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斯祺嗤笑了一声：“说了这么半天，想起来要私下保密谈话了？”

她这么说着，倒是仍旧站起来，跟着特雷尔走向门外。

“高部长！”特雷尔大力带上门，眼里闪着怒火，“这件事有关星航部在三大星域中的声誉！就算已经过了保密期也不该这么堂而皇之的放在全民关注的星航大赛上。”

高斯祺抱着手臂，索然无味地看着他。

特雷尔：“……”

他攥紧手指，把声音压得更低：“你知不知道明家正在竞选首都星执行官？”

“你简直是在给他们递梯子！”

“借着X7号星海事故，他们可以先把话题拉起来，而后全星域的人都会发现在星航部的错误决策中只有明卓封意图力挽狂澜，失败后出走星航部投身军部……”

“错误决策。”高斯祺向前一步，伸出一只手，点了点特雷尔的肩膀，嘴角勾起点笑容，“特雷尔部长也知道星航部当年做的是错误决策？”

“明家现在想干什么我不管，我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她道，“我只需要把这个错误公诸于众，让大家引以为戒。”

“凯尔特王室的渣滓曾经和中央星域联合掩盖真相。当时我年纪尚小，无法阻止，但现在，是星航部该面对自己失误的时候了……”

特雷尔：“……”

他脸上的神色扭曲，嘴角抽动，恶狠狠道，“高斯祺……！”

“你不要自以为自己是正义……”

高斯祺向特雷尔摆了摆手，懒得再理他，转身进了会议室。

特雷尔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一拳狠狠砸上墙壁，发出一声震响。

“碰！”

一人高的通道门被慕柏行暴力拆穿。

蓬勃的金色精神力丝缠着已经扭曲的通道门扔在地上，门框上上下左右四方的电子锁都已经被精神力截断变形，旁侧的记录仪象征性的闪了闪红灯，将这一入侵录像标红上传系统，但正以睡眠模式运行的空间站并未因此发出任何警报。

破损位置不致命，且空间站内并无工作人员能够阻止或抓捕入侵者。

这已经是慕柏行拆掉的第三扇通道门。

他们顺着第三层的通道一路破坏性向前，在明昱的指挥下找到了位于一间杂物间下方的小门。

几道暗蓝色精神力丝盘桓在门上，末梢向上勾起，作出仿佛完去手指一般的形状，向下扣了扣门板。

“这里应该夹层展储藏室。”明昱说道，“装备危险物资的地方。我感觉到的血腥味就在这里面。”

金色精神力丝故技重施，将地面上的门板掀开。慕柏行率先上前一步，将明昱拦在自己身后。亮蓝色的精神力却并不听话，第一时间跃过前方的金色精神力丝，向下溜入储藏室内。

“明昱。”慕柏行告诫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应该等待自己做完安全检查。

青年却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因为他已经通过精神力丝看见了其内的影像。

储藏室内的温度很低。

原本存放在此的危险物品已经在资源开采队离开星海时一起离开。但里面却仍有别的东西。

明昱先看见了一只向外伸出的手。

青灰色的手掌上蒙着一层白霜，褐色凝固的血液从向上伸出的指尖一直延伸到手背、手腕、最后直至黑色制式作战服内。手腕上的通讯仪器闪烁着红色的警示灯，表明通讯仪电量低于1%进入休眠状态，而原本发出的求救通话也因为低电量而被迫中断。

那是一具死状可怖的尸体。

慕柏行走下陡峭向下的梯架，第一眼看见的是死者黑色的袖口做成白鸟的样式金属纽扣，象征着对方的北方星域的军部成员身份。

他的视线移动，而后看见了死者那张年轻、却因死亡而扭曲的的脸。

那是一张覆着寒霜，表情早已定格的脸。

记忆晃动，慕柏行却似乎看见对方生前鲜活的模样。

刚从星航学院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因为作为非觉醒人类突然接到军部的录用函而难以置信，前往舰队报道时战战兢兢，又为了弥补精神力的缺失训练格外刻苦……

而后他们接到命令，出航前往X7星海，协助资源星稀有矿石的开发。

锐痛随着弥漫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传来。慕柏行呼吸不稳，伸手扶住了梯架一边的扶手。

他用力闭了下眼，于混乱回忆的冲击中勉强稳住身形。

“慕哥……他……他们……”明昱喃喃开口。

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恐惧，沉浸在看见前方景象的震惊之中，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异状。

