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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玉沉浅笑着,眉眼一弯, 伸手捏了捏华清棠的脸:“只要你想,无论上天入地,我都能将你寻到。”
华清棠抬眼看他,原本犀利的凤目此刻染上了一层担忧。
“…若是我要寻你呢?”
“我不是灵狐,我不会…”
温玉沉张开双臂,偏着脑袋,笑眯眯的跟他说:“郎君来抱我一下,我便告诉郎君,要如何才能寻到我。”
下一刻,华清棠的脑袋便抵在了他的肩上。
只听温玉沉轻声说:“想见我的时候可以编个小狐狸,等你编好一个完整的小狐狸,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不会编狐狸。”华清棠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委屈,“能不能换成别的,换成…”
温玉沉声音温和,但语调里却透露着坚定:“不行,我只要狐狸。”
华清棠憋屈的“哦”了一声,然后小声嘟囔着:“…狐狸就狐狸。”
五日前,华清棠的父母被灭门,温玉沉也跟着华清棠去了那处,而朝凌仙尊则是沉默的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如同暗夜中的鬼魅。
他撑着伞,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没吭声,只在走前问了华清棠一句。
“想报仇么?”
但不等他答话,这人又撑着伞,自己走了。
温玉沉却清楚的看到他周身藏匿着的气息。
毫无疑问,他也已经临近成神。
温玉沉跟着另一个自己,往前走。
一直到了一家小店,那小店上挂着红绸,被朝凌仙尊的气息瞬间震断。
在它落地时骤然变幻成一片白色绸缎。
“你不去陪他么?”朝凌仙尊的声音淡漠,没带什么情感。
温玉沉没回他,他也没再继续问,木门在他抬脚的瞬间“咚”的弹开,像是恭候多时般,只等着他入内。
“你!你这是擅闯民宅!我们要报官——”
“啊——!”那嚷嚷着要报官的人被飞来的霜寒一剑钉穿了手掌心,他趴在地上,止不住的哀嚎。
朝凌仙尊依旧面不改色,将一张地契放在了他面前,不冷不淡的念道:“孙良达因店铺经营不当,不得已将店铺转卖。”
“买了这家店的人便是你们的同乡——”
“刚死了一日的华家夫妇。”
他半蹲下身,俯视着如同猪狗一样趴在地上的人,一只手搭放在剑柄上,每说一个字,便握着剑向下深一寸。
“你得到这笔钱后,华家夫妇并没有生出赶你们走的打算,甚至聘请了你们继续在此处做工,原本你们以为这店会无人问津,只是让你们没想到的是,它竟然出乎你们预料的开始盈利了。”
“后来你们便雇了一伙人,想要威胁他们将地契抢回来。”
“那伙人原本没想过要杀人,但在见到华家夫妇的万贯家财时生了贪念,但华家夫妇不从。”
“他们便将华家满门尽数屠戮。”
“你们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不是报官,而是趁着人多嘴杂,翻进华家院子里,拿走了这儿的地契。”
“你、你有什么证据?!”那被钉在地上的男人依旧不服气的朝他叫嚣。
下一刻,一个头颅便贴在他的脸上,吓得那男人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啊啊啊啊啊——!”
“疯子!你、你就是一个疯子!!!”
那头颅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伙儿生了歹念的土匪的。
“别动。”朝凌仙尊依旧垂着眼,但周身气压逼得想要逃跑的人动弹不得,只能同这男人一样,跪在地上,“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什…什么?”那男人早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一听到他的话,立刻抬头,求生的欲望将他包围,他迫切的想要脱离这危险的境地。
“让他们在这上面签字画押。”一张罪己状混着血水,递到了他的跟前,霜寒也在此时被利落的拔了出来。
伴随着男人的嚎叫声,罪己状落到了他满是血污、泥土的双手上。
“签、签它干什么?”孙良达双手颤抖,不停冲刷下来的雨水侵蚀着他的伤口,疼痛使他无比清楚,无论这东西是要来做什么用的,他都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他如今只是砧板上的鱼肉。
“自首啊。”朝凌仙尊慢条斯理的将沾了血液泥土的剑刃擦干净,银光闪烁,他微微掀起眼皮,“看来你也并非是什么惜命之人。”
“你既不想要这个机会,那便给别人——”说着,他伸手要将孙良达手里的罪己状拿回来。
“不、不!我想要!我想要!”孙良达当即将那罪己状护在怀里,颤颤巍巍的走向了自己的妻子。
“依儿,我们…我们去自首吧…”
依儿瞪大了双眼,朝他狠狠“呸”了一口:“你个怂货!!!”
