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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亲王府上回来,怕误了昏定的时辰,又怕老太太担心,故而皇帝并未回养心殿,直接改道去了慈宁宫。在主子不在的这大半日,宫女太监们忙完了手头的差事,也乐得清闲,锦屏带了糕点来瞧摇光,见她正在窗下做针线,大大咧咧将食盒隔着窗子递了进去,继而探头问:“做什么呢?”
她不知怎么脸却红了,低下头说:“没什么,原是我偷懒,年节该做完的活计反而留到今日。”
锦屏也不追问,笑盈盈道:“我老想和你说说话。自从我师傅出宫了,我在养心殿也没旁的熟人。你得闲吗?”
摇光忙点头,“我也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呢,姐姐屋里请,我沏茶招待您,哪儿有隔窗子待客的道理。”
锦屏便从善如流,进屋里来,二人相互见了礼,手挽手到炕上坐,她见摇光屋子里收拾得齐整,窗明几净的,便是寻常坐着,炕几上都焚着香,不由凑近了细闻,“好香!我当时看你便觉得不一样,想着你到底是慈宁宫跟前的,还没细问你,老姓儿是叫什么的?我看你亲切,说不准还能攀上亲呢!”
她仍旧是从容的模样,面上也挂着笑,可是眼里的神采,到底与以往不同了,她轻轻道:“老姓舒宜里。”
舒宜里氏出的什么事,宫里宫外不是不知道。那的确是惨,一大家子说没了就没了,死的死,散的散。锦屏知道这话问错了,小心地觑着她的神色,又忙找别的话来开解她:“你会认字儿,可惜我不会。有时候主子说一些文绉绉的,我都听不大懂。”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能告诉我,锦屏是哪两个字吗?”
摇光说好,就用手蘸了茶水,在炕桌上对着天光写她的名字,边写边听得她说:“你还没来的时候,主子也曾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如实说我叫锦屏,他念了一句诗,我却不懂得。”
摇光写好了,锦屏便靠过来看,仔仔细细地端详,生出欢喜的意味,一面也跟着蘸茶水学起来,摇光便含笑教她笔画,又想了一想,说:“可是‘马息山前见海棠,群仙会处锦屏张’?”
锦屏却摇头,“仿佛有个酒字,你再想一想?”
有个酒字?她费力地思量,都怪从前在家里贪玩,只爱看闲书,戏文话本子记了好些,诗词上头仿佛不太得力。锦屏见她费力,反倒“嗐”了声,“都怪我,想这些来招你。罢了罢了,不着急在这一时。”
忽然有一阵风过,柔和的,隐约有花香。这种感觉如同片羽吉光,只盛放在一刹,倏忽便越过窗棂,越过宫墙了。摇光贪恋那瞬间的沉醉,忍不住也跟着往外头望,但见重重叠叠的明黄琉璃瓦后檐角高耸,天朗气清,隐约能看到宫墙外的山岚。
她忽然福至心灵,笑着拉住锦屏的衣袖,说:“这个再不错,有姐姐的名字,也有酒。”锦屏便睁大眼睛认真听着,只听她徐徐念:“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酒醒长恨锦屏空。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伴着晴光更怡人。她注意顿挫,笑吟吟地念着前人的词句,锦屏便含笑听着,说是,“我听着耳熟,兴许就是这个!可是调子却不大对——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讲究,主子爷那日念,我听着却很伤怀。”
她偏过头,满是艳羡的目光,“你们诗礼人家出身,到底不一样。不像我,大字儿不识一个,有时候主子与我说话,我都听不懂。”
“人人境遇不同,譬如姐姐的好,我却学不来。姐姐知道什么茶配什么盏子,知道万岁爷什么时候吃什么茶,在御前当差可不是容易事,姐姐的差事比我难千万分,还当得妥妥贴贴的,我真是佩服姐姐。”
锦屏掩嘴直笑,还忍不住打趣她:“是了,我还知道这宫里该往哪走,你却不能!”
摇光想起上回的事,不由也笑了。
锦屏又问:“这诗是说什么的?”摇光道:“这是小晏的词,与诗不同的。讲的是相思。心爱的女子不知去向,只好在梦里相寻,酒醒了却更添惆怅。”
锦屏仔细地揣度着,嘴里重复念着“酒醒长恨锦屏空”,摇光听着她念,不觉出了神。
皇帝是酉末时分回的养心殿,更衣盥洗毕,弥勒赵便按着钟点来递绿头牌了,皇帝匆匆瞥了一眼,照例叫去。尚衣的人捧着衣裳出殿,锦屏便来敬茶。
皇帝接过盏子,慢慢地吃着,让来顺把折子匣放在炕几上,锦屏笑着陪皇帝说话,因说:“到底是养心殿龙气旺盛,这桃花儿开得真好。”
皇帝本就乏累了,闻言看了一回桃花,也笑道:“是时和气暖,到开花的时候了。”
锦屏又笑道:“上回荣王殿下送桃花来的时候,还没开得这么旺呢。如今花也开了,主子也高兴。”
皇帝气定神闲地坐着,“哦”了声,不觉问:“朕高兴么?”