他的声音却把慕柏行从回忆中唤回。

男人轻声呼出一口气，而后侧头看向明昱，伸出左手，遮在设计师眼前。

他的手指轻微发抖，触碰到了明昱眼周的皮肤，冰冷得不似活人。

明昱打了个哆嗦，冷静了些许。

“冷了？”他小声问慕柏行，伸手去脱身上披着的外套。

“不用。”慕柏行放开扶手，压住他正要拉开拉链的手掌。

明昱眨了下眼。

他的睫毛蹭过慕柏行的手掌，带起一阵微痒的触感。慕柏行的手臂下意识向后一撤，明昱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两只手一起拉着，放在自己手掌里搓了搓。

慕柏行：“……”

设计师的手掌温暖，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解释道：“不冷。”

金色精神力丝又勾着亮蓝丝线将其拽回。

“不敢看就闭眼。站在这儿等我。”

明昱抿了下唇，摇了摇头。

“没那么害怕。”他低声道，“我只是……因为第一次，见到死人。”

也是第一次见到……死状如此惨烈的尸体。

第40章 预选赛第二场（五）

离他们最近的一具尸体就匍匐趴在向下通向储藏室的阶梯上。

他穿着黑色作战服, 一手前伸，一手紧紧扒着身下的阶梯, 拼尽全力想要开门出来。他向上方仰着头, 面容年轻，表情扭曲而绝望，大睁着眼睛。血色的泪水从眼角渗出，在低温下凝成了冰。

明昱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似乎能听见他临死前的呼救……通过不算好的通讯信号传出, 断续而失真。

他的前胸被粒子枪贯穿, 留下几个狰狞洞口。已经凝固的鲜血仿佛一层厚重的地毯, 从他身下向下, 遮盖了层级台阶, 也铺满储藏室内的空间。

储藏室形状狭长, 镶嵌在墙壁内的卡扣储物架没有上锁, 其上的危险物品已经在撤退时清空。就在门口不远处、两架储物架中的空白地带上, 还倒着一具尸体。同样的黑色作战服，前胸上同样带着黑色的粒子枪洞口, 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因为死亡而凝固, 双眼无神地望向储藏室向外的出口。

空间站内温度太低，尸体的脸上与身上都已经覆上了一层白霜。

“咔。”

随着一声轻响, 他将台阶上死者腕上扣着的通讯仪取下, 十分熟练地打开背板，取出内部的记录芯片。

而后伸手覆在尸体的眼上。

活人的温度融化了冰冷的白霜。片刻后，当他抬起手掌, 圆睁的眼已经阖上。

慕柏行站起身, 将已经冻得僵硬的躯体抬起挪向一边，而后走下阶梯, 来到第二名死者面前，同样摘下了他的通讯器，帮他闭上双眼。

明昱感觉冰冷的空气填满了自己的肺部，好像要将他也从内到外冻成僵硬的人体塑像。

“是北星域军团的士兵吗？”明昱有些不忍，“……他们想要出来。”

慕柏行嗯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曲起冻得微僵的手指，弹开自己通讯手环侧边的芯片读取器，将取来的晶片插.入其中。

光屏弹出，显示出一张红蓝色能量图。

这是星海中央星周围的能量活动图，叠加于星海的星图之上。因为能量干扰，图上遍布白色的噪音点，却仍能让人辨识出中央星周边的危险深红色。这团红色鲜明地显示着中央星附近能量强度已经接近坍缩临界值。

而浮动变换的深红色能量团内，还镶嵌着不祥生长的灰黑色。

“是特殊能量标志。”明昱低声道道，“黑潮能量……”

持续生长的黑红色能量团标志着星海中央星坍缩即将发生。而这颗星球的毁灭，将伴随着黑潮生物的成熟，和爆炸般的黑潮能量扩散。

和历史上的记叙一模一样。

他们的目标是带着星海能量图在中央星坍缩前逃离。而这张星图无疑是帮他们估计星海坍塌时间的利器。

明昱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是一张实时星图。”他低声道，“能量探测器的位置离中央主星很近。但中央星附近没有能量探测卫星，这是星舰搭载的探测器传回的能量图像。”

慕柏行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幽深，沉默片刻后抬眼道，“中央星即将坍塌，我们该走了。”

明昱：“慕哥！还有人……还有星舰在那团危险能量场中航行。”

“这是基于历史构建的虚拟星图。”慕柏行转眼看他，“历史不会再被改写。”

他的暗金色的精神力却向外展开，将背后的两具尸体层层裹紧抬起。

慕柏行：“走。”

他示意明昱走在前面，自己则在后方留意着四周的环境以防有变故出现。

明昱知道慕柏行说的没有任何错误。

“我看看晶片里还有什么。”他于是没有反驳，只抿了下唇，以精神力丝拨开男人面前的光屏，打开下一个文件。

通讯手环里储存着的是北星域士兵的任务执行记录，以时间倒序存放。明昱打开的是在这两名士兵死前最后几小时的环境声音记录。

“嗞嗞————”

