诅咒之子重新回归人型的办法——做得到吗？”

列蒂西雅面色复杂，缓缓道：“你这种要求就仿佛让我把一坨屎用咒法变成美味的食物还能让你美滋滋的吃下去一样。”

“那就是做不到咯？”

程让虽然语气轻松，但眼神中的哀伤却仍让列蒂西雅感到胸口在轻微的刺痛。

“也”

“？”

“也不是不能，我可以试试”

程让微微一愣，眯起眼睛微笑起来：“谢谢。”

“失败了我可不管喔”

“没关系，会有人替你处理失败之后的问题。”

程让起身向据点外走去，出门前还顺手揉了揉一旁小比奈的头。

“唔～”她紧紧闭上眼睛，仿佛小动物一样瑟缩起来，好似在程让面前完全没有那种想要一直拿起刀砍人的病娇感。

这个孩子似乎对自己非常害怕，不过原因大概也能猜得到毕竟和另外一位自己比起来，小比奈这种程度的病娇简直就如同用柳絮去和山岳对比重量那样离谱。程让只是有些惊讶与小比奈这个孩子能够一眼感知到自己的另一面。

她似乎对于这种东西非常敏感

“你爸爸似乎不是很擅长使用剑术，想变得更强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哦，小比奈。”

偷偷眯开眼睛的小比奈望着程让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转过头看向一旁静静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列蒂西雅。

小比奈好似感到困惑般歪了歪头，但随后又独自发起了呆，似乎不呆在蛭子影胤身边的话，就是一个非常非常安静的孩子。

程让在走出据点后，蛭子影胤就背着手站在外面，仰望着深沉天空上方翻滚的雷鸣，淅淅沥沥的雨水击打在他周身的斥力场上，被弹开至四周 然后两人便发生了之后的那段对话——

“提问，这个世界最大的武器公司是哪个？”

通过巨石碑划分出人类和原肠生物的居住边界已经过去十年了。由于大战的缘故，能完好无损保存下来的只有东京都。毗邻东京都的神奈川县、千叶县、埼玉县被巨石碑将原来完整的区县分割开来。九年前这些区域被统合，从东京都改名为东京区域，并实行了四十三区制。

原东京都中心部被赋予小的号码，即圣天子的圣居所在处是第一区。

越接近国境线，号码就越大。

莲太郎正在前往的外周区在地图上处于第三十九区。所谓的外周区，即与巨石碑相接的国境区域，同时也是所有人类都不愿意居住的废都。

人的气息逐渐变得稀疏，随处都是看起来令人不可思议的东西。

无法想象是来自于人类的巨大怪兽脚印、沾满血液的椅子、车窗破碎的车子内就像泛起铁锈般化作一片鲜红，从靠垫的缝隙之间长满了不知名的赤紫色的草。

越是前进，视野越是开阔。那是因为眼前只有崩毁的建筑物和半毁的房屋，遮挡视线的建筑物都不复存在了。

其中有一些像是新设立的特大工厂。那些都是地热、火力、水力、风力以及太阳能等各种发电设施，以及原子能发电所。

甚至可以说绝大部分的中央电力都是从外周区输送过来的。

然而，莲太郎望向与损毁的建筑物相比要整洁过头的沥青地面，露出苦涩的表情。

地震等灾害也是如此，发生了这种灾害的时候，最先被修复好的是用于运送物资的道路。其次就是确保可以称作是生命线的水源。

为何道路被平坦地铺展开来，恢复却完全没有进展呢，这或许是因为政府根本就没有想要复原外周区的意思吧。

外周区现在的用途有三个。运行风险较高的核能发电场、随意倾倒垃圾的垃圾站。最后就是播下被称作‘奇迹之种’，能够以少面积获取到大量转基因种子，也就是将废都推平用作耕地这三个用途。

其中的哪一个都没有顾及到数量众多居住在这里的居民。

莲太郎紧紧握住伞柄，除了自己正在撑着的这把伞，莲太郎还带来了另一把印有天诛少女角色的儿童用伞。

这次的事态比起莲太郎所想要来得更加严重。延珠绝不可能是投靠到木更、室户堇或者同学家里这么简单，她应该是回到故乡外周区了。

回过神来莲太郎几乎来到了最深处。

根据记忆来到一个下水道升降口上，敲了两三次井盖。

过了一会儿盖子发出沉重的声响向上打开，伴随着“有什么事？”这句口齿不清的声音，一个年幼的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她大概七岁左右，正呆呆地望着莲太郎。

红色的瞳孔似乎能在昏暗的雨幕中散发绯色的光——她也是被诅咒的孩子。

“我正在找人，可以让我进去吗？”

“你是警察吗？我们无意从这里搬出去。所以说所以说呀”

“你搞错了，我不是警察。”

“那么，你是性犯罪者吗？”

“性不，那也不对！”

“那就请你回去。”

下水道的盖子咣当一声关上了。莲太郎保持着张大嘴巴的姿势定在原地。

什么跟什么啊？

他回过神来，继续敲打盖子。

“我讨厌纠缠不休的性犯罪者。”