“主子这一向常笑。”锦屏应承着,问得一阵帘幕窸窣,却是摇光进来了,她朝摇光递笑,悄悄比个手势,摇光便知道皇帝今日心情还不错,悄悄松了口气。
锦屏奉完茶,在一旁侍立,皇帝见她进来了,不由含笑,李长顺识趣,看了一圈,殿内的人便都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摇光不觉脸红,皇帝却还是如常的神色,只是眼角眉梢如和风霁月,端然清朗,皇帝倚着大迎枕道:“今儿不在那边,把要紧的东西拿到这边来,别忘了那个芙蓉石的香炉。”
摇光应是,皇帝便看着她拣择,见她从香盒里用香匙舀了两勺香粉,放在银片上,又仔细盖好了。她新奇地打量那香炉,不由轻轻一笑:“芙蓉石大件难得,用来做香炉,奴才从前都没见过。”
皇帝颇为骄傲地挺挺胸脯,可惜她背对着他,并未看到,皇帝有些难过,不过很快又自我调整过来,说可爱吧,“我原先收着也觉得可爱,春天拿出来正好,你看它是不是有海棠色,配藏春香。等夏天也能用,配莲蕊香,都是得宜的。”
她眉眼含笑,托着香炉放在炕几边,那一捧桃花灿烂如明霞,两种香气混杂在一起,到分不清哪种是花香,哪种是香炉传出来的香气了。皇帝觉得心旷神怡,待她磨好墨,温声说:“今儿出去瞧成曙了,折子积了许多。别站着,怪累的。左右眼下没人,到炕上来坐。”
摇光垂首站着,颇有些踌躇,“不合礼数吧?”
“礼法是为你设的?”皇帝打趣她,“先前在慈宁花园里哭,我带你捉雀儿,堆雪人,你顶撞我,哪一样是合礼的?”
她便登时有些讪讪的了,“那是不知者无罪!”
不知者无罪,这话说得好。皇帝悄悄指一指书橱,“那儿有宝贝,你闲着无聊,去那撺掇一本来看。”
她知道他顾念她,不过还是算了吧,她尴尬地摆摆手,“我看不了《中庸》、《大学》,看了要头疼的。”
皇帝掌不住,“哧”地一声笑了,“我省得。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再不骗你。”
第67章 饮冰食檗
摇光心里那股子好奇心又升腾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扒着书橱看,起先还满怀期待的,希望他的品味能高尚一点, 能别致一点,最好是有什么话本子,若是没有,戏文也成啊!上上下下逡巡了一圈,旁的没见着,什么《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以前哥子念了她就头疼的书, 今儿托他的福, 她又和它们会面了。
她头晕脑胀的,正要撒手,斜剌剌伸出来一只白净的手, 衣袖间带着好闻的沉水香气——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呼吸可闻,轻柔地浮动在她的耳畔,她觉得心乱如麻,好容易稳住心神,又听见他惯常温和的嗓音, 毫不留情地嘲笑她,“笨哪,是这个。”
带着一点点温度, 在耳廓,就像点燃荒原的一把火, 从耳际蔓延上面颊, 皇帝犹未发觉她面上飞霞胜桃花, 衬着耳畔的碧色坠子,愈发显得明媚生动。
他说着,抽出一本《晋书》来,她十分失望,却见他当着她的面,将一页翻开,好家伙,这就叫同书异文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宣皇帝讳懿,字仲达,河内温县孝敬里人,姓司马氏”,而是“大块黄金任意挝,血海王条全不怕;生前只要有钱财,死后那管人唾骂。某,毛延寿,领着大汉皇帝圣旨,遍行天下。”
她忍不住笑了,又看得入神,脑子里便不自觉浮现出一个活灵活现的毛延寿,她说我知道,“这个是《汉宫秋》。”
真不错,没少看哪。皇帝暗暗发笑,兴致勃勃地问她:“喜欢哪一折?”
摇光沉吟了一会,“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她不待他问,反而反问他:“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吗?”
皇帝从善如流,“为什么?”
“笨哪!”她学着他的语气,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因为这个朗朗上口,好记呀。”
就知道从她嘴里听不来什么大道理,皇帝眼角眉梢都是笑,忍不住去拧她的腮,她却机灵地躲开了,自顾自往炕上去,“您慢慢瞧着吧,”说着扬一扬手中的书,“承您的好意,我看戏啦!”
