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越, 妈妈真的受够了……”

“你这臭拖油瓶的，滚！”

卓越从梦中惊醒，噩梦里嘈杂的声音还在耳边不断回响。那些粗鄙的、肮脏的、可耻的话, 反反复复地像咒语一样循环。

“卓哥, 你可算醒了。”老蔡蹲在破旧的沙发旁边，用碗倒了一杯水递给卓越。

卓越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 接连几天他都没能睡觉, 刚才好不容易眯一会儿, 还做了那样的梦。

“阿强呢？”他接过水, 喝了一口, 清了清干涩冒烟的嗓子。

提到阿强，老蔡就特别不服气地哼了几声, “他又去他后爸那饭店帮忙去了, 怂的要死, 就怕他后爸揍他。”

“也不是人人都能像我这样, 尊重、理解，但老子不祝福。www.changdu.me”卓越一个翻身就站起来了, 而后用手捋平了衣服上睡出来的褶子。

“也是。你不多睡会儿？”坐在地上修手表的老蔡听到动静抬头, 只见卓越迈着步子就走到掉了漆的八仙台前。

卓越看着母亲的的遗像，又看了眼母亲遗像旁边一个奶粉罐子。

这个奶粉罐子里装着的是卓越父亲的骨灰。

“谁他妈把这畜生放我妈旁边了？”卓越蹙眉，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立马把母亲的遗像放到了离父亲很远的椅子上。

“是阿强放的，他刚才给你做了点吃的才走的。你家里总共这么屁大点地方，阿强也是好心, 你可别跟他撒气。”老蔡说完又继续低头修手表了, 边修理他边和卓越又说正事，“上回你说让我进旧手表, 然后修完再贩卖。卓哥，还得是你，我可赚了不小一笔钱。”

“行了，我想明白了，我要去打电竞。”卓越没头没尾地说。

阿强安静了几秒，随后原地起跳，“什么？打电竞？卓哥你知道那行多难吗？而且你连去青训的费用都付不起啊！”

卓越自己最清楚自己的状况，他没疯没傻。他不过是……想离那个人近一点。

半年前，GPL联赛正式通过电竞委员会，并且也通过了各项竞技类项目审批，正式地登上了大众视野。

紧接着王者这款游戏也逐渐有更多人知晓了。

卓越早些时候就接触过这种游戏，当时为了赚钱，他一边上学一边当黑奴代打，帮别人上星上分。

有一天，他进入游戏的时候误点进了比赛直播。

那位ID叫TW-雪月的电竞选手，一下子就闯入了卓越的眼帘。

兴许是那个选手长得太过出众，卓越不由自主地就盯着雪月下唇上的小黑痣，随后又想一直盯着雪月看。

起初是看人，等卓越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对TW-雪月的技术叹为观止。

原来打电竞也能这么闪耀夺目。

后来卓越就开始留意GPL比赛，留意TW战队，留意那个真名叫颜术的电竞选手。

卓越觉得，颜术就是自己黑暗人生中的一道光。

作为卓越的兄弟，老蔡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觉得卓越是去父母后，是不是要发疯了。

竟然想凭借着一穷二白的身份，去打什么电竞。

“我想很久了，之前家里事情太多我没法去，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了，我可以为我自己活。”卓越站在敞开的大门前，面朝着门外刺眼的阳光，整个人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老蔡摇头，“你明明很适合做生意啊，你每次给我们出主意都能赚到钱，干嘛非得去打那什么鸟电竞？”

卓越背对着老蔡，意志坚定道：“我要去。”

“你给你爸妈收拾烂摊子花了那么多钱，哪来积蓄去青训呢？卓哥，你别犯傻啊。”老蔡规劝道。

卓越回过头，“能不能，借我一点。我会加倍还给你的，就算我成不了电竞选手，我也会想办法加倍还给你。”

老蔡是个孤儿，孑然一身，他望着卓越意气风发的模样，无奈得笑了声，“进购手表的钱还是你给我的，之前你也一直给我钱。这回兄弟你有难，怎么能说是借我钱呢，我就应该给你的。不过……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卓哥，你再考虑考虑。”

“我考虑很久了，我想在阳光下活一回，不想再窝在这个阴暗逼仄的地方当老鼠。”卓越肯定道。

老蔡望着卓越的背影许久，淡淡得笑了笑。

不久后，老蔡和阿强凑了一笔钱给了卓越，让卓越有能力去TW战队青训。

到了卓越启程的那天，老蔡和阿强站在车站门口，目送卓越离去。

从旧街这种小地方开到大城市里，车子足足开了一天。卓越第一次到大城市，并且也是第一次坐上去TW战队的火车。

火车连着开了两天才到站。

卓越一下火车，不由得心情雀跃，好像离颜术更近了。

他打开了略微卡顿的手机，望着手机壁纸上颜术夺冠的照片，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收拾好心情，卓越就去了TW战队。