“等等！为什么你只准备了警察和犯罪者两个选项啊！还有你刚刚为什么断定我是性犯罪者啊！”

“看见你的尊荣我就觉得是那么回事。”

长得帅还真是对不起你们了呢！这个小鬼

“顺带问一下，你有什么事吗？”

莲太郎恼火地放下伞，然后用拿出民警许可证，另一只手把保存在手机里的照片调出。

“我是民警。我正在寻找这个孩子。你见到过她吗？”

少女交替比对许可证的画像和照片，然后摇头：“我不认识她。”

“我还想问一下其他人，你们这里有大人吗？”

“那就是长老了。我去叫他，请你在里面等等。”

“啊，好”

沿着梯子爬下去，站在下水道里。内部意外地宽敞，而且比想象中的要干净。

下水道里的孩子。在战时失去父母兄弟成为孤儿的孩子们。

莲太郎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昏暗的下水道，就在他四处张望时，从里面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我叫里见莲太郎。”

莲太郎将名片递给他，他端详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你就是刚刚那个孩子所说的长老？”

“没错，长老是爱称而已，哈哈。我叫松崎。说实话，我也吓了一跳，玛丽亚跑进来告诉我有个右手是警察左手是性犯罪者的人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谜语呢。”

刚刚那个女孩似乎叫做玛丽亚。看来要让那个孩子明白民警和警察的区别还要花上很大功夫。

“失礼了，请问您这是”

“啊，我在这里照顾这些孩子。”

莲太郎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并非流浪汉。恐怕是自发前来这里居住的吧。他的装着打扮虽然有些邋遢，但他一露出笑容来，那柔和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莲太郎总感觉他应该在之前做过类似教师的工作，他对这样的人打心底里敬佩。

松崎先生与东京区域里的大部分其他人来说，对诅咒之子们抱有极为友善的姿态，虽然他也是“被掠夺的世代”但他认为原肠动物对人类的侵略，和在胚胎内不幸被其病毒所侵害的孩子们不同。

她们其实都是无辜的受害者而已。

第六十三章 交易

莲太郎对这个意想不到的知音感到相见恨晚，差点就和他畅谈下去了，但突然想起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不好意思，请问这个孩子有来过这里吗？名字叫延珠，蓝原延珠。”

松崎看了看莲太郎手机里的照片，稍稍表现出思考的样子，然后摇头。

“非常遗憾，我没见过。”

也罢，不可能这么快就找到。

当然莲太郎不会因此感到气馁。他行了一礼后，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何对方像是要留住他似地把拐杖伸了过来。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准备把三十九区走一遍，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乡。我会一直找，直到找到她位置。”

“看样子，你似乎是同伴落跑了的促进者啊。”

莲太郎一下子答不上话，只好移开视线。松崎似乎光靠这些就明白了。

“就算不是这个孩子做搭档也可以啊。”

“什么？”

“照顾这些孩子，自然而然就了解到很多，在民警的组合里面，性格不合的情况并不少见。解除组合又或者是搭档死亡的话，只要联络IISO与新的起始者定下契约就可以了。IP排位虽然会暂时大幅下降，但以你这把年纪再次取得成果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应该也并非难事。”

莲太郎静静地呼吸，闭上眼睛。

“我是撇开了起始者和促进者这层东西来找延珠的，你是个好人我很感谢你。但在此也请让我说一句，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不要大放厥词啊！”

松崎似乎被莲太郎的吼声吓得睁大了眼睛。

莲太郎一边后悔自己说的话，一边咂了咂舌。发生的尽是些让人难以抑制情绪的问题，无论是刚刚认识的同伴义无反顾地投敌，还是即将面临毁灭的东京区域，又或者是因此离自己而去的延珠

“想当英雄的时候就不要犹豫，但成为英雄的代价一定会出乎你的意料你会在某个无法回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就算再怎么努力，这个世界仍然会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你。”“若只是单纯想要守护自己所在意着的人的话，就不要去趟这淌浑水了，莲太郎。”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

真让人为难！

“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并不是想呵斥您。我要走了，再见。”

松崎静静地目送莲太郎的身影离去，然后慢慢回过头，向身后的黑暗中说道。

“你也听到了吧，那是个好孩子。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你行走在泥泞中好吗，小姑娘？”

延珠蜷缩在黑暗之中，头上的长发并没有被兔子发箍所束成马尾，而是瀑布一般披散在背后。

听着莲太郎一步步离去，最终消失的脚步声，她小声地啜泣了起来，眼泪顺着她光滑的脸蛋滑落，沾湿了衣襟

第二天。

莲太郎哑口无言地挂断了手机的通话，他无力地垂下手腕，暂时没法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莲太郎环视四周，天气延续着昨天的半阴，天空眼看着就要下雨。响彻校园的预备铃让呆在校舍外的莲太郎突然回过神来，但他双脚沉重得完全打不起精神回去教室。

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的中间休息时间，莲太郎想起没向延珠学校的班主任说明延珠请假，于是走到校舍后方打开手机。

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