皇帝没法子,很惆怅,惆怅地拖着疲累的身体,无精打采地重新回到了炕上,自己乖乖脱下靴子,将两条腿盘好,取过匣子里的折子看。
那戏文字字珠玑,读来颊齿留香。她又不敢完全坐在炕上,只能倚靠着迎手,逐字逐句地看。看元帝如何遇着了昭君,看一曲阳关休轻放,西风吹散旧时香。于是草已添黄,兔早迎霜,散风雪旌节影悠扬,动关山鼓角声悲壮。
他们在灞桥上分别,在深浓的秋意里,一片白霜中,听见马蹄渐渐扫起尘埃远去。美人图挂在昭阳,但烧高烛照红妆。
皇帝折子瞧了大半,见她蹙眉出神,到底不忍,轻轻唤她的名字:“错错?”
“嗯?”她含糊应了一声,抬起头看他,眼前便不再是鼓角悲壮的万里关山了,仿佛和做梦一样,乍然醒转,并不是深秋,而是初春,眼前人也不是元帝与昭君。
皇帝笑了,拿笔瞧一瞧砚沿,“来磨墨了。”
原来是看得太出神,连墨也忘记添。摇光将书放在一旁,起身来磨墨,却见皇帝面前放着的并不是什么折子,而是以墨绘制的小象,一旁居然还很有兴致地题了词。
小楷缠绵风流,墨色氤氲,原来是一阙《盐角儿》。
增之太长,减之太短,出群风格。施朱太赤,施粉太白,倾城颜色。
慧多多,娇的的。天付与、教谁怜惜。除非我、偎著抱著,更有何人消得。
她啧啧几声,很是嫌弃的样子,“一国之君,轻浮无比。”话未说完,就看见皇帝很委屈地侧过头来看她,一双眼睛明亮,连笑意都明亮,他却还是强忍着撇下嘴,仿佛百种心肠不敢诉。
她到底掌不住,“哧”一声笑了,皇帝也笑,说话间就要伸手来挠她痒痒肉,她避之不及,又怕将炕几上的御用之物拂乱了,只好连连往后闪避,皇帝瞅准时机,将她的手一拉,便把她抱在了怀里。
春夜,温香软玉满怀,皇帝将头搁在她的肩上,细细嗅着衣裳间烘出来的香气,只觉得满心满肺的惬意舒畅。她也不敢挣,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他身上有好闻的沉水香气,并不与龙涎香相冲,她竟然不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了这种味道,念念不忘,甘之如饴。
皇帝嗓音嗡哝,带着十成十的笑意,念起笺纸上的词句,“除非我、偎著抱著,更有何人消得。”
摇光却很煞风景,歪着头靠在他的颈畔,目光漫无目的地放得无穷远,颇有些惆怅:“我想起宝爷了,寻常我也是这么抱着它的。”
皇帝很生气,在她脑壳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愤愤道:“你是只猫吗?”
她说才不是,打趣他:“我倒想到一个词,狐假虎威,您把《汉宫秋》这么包着,真是狐假虎威。”
皇帝不知道她是怎么从猫想到狐假虎威上去的,不过这个形容倒也颇有些怪诞的贴切,他神态自若,切切地教她:“这有讲究!小时候读书我就这么干,夫子都夸我聪明勤奋。不过万万不能用四书五经,寻常要翻的。用起这个,就算放在案头,旁人也没胆子来动。”
他犹自不放心,“我没告诉旁人,就告诉你一个了,你别出去乱说,不然我老脸往哪儿搁?”
摇光就要伸手去捏他的脸,他任她捏,其实下手并不重,她掂量了会子,赞同地点点头:“果然是老脸!”
兢兢业业做了数年的君王,像这样轻松平和的日子少。皇帝重重地“嗯”了一声,忍不住抿起嘴来笑。心满意足地拥着她,觉得什么都不必想了,什么都不重要了。眼下时光无比珍贵,等风波已定,未来的日子,且长远着呢。
端亲王告病在家了好几天,那一顿板子可不轻,身体上的痛倒还是小事,主要是心灰了,灰了就颓废了。先前那样心潮澎湃要去做的事,没料想失败得这样彻底,小端亲王默不作声在榻上躺了好几天,一个人也不愿意见。端亲王府里前头后头都是药气,太福金也是拿药吊着,端王爷也是,两下里相互呼应,王府就成了个大药罐子。
荣亲王看不过意,屡次来看他,他都不理。等平亲王腿脚好了些,荣亲王便拉上他,直接叫人把端王府的侧门给端了,也不管小厮们阻拦,横冲直撞就杀到了小端亲王的房前。
嗬,挺乐!荣亲王定睛一看,怹老人家正懒洋洋地靠在树下的榻上呢。真是会享受,春天的太阳暖和又不烧人,他怕冷,还盖了一层狐狸皮毯子,翘着二郎腿,也不知道是在装模作样,还是根本就不冷。
“改明儿我请人把你这模样画下来,我亲自题字,就叫‘端亲王称病图’,您觉得何如?”