战队青训资格需要通过层层选拔才能获得，卓越就按照规定一层层往上打。

以前替人当打手的时候，卓越自以为自己是天才，可真正到了人才济济的大城市里，他才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为了能留下，卓越没日没夜地通宵训练。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手机设备也不够好，于是白天训练，晚上就去急需夜班工人的工厂上班。

青训资格赛前，卓越整整三个月都没有一天是能轻轻松松休息的。

他到了大城市还明白一件事，很多时候他读的书还是太少了，学历没有有时候也是件麻烦事。

不过眼下先要在青训队留下……

经过数月的煎熬和层层筛选，卓越得到了青训资格赛的入场券。

还记得那天是个阴天，眼看着闷雷滚滚要下雨，卓越急着出门伞都没拿就去比赛场地了。

好不容易留到最后，他却收到了青训资格被人抢走的消息。

那个人各项数据成绩比他差点，但是有钱有门道，直接把本属于卓越的名额挤掉了。

卓越收到这个消息本来只是不满结果，可没成想那个花钱买资格的选手还走到卓越面前嘲笑他。

笑他是个没钱没门路的乡下野狗。

卓越直接气得失去了理智，一拳就砸向了那个人。

事情突然就闹大了，卓越最后被几个保安扔出了战队基地。

祸不单行，此时外面雷电交加，很快就下起了暴雨。

卓越一个人蹲在基地门口的垃圾桶旁边，整个人都在发抖。

或许是因为下雨天冷，又或许是他真的气不过。他的拳头在刚才打斗间蹭破了，还留着血。

卓越心寒，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不知过了多久，失魂落魄的卓越发现雨停了。

不对，是有人站在他旁边为他撑了伞。

卓越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张梦寐以求渴望见一面的人，此时此刻正撑着伞弯腰看他。

“朋友，你怎么了？”颜术担忧地看他。

颜术身后的队友路过卓越，看到卓越阴郁的眼神，嫌弃地要拉走颜术。

“你们先走吧，我马上来。”颜术笑着摇头，让队友先走了。

等人走后，颜术蹲下身子，指着卓越的手，“你还好吗？”

卓越怔愣了一会儿，沉默地点头，然后又摇头。一时间，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把心中所想表示出来。

“你……青训资格赛失败了？”颜术知道今天是战队青训资格赛日，看眼前这人的样子，大概落败了。

卓越猛地抬头，“我没有！我卡在第五位，明明最后那个名额是我的，却被人用钱买走了。”

“怎么还有这种事情？我知道了。”颜术听到这个事情也很不满，“但是这位朋友，如果你拿了第一名的话，是不是就不怕被人买走位置了？”

颜术非常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如果我是你啊，那我一定会把所有人都打趴下，拿到第一，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你的地位了。”

颜术自以为傲的时候，脸上总挂着飒气的笑，眉眼间尽显风采。

卓越恍然间看到颜术在发光。

“不过这个花钱买资格的事情确实严重，我会向上反应的。”颜术笑了笑，留下伞准备离开。

卓越此时抓住了颜术的手。

颜术好奇地回眸看他。

“可以……”卓越清了清干哑的嗓音，“可以给我留个签名吗？”

颜术摸了摸口袋，发现身上没有笔，于是用力扯了下队服衬衫纽扣，扯下了最上面的一粒扣子，交到了卓越手心里，“我没有笔，这个东西就代替签名吧。这样，你下次拿着这个找我，我再给你。当然，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个正式电竞选手了。”

卓越望着颜术，重重点头。

*

卓越从梦里醒来，他没想到自己会睡着，还会梦到以前的事情，真是神奇。他头一歪，看到了身边的颜术还在梦乡里。

无意间瞥向窗口，卓越看到窗外乌黑的夜。

飞机滑过云端，还在空中飞行。座位上方滚动字幕显示距离到达海城机场还有四十七分钟。

卓越没有吵醒熟睡的颜术，他摸了摸脖子，抓起挂在脖子上的项链。

略长的黑色绳子从他的衣领处慢慢出来，一粒米白的纽扣挂在上面。

卓越摸了摸留有皮肤温度的纽扣，将项链重新放回衣服里。

chapter54

“颜哥你总算回来啦！”

“月神, 你心情好点没？”