空旷空间站内响起刺人耳膜的噪声。明昱赶紧将播放音量调小，于能量波动剧烈时通讯频道内发出的噪声中辩出语句。

“经过第三资源星。”

一道年轻且沉静的声音从噪音中穿出，“准备逃生弹射。”

明昱一时辨不出对方的音色，却总觉得有些熟悉。

“方向校准完毕。”

“航速维持。”

“单人救生舱线路正常。”

一道同样年轻的声音响起：“报告，已进入救生舱。”

“已进入救生舱。”又一道声音紧接着回应。

“倒计时十秒，弹射准备，十——”

“九——八——”

“队长。”第二个开口的人憋不住道，“您确认一个人转航回中央星？这太危险了，我和安都不在星舰，您没有观察手，要闯入中央星能量场……”

“七——”

“中央星附近没有能量监测站。”最先出现的年轻人声音平稳，“只有通过我们星舰搭载的探测器传回实时检测动态。”

“六——”

“您的精神力不够敏锐……！您一个人航行……”

“五——四——”

“我能看到。”

“回去。进入第三资源星空间站，通知所有人加速撤离，请求附近军团支援。中央星内的生物必须在刚刚诞生时就被杀死。”

“三——”

“我会坚持到增援到达，传递最准确的能量信号。”

“最后三秒，做好准备。”

“二——一——”

“救生舱弹射——”

“沙沙沙——”

“救生舱弹射成功，动力系统开启，发出求救信号，请求向三号资源星空间站对接——”

“对接申请通过——对接成功——”

被弹出星舰的观察手浑身是汗，爬出救生舱，快速道：“我要见空间站负责人。”

“负责人正在进行联合会议，讨论中央星附近能量场异常变化的解决方案，什么事……”

“黑潮生物！”观察手嗓音嘶哑，急声喊道，“中央星内部诞生了黑潮生物——这是我们观测到的能量图——”

“这只黑潮生物将吞噬中央星内核剩余的所有能量，造成中央星坍缩……但这不是一般的坍缩。黑潮能量将从极点爆发，吞噬整个星海，并向外蔓延。”

“如果不加以干预！能量波与新诞生的黑潮生物将波及北星域外围！中央星与和北星域必须召集最近的军团与空间城监察队！开最好的星舰！在黑潮生物刚刚诞生时就将其剿灭！”

“这里的信号已经被能量场影响，我的通讯手环无法与星海外取得联系。”观察手交际道，“需要空间站的通讯设施向外发送求救信号。立刻！现在！”

“稍等。我需要汇报空间站负责人。”

工作人员的声音紧绷，脚步远去。观察员焦虑非常，在屋中来回踱步。

他等待了片刻，却始终没人进来。观察手异常烦躁，实在等不下去，打算开门再出去找人。

房门就在这时被重新打开。

紧跟着的却不是走入房间的脚步声，也没有交谈。

而是嘭地一声轻响。

轻得仿佛是玩具□□发出的声响，却在沙沙的背景音中格外清晰。

正要说话的观察手猝不及防，向后退了一步。

明昱指尖发冷，紧接着，又从录音中听到了枪响。

重物倒地，砰地砸在地板上。

“拖去储藏室。”负责人压低嗓音，没有意识到观察员手上的通讯仪器还在如实进行执行任务期间的录音记录，“和另一个凯尔特观察手一起。”

“通知所有人，因为中央星能量变动进行撤退……其他的不用说。”

“……负责人。但是黑潮生物……”

“那是北星域的事。”负责人漠然道，“让他们忙着应付黑潮，才不会对中央星域构成威胁。更何况，还有那位的要求……”

“沙沙——”

通话记录中传来长久的杂音，人体被拖拽的声响，和舱门被打开发出的吱呀声。

同样的吱呀从明昱耳边响起。

他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回空间站与星舰的连接口。

慕柏行从他身后伸手推开连接舱舱门，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在明昱的氧气面罩外层刹那凝出一片水汽。

通道侧壁的雾气消毒枪亮起绿灯，在慕柏行的操作下把两人浑身喷了一遍。

“老大！LU哥！”

紫毛从旁边的后勤舱探出头，端着两杯温水递到明昱和慕柏行手中。明昱浑身发僵，被烫得一哆嗦，手腕一抖，险些把水都撒在自己身上。

慕柏行在他手腕上一扶，帮他稳住动作。

金色精神力散开，露出被裹在其中的人体。紫毛脸色微白，不明所以，但表现得远比明昱最初看见时镇静得多，小声道，“这些……给我来处置吧。”