“当初是你要抢地契的!如今好不容易抢来了,你被人一吓便又要去自首?!他们死无对证!!你怕什么!!!”
“孙良达!你怕什么!!!”
孙良达被她骂的不敢吭声,只是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声音问朝凌仙尊:“她,她不肯啊。”
朝凌仙尊没吭声,孙良达只能硬着头皮,挨个问了个遍,结果就是全家上下,没有人愿意签这罪己状。
有觉得事不关己,没必要签的丫鬟小厮,也有像依儿一样,觉得死无对证没必要自己上赶子认罚的犟驴。
孙良达鼻涕眼泪横飞:“他们不肯,他们都不肯啊…”
朝凌仙尊总算是给了他一个眼神,随后将一把匕首扔到他的跟前。
“那就把他们的手剁了,画押。”
“你敢!!!”依儿瞬间怒目圆睁,“你若敢——”
她忽然说不出话了,只能无声的张牙舞爪。
朝凌仙尊轻嗤一声,看起来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有什么不敢的?”
嚎叫声伴着这电闪雷鸣的恶劣天气持续了一夜。
罪己状整页是血,最后,朝凌仙尊又将孙良达送还给他的那把刀递了回去,同他说斩草除根。
“只有你毫发无伤,但他们却被你断了一只手。”朝凌仙尊微微倾身,在孙良达耳侧低语,“你说等到我明日走了,他们会找谁报仇?”
孙良达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手中那把沾满鲜血的刀。
“不要想杀我。”朝凌仙尊的语调漫不经心,“如果你想提前去见阎罗,也可以试一试。”
孙良达如同失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瞬间瘫坐在地。
是啊,只有他一个人毫发无伤。
他们会恨谁不言而喻。
孙良达看着血水中央的匕首,慢慢起身,将匕首攥在手中——
“孙良达!我是你的妻!我是你的——”
噗呲——
连续数十下,刀刀致命。
依儿像是不甘心,又像是不可置信,那双眼睛始终瞪着,直到身体瘫倒在血水中,也依然看着孙良达。
孙良达浑然不觉,他麻木的走到自己的兄长、母亲、父亲跟前,重复着方才的动作,又亲眼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
最后是那些与他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小厮丫鬟。
他们不断的跟孙良达求饶。
有人说:我不会记恨你的,我家中还有母亲要照看,我的姊妹也还小,一家人都在等着我回家。
有人说:他不该死的,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过,凭什么要他签罪己状,凭什么要他顶罪。
他跟孙良达说:“若我死了,即便是做鬼,我也会缠着你,叫你永无安宁之日。”
最后,他们全都倒在了这血泊里,孙良达也失了力,“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孙良达也死了。
那匕首上,本就有毒。
若孙良达不动他们,兴许死的只会是他一个。
只是孙良达偏偏想活。
第 160 章
罪己状落到满是泥泞的血泊中, 被雨水不断冲刷,最后彻底洇湿,瞧不出那上头曾有过什么。
朝凌仙尊依旧撑着伞, 霜寒早已隐匿了自个儿的形态, 他淡淡的将屋内挂着的红绸一并斩落在地。
落下时依旧是变成了白色绸缎,盖到了靠在墙沿上的人身上。
无辜吗。
无辜的人又何止是他们?
当初也不过是因为这火烧不到自己身上, 他们便都觉得事不关己,如今烧到自己身上了,他们便又觉得自己可怜了。
他曾查过,孙良达在买凶伤人时府中上下全然知晓, 但无一人想劝诫孙良达, 叫他不要伤人性命。
华家夫妇死后也无一人想过要去报官,为华家申冤,更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这赚钱的路子, 跟孙良达递上个割席分坐,如今又都想置身事外, 拼了命的给自己喊冤。
兴许他们都觉着,自己袖手旁观何错之有?