颜术跟着卓越刚回酒店，林期和齐乐就跟“小蝌蚪找妈妈”似的，一股脑地围到了颜术跟前。

幸好颜术在飞机上休息了一会儿, 不然还真的没精力跟他们说话。

“和TW的比赛怎么样了？”颜术关心地问。在M国的时候, 他没有问卓越。

林期摇摇头，“没、没赢。”

齐乐安慰道：“07哥, 你们很厉害了。TW毕竟是强势战队, 能从他们手里抢到1个积分已经很了不起……”

“……”卓越盯着齐乐, 目光不善, 他不喜欢不思进取的人。

齐乐心里发毛, 闭嘴不敢说话了。

“玄清回去了？”卓越没心思管青训队的人，转头问林期。

林期摊手, 神情略显失落, “刀哥说他要回去给妹妹办学校里的事情, 就……不留了。”

“颜术, 听到没。没有替补了，你要是再逃避, 我们战队就没救了。”卓越瞄了眼身侧的人。

颜术这次去了M国有了新的见解, 心态也是翻天覆地变化了一番，对于战队的困境，他难得燃起了斗志。

“放心吧，我不会让我们战队止步常规赛的。”颜术的瞳孔散发出光亮，语气虽然很轻，但是话语的分量很重。

卓越眼睛微微瞪大。刚才有短短一瞬间, 他好像看到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天才对抗路了。

“我不太舒服, 下午训练再来。”颜术有点晕机，他被卓越拉走都没来得及吃晕机药, 刚才飞机上也睡不安稳，只能现在去补觉。

齐乐关心道：“月神，我陪你上去。”

卓越看齐乐缠着颜术心里特别不悦，他先齐乐一步，揽住颜术的肩膀，“我也要睡会儿，一起吧。”

颜术看到卓越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本想避开，但碍于队友们在，做得太明显反而显得奇怪，只能默默受下。

“都去训练，我下午会来检查战绩的。”卓越路过齐乐的时候，特别说了一句，“既然这么喜欢颜术，那就快点去训练，以你现在的水平，连做他替补都难。”

齐乐愣了愣，迅速点点头，跟着林期一块去训练了。

等他们分道扬镳后，颜术不招声色地躲开了卓越的手。

“他才几岁，别拿他跟我作比较。”颜术不由得替齐乐说情。

卓越轻哼，“几岁？你和他一般大的时候拿第几个冠军了？我和他一般大的时候，我……”我刚好遇到你。

卓越没有继续说下去。

“嗯？”颜术好奇。

卓越偏过头，心有不甘，他知道颜术肯定不记得自己了，“没什么，我和他一样大的时候，也跟他一样喜欢你。不过，我觉得我比他更喜欢你。”

“你说什么呢？齐乐他只是欣赏我，他和你不一样。”颜术道。

正好电梯到达了房间楼层，两人边说边走了出去。

快到颜术房间的时候，卓越突然拉住了颜术，迅速往他脸上留下了一吻，然后捏着他的手道：“你知道我和他不一样就行。我爱慕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颜术还没见过卓越这么深情的样子，他甚至觉得此时卓越拉着他的手都在发烫。

“松手，我要睡了。”颜术红着耳朵甩开手。

就在他要关门的时候，卓越低声道：“晚安。”

颜术关门的手一顿，然后迅速合上门。

他背靠在门上，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躺到床上后，颜术闭眼逼迫自己立马睡觉。

梦里，他隐约梦到了从前。

那是个下雨天，TW战队刚赢下一场比赛。大巴车将他们送回战队，颜术下车后看到战队基地门口蹲着一个男生。

“朋友，你怎么了？”

“你还好吗？”

“如果我是你啊，那我一定会把所有人都打趴下，拿到第一，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你的地位了。”

“我没有笔，这个东西就代替签名吧。这样，你下次拿着这个找我，我再给你。当然，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个正式电竞选手了。”