明昱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移动。

尸体身上的白霜化开，僵硬的肢体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动作，漆黑袖口上金色花纹下倒挂欲飞的白鸟栩栩如生。

明昱：“那个人……”

慕柏行已经走入驾驶舱，冷声道：“准备返航，脱离星海。”

“回到你的位置。LUCE。”

声音记录的播放已经停止，但属于驾驶员的那道年轻而平稳的声线刻印在明昱脑海中。有一瞬间，那道声音说话的语气几乎和慕柏行重合。

“LU哥？”红毛转头，看见明昱钉在原地，迟疑道，“怎么了LU哥？中央星是不是要坍塌了？还是伴随着黑潮生物诞生的坍塌！我们得赶紧走！要不然一会儿就麻烦了！”

明昱回过神来，赶紧走向观察手位，想着大概是慕柏行和录音中星舰驾驶员说话时共有的笃定与沉冷让他产生了幻觉。

X7号星海事故发生时，录音中的驾驶员星舰还在距离主星那么近的位置……他不可能幸存。

“我靠，真的是黑潮生物吗？”橙毛在一边叨叨道，“平常出航时不时碰到低级黑潮生物，到了星航大赛怎么还得碰见……”

“从星球坍塌中诞生的可不是低级黑潮生物！就算是最低级的黑潮虫吞噬了星球核心都能晋级成S级的超大型黑潮星兽！”蓝毛骂道，“别掉以轻心！看好你的探测仪！”

蓝毛：“对了，LU哥，咱这个飞行器带黑潮能量隔离罩吗？”

明昱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有。”星舰装备黑潮能量隔离罩是最基本的安全指标，明昱设计的每一艘星舰都按照中央星域的安全标准配备。

明昱：“但因为只能使用中低级材料，等级不高。测试中对A级以下强度的黑潮能量，抵挡使用时间是三十分钟。再高的等级没有测试，应该很快就会被击穿。”

录音已经播放完毕，但最初弹出来的能量图光屏仍旧悬浮在空中。中央星附近能量场的黑色越来越浓，重得好像将要溢出屏幕。

中央星即将坍塌，而黑潮生物将从其中诞生。

而后，黑潮能量会从诞生处向外喷发，席卷整个星海。恐怖的能量波将淹没这片宇宙，好像一滩向外扩张的墨水，从中生出更多的黑潮生命。

历史上，中央星内诞生的黑潮生物并未被及时击杀。

最先抵达事故星海的救援舰队来自中央星域，由当时还在星航部任职的明卓封率领。他的反应太过迅速，又在这次救援后彻底与星航部闹翻了脸。

因此不少人暗中猜测星航部其实提前得知了X7星海的消息，却没有做出行动。

在这场事故中，与X7号星海相邻的两颗居住星与三处空间城被黑潮生物袭击，上亿人伤亡。因黑潮能量影响出现脑域和身体损伤的病人多得塞满了附近所有的医院。

在之后的一年内，北星域军队长期驻扎在X7星海外围，绞杀黑潮生物。这片星海也汇入了星域外的黑潮带，成为了人类轻易不能踏足的地带。

X7号星海的事故原因近几十年来一直并未公布，因而明昱并不知道中央星诞生的黑潮生物是什么等级，又能引发多少强度的黑潮能量波。

但就像蓝毛说的，吞噬星球核心生成的黑潮生物等级至少在S级，引动的黑潮能量场……也不会低于S级。

慕柏行的手指滑过星舰操作屏，快速重新浏览了一遍星舰的基础信息。

他的视线在明昱新设计的炮管上停留了一秒，而后开口道，“够了。”

他的音色冷静：“利用炮管能量对冲，失去防护罩后也能在黑潮能量中航行。”

星舰舰体微震，脱离了与空间站的连接。

明昱靠在座椅上，重新接入星舰的操作系统。

如果是在一周以前听见慕柏行说这句话，明昱一定会全力反驳，告诉他就算不在乎比赛输赢，但虚拟星图中的死亡也不好受，让他别带着自己“送死”。

但他现在选择相信这位冷静又狂妄的驾驶员。

甚至……生出了与慕柏行相似的疯狂心思。

“如果要直接脱离星海，可以走L型绕过流星带，时间来得及。”他的目光落在仍在更新的能量图上，抿着唇，“如果要收集完整的星海能量信息，需要走Z字形，经过中央星，彻底穿越星海。预计时间为五小时。”

“从能量图中看，离中央星能量场坍塌……大约也有五小时。”

“冒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