但不曾有过一人想过, 他们如此行径便已是默认了自己与孙良达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想明哲保身, 也得确保自个儿不曾推波助澜、不曾从中获利。
像他们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死了才是罪有应得。
罪己状淹没在血泊中。
时至今日,华清棠也不曾知晓有人为他的爹娘讨回了公道, 并非是传闻中的那样, 毫无缘由的血洗满门。
而是在查清缘由后,让他们挨个在罪己状上签字画押。
至于他为何要帮华清棠报了这灭门之仇, 则是想要华清棠过得好一点。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华清棠是他收下的弟子, 受了委屈他自然是要为华清棠讨回来的。
即便华清棠不曾与他亲近。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见到华清棠时便觉得华清棠与自己很像,但又不大像。
华清棠很像是另一个自己,另一个没有遭受过太多曲折的自己,华清棠跟自己一样,曾是天之骄子,有父母疼爱,合该是一生顺遂无忧。
只是他没想到华清棠竟也这么倒霉,摊上了满门被灭之事。
他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也不会笃定的跟华清棠说“还有为师在”,他唯一想到的、还能让华清棠如同他们初见时那样耀眼的办法就是替他报仇。
这样华清棠此生都不会困在仇恨中,也不会因为仇恨而活。
不会恨自己无法为父母报仇雪恨,也不会在日后的某一天因为大仇得报而不知往后的路该如何去走。
只会像他想过的那样,永远,为自己而活。
在收下华清棠时,他也想过要怎么教华清棠这个天资不错的徒弟,但他也不知要如何教人,因为自打尘意知死后就没有人教过他什么了,而尘意知教他的记忆也早就模糊不清。
于是,他便觉得与其耗时耗力的互相磨合,不如干脆把藏书楼的钥匙放给华清棠。
毕竟自己后来也是那么学的,想来华清棠也不会太差,如果华清棠实在学不会,自己再想个对策也是无妨的。
但华清棠很出色,没有让他再去绞尽脑汁的想什么对策便跟沐少卿一样打的不相上下。
对此他表示欣慰,但又因为跟华清棠不是很熟,就干脆自己买点吃食庆祝。
虽然庆祝本该是拉着华清棠本人的,但谁叫华清棠跟他不熟?
华清棠生辰那日,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送华清棠点什么。
但后来看华清棠没出来,他便没再打扰,端着自己给华清棠煮的长寿面吃掉了。
那面还挺好吃的,如果他不是懒得做,定然要天天下厨吃面。
再后来,他便觉得华清棠同自己也不一样了。
因为华清棠似乎活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只可惜他活不成那样了。
但他始终不想华清棠也变成自己这样,终日活在愧疚之中,无法释怀。
所以他替华清棠报仇,也算是替自己了了一桩心事,救了曾经的自己。
他撑着伞,淅淅沥沥的雨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有些沉闷的响声,他抬脚,毫不留恋的踏出了这尸山血水的小院。
如果一定有人要淌这浑水,那么他想让华清棠干净些。
温玉沉也没有过多停留,走前,将院子外贴的窗花尽数撤下。
死都死了,贴着窗花也是无用,倒不如全都揭了,看着还清净——虽然无论揭不揭这窗花他都不会来看便是了。
邵阳内一团乱麻。
姜陶力不从心的在前头维持秩序。
“诸位同门不要惊慌!朝凌仙尊兴许只是斩妖除魔时染上了些怨气,即便朝凌仙尊当真入了魔,还有诸位掌门可与之一战——”
“你说的轻松!可谁不知道那朝凌仙尊已成半仙?甭管他是斩妖除魔受伤成魔,还是练功时一时不慎走火入魔,那都够将我们一击毙命的了!”
台下弟子非但没有安分,反而更加喧闹,一旁的薛齐当即怒骂:“你不说顶在前头与掌门同在就算了!你还在这儿唱衰?安的什么心?!”