梦里的他似乎说了这些话，然后蹲在地上的男生突然站了起来。

男生仰起脸。

那张脸是……卓越？！

紧接着卓越丢掉了从他手上拿过去的伞，浅笑地向他告白，和他在雨幕中拥吻。

再后来场景天旋地转地变化，他被卓越扑到床上。

他们纠缠在一起……

颜术从梦中惊醒，抓着被子喘粗气。他感觉到身体上的异常，于是掀开了被子。

睡裤上一片狼藉。

颜术坐起身，看到身体的反应，捂着脸。

都二十四了，怎么还能……

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高中生。

颜术没有办法，立马起床洗澡洗衣服，换上了干爽的衣物才出房间。

随意吃了点东西，颜术就去了训练室，加入了战队的训练。

常规赛一轮循环赛还有最后两场，SR战队最后的两个对手分别是赤阳和Hana。一个是实力不亚于TW的战队，另一个是近几年势头正盛的战队。

他们最先需要面对的是赤阳战队，这支队伍的强度不比TW战队低，最近的比赛评估，赤阳战队的各项数据有的可能还高于TW战队。

Jane教练在做赛前分析的时候，把赤阳战队最新的比赛视频放了出来。

赤阳战队的打野和对抗路，像极了卓越和颜术。不过他们的羁绊更深，打野是队长，对抗路是副队长，统领战队的同时，他们的默契也恐怖如斯，默契程度简直像双胞胎一样。

“打野进场的同时，你们看看对抗路的位置。他们两个，比下路双人组还要默契。”简教练点了暂停，拿着激光笔着重标注了他们的位置。

徐亚惊叹，“我刚才都没注意，他们两个位置能形成包夹。”

“不对，你们再仔细看小地图。”教练道。

林期蹙着眉，“打野想追敌方射手。”

“对抗路的位置可以及时支援打野。”一直默不吭声的秦风突然道。

Jane教练竖起大拇指，“没错，打野和对抗路随时随地都能互相支援，他们的联系很紧密。”

“队长，你和颜哥也能做到这种程度吧？”林期突发奇想地问。

Jane教练先卓越一步回答了，“不能，卓越和颜术你们两个每次团战都各自只想着自己的进场时机，从来没有考虑过彼此的进场位置和撤退路线。别说默契了，你们两个一点都不像队友！”

“教练，我有注意过他的位置。”颜术举手道。

卓越眉心一皱，“我能收割不就行了？我也看过他的位置。”

“你们两个……”简教练恨不得给他们脑袋上一人留下一个脑瓜崩，“你们这次的对手为什么比TW还要难对付，因为他们的边野合作度已经超越了普通队友了！你们两个，哪怕只要有林期和徐亚的默契，咱们队伍的胜率都能高一截。”

颜术捏着下巴，他以前只知道略微照顾每一个队友，保证开团开得好就行。但是真的和某个队友打配合这种战术，他从来没有试过。他的宗旨是，先相信集体力量，再就是……只相信自己能力挽狂澜。

把队伍的胜利交给另一个队友背负，他从来没有试想过。

“我……也许可以试试。”颜术有点好奇，这么打是不是代表着新的生机。

这回轮到卓越不知所措了。他的字典里只有独狼打法，只会以自己为中心。偶尔尝试其他核心打法，他也必须成为队伍兜底的希望。可是，现在要他把队伍胜利的希望分一半到其他人身上。

——真的可以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人吗？

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问题。

“卓越，你呢？”简教练担心卓越这个倔小子不愿意尝试一下。

卓越不语。

教练扶额，“你只要试试把你的后背交给颜术，你试着相信颜术，有问题吗？”

“队长，你不是颜哥粉丝吗？把后背交给偶像，应该超酷超安心的好吗？”林期道。

“我也觉得队长可以试试，万一你们比赤阳的边野还亲如兄弟，我们战队岂不是更强了？”徐亚也认为教练说的对。

就在大家都期待卓越能答应一试的时候，卓越却把这个提议一带而过了。

Jane教练也没指望卓越这个以自己为中心的King能跟别人合作，他叹了口气，继续带着队员分析战况了。

训练结束，教练把后期的训练安排说了。和赤阳比赛还有两天时间，比起新安排战术，也许加强他们各项操作更加有效。

结束所有事情后，卓越难得先离开了训练的房间，拿着烟就出门去了。

颜术听到了卓越离开的动静，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手攥紧后又放松，最后一咬牙还是站起身追着卓越夺门而去。

要赢就要做出改变，是顽固不化还是破釜沉舟，颜术决定选择后者。

颜术在走廊上跑，很快跑到了大阳台上，抓到了正在抽烟的卓越。

卓越没想到颜术会主动找自己，惊得忘记了抽烟，一大截烟灰掉落在地上，有一星半点的烟灰还落到了另一只手上，把他烫到了。

“嘶……你怎么来了？”卓越回神，重新把烟叼进嘴里。

颜术看到卓越在抽烟，“抽烟对身体不好。”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个？”卓越不觉得颜术是为了这个找自己的，不过他还是迅速灭了烟头，不抽了。

颜术顿了顿，抬眸道：“跟我打配合吧。”

卓越挑眉。

“不行吗？”颜术语气里带着请求，他太想赢了。

卓越耸肩，“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