说着,薛齐便唤出弓箭,当即就要与那人打上一架,但被姜陶压下,姜陶扯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头,低声同他说:“他要走便让他走吧,毕竟…朝凌仙尊灭了人家满门是诸多人亲眼所见…”
“若他没有入魔…又怎么可能会…”
沐少卿火急火燎的扯住姜陶,顺带吩咐了薛齐一句:“告诉他们走的尽快走,要留下来的便别再叽歪,我和姜陶去给其他宗门的人报信。”
“至于华清棠…姑且算他不知此事,不必克扣他的东西,你同邵余沈傅分头疏散人群,切记万事小心。”
薛齐咬牙,放下了搭在弦上的手,扯着嗓子疏散人群,顺带寻找着邵余和沈傅的身影。
“华清棠!你出来!”
房门外骤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拍门声,华清棠微微一怔,偏头去看一侧的温玉沉,两人对视片刻,在外头那人即将继续展示自己的狮吼功时开了门。
门外之人正是薛齐。
他浑身浸透了汗水,此刻也是弯着腰,一手拄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即便如此他也没忘自己要做什么。
他扬起头,不顾嗓子的干哑,一字一句道:“你师尊他灭了人满门…此事…此事你可知晓?”
华清棠瞳孔骤然放大,他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向一侧淡定自若的温玉沉,只见那人依旧云淡风轻的吃着糕点,没有丝毫意外。
“…什么时候的事?”华清棠的声音也不由自主的紧张了起来。
薛齐依旧有些没缓过来,大口的咽下一阵迎面灌来的冷风,才道:“你闭门不出,守灵堂那几日。”
华清棠试探性猜测道:“那户人家…与师尊有过恩怨?”
薛齐摇了摇头,这回才算是彻底缓过劲儿,跟他道:“无仇无怨,他灭了人家满门,听过路的人说,他是趁着天黑时干的这事儿。”
“那消息为何现在才传回来?”
薛齐沙哑着嗓子,继续说道:“因为刚开始他们不知那人是谁,后来师尊他们听闻还有这等怪事便亲自出去探查,他们一去便查到了朝凌仙尊的气息。”
“而且…他的气息上还混杂着些怨气,像是…入了魔。”
“只不过…被灭门的那家人生前似乎还在你们家做过工,你若是不知此事便尽早与朝凌仙尊做个了断罢,省的到时候,你也被…”
“我知。”华清棠说完这话便把门关了个彻底。
留下薛齐在外头骂了一句他:“不识好歹。”
华清棠有些不可置信的囔囔了一句:“灭了他们满门…”
他一人,灭了他们满门。
那么多人,即便是肉体凡胎,也可能会有人趁他一时不察将他伤到——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华清棠依旧想去寻自家师尊问个究竟。
他隐约察觉到那被灭门的便是他的仇家,因为师尊问过他,想不想报仇…如此算来时间也恰好吻合。
下一刻,他便推门而出。
他想去问个明白。
问清楚他为何要替自己做这等事情,分明…他分明不必卷入自己这等旁人避之不及之事。
若光说师徒情义,他与温玉沉,也并非像是寻常师徒那般亲近。
他想不通,温玉沉究竟为何要如此行事。
何必呢?
朝凌仙尊这会儿没在卧房中,亦不在邵阳,他慢慢悠悠的在小摊上买了一串糖葫芦,看着诸多弟子从邵阳跑下来,路过他时嘴里还在咒骂着他。
“都怪那个朝凌仙尊,若不是他入魔,我们又何故半途而废!”
“哎,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娘、我爹交待呢…”
朝凌仙尊仿若未闻,继续吃着手里的糖葫芦,只不过这小贩都手艺不大好,又或者说他糖用的太少了,吃着酸的要命。
“…师尊。”
华清棠忽然停住了步子,站在他跟前,不难看出他的难以置信:“你…”
他话音一顿,注意到了一旁的小贩,将已经说出口的话转了个弯:“你可曾插手弟子家中之事?”
朝凌仙尊咽下了最后一颗糖葫芦,随后将竹签放到了那小贩的小车上,只回了他一句:“大仇得报即可。”
“是与不是,于你而言,当真如此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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