女使们搬来椅子,请二位亲王坐,又奉茶来,平亲王摆摆手,“我不吃茶,姐姐给我换姜汤来。”
“调摆起我的人来了?”端亲王乐了,扭过头来,“来啊,给我把那幅《寒江秋色图》拿出来烧了!”
平亲王一听这话就窝火,气得从椅子里蹦起来,倒惹得成明发笑,指着他说瞧瞧,“哪门子腿脚不好?在你额捏面前装,在那一位面前装,也别在我跟前装么!”
“还不是因为你!”平亲王气呼呼地,一撩袍子坐下来,“我是真心寒。可那日他亲自来瞧我来了,对我说了好一番话,我又觉得没什么。”
新换的姜汤端上来,冒着热气,成曙嫌烫嘴,搁在他榻边的几案上没喝。却见那上头拿羊脂玉瓶放着一束桃花,是荣亲王前些日子给的,还有一盏茶,不像寻常的茶,倒像是汤药,成曙凑近闻了一闻,蹙眉,“什么玩意儿啊?”
成明重新躺回去,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春阳便在他面上勾勒出明灭的疏影,他说:“一看你就没读过书,这是黄柏。”
平亲王也不恼,满是同情的神色,“我知道,你被打了,可是打的是屁股啊,又不是脑子。”他挠挠头,“难不成屁股上有经络连着脑子,把脑子打坏了?”
“《寒江秋色图》呢!拿上来,我当着他的面撕!”
荣亲王忍不住笑,瞅准时机出来当和事佬,“你别气,当初你上宗人府挨罚,咱们兄弟几个都为你求情了,还凑钱帮你贿赂通融,不然你以为几十棍子是这样?”
他懒洋洋地,垂下眼,“左右打死我算了。我是个不成器的,想要做的事,也做不成。想要护的人,也护不住。就连我妈也被我气病了。我真是一无是处。”
“不。”平亲王冷笑,“你还会叫嚣着撕《寒江秋色图》。”
成明幽怨地盯着他,他到底看得发虚,佯佯背着手,“你们家园子不错啊,我去看看你妈……”
荣亲王瞧着他一瘸一拐地出门去了,目光这才重新回到成明身上,他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拨弄着手头的玉扳指,“春日负暄,饮冰食檗,改天我送你两个字,明夷,衬你。”
“我让你带的话,你带到了吗?”
荣亲王本不想与他提这事,但既然他问了,他也不能欺瞒。他点点头,“她替你求情,是我告诉她的,后来主子的口谕就下了。”
他似乎是不大相信,怔了半晌,忽而笑了,“我到底没能帮上她,反而拖累了她。”
其实这些日子他闲下来的时候,也有些怔忡。自己到底是喜欢她,还是执着于那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往?也许都有吧。那时阿玛还在,他不用背负这许多,也不用苦苦斡旋,只为了能够撑起这份门庭。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端亲王世子,每天和兄弟们厮混,满大街地溜达。其实他们是一样的,她没有家了,可他又何尝不是?他的阿玛离去了,他就再也不能是从前那个自己了,他们同病相怜,所以他才那样地迫切,迫切地想再度和她在一起,仿佛只要他们在一起,往日的时光便会重现。
也许他真的错了。
小时候读书,并不觉得时光容易过,日子仿佛很难捱,如今闲下来,却渐渐地珍惜起光阴来。才发觉当年那些岁月竟然是一生之中最称心的岁月,可他荒唐地度过了,就那么度过了。
荣亲王不以为然,托起茶盏啜了一口,“你仁至义尽,往后种种,皆是她自己所选,怨怪不得旁人。”他顿了顿,又道:“知道你不能喝酒,给你带了新茶。别轻易寒心,也别对他失望。下离上坤,内难而能正其志,利艰贞。”
第68章 不如怜取
打端亲王府出来, 荣亲王与平亲王作别,知道端王府里本就力不从心,太福金要留饭, 他们也婉拒了。荣王身上有差事,在家里与福金说说话,又马不停蹄地换衣裳,备车入宫去。
皇帝午歇才起,荣亲王也不着急,掖手在养心殿的廊下晒太阳,春天的太阳可贵, 空中有花木香气, 若不是尚需在这尘世中挣扎,携妻儿大隐隐于市,未尝不是一种快意人生。旁人都看他们是天潢贵胄, 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有无数钱财,无尽奴仆,锦衣玉食,一生荣华, 却不知寻常百姓家有的他们都没有,尚需在门第之下苦苦支撑。
其实平心而论,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曾经同窗的兄弟变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 他们也不复稚嫩,各自走上了朝堂。为兄为弟, 也是为君为臣。兄弟之乐他难以享受, 父母之恩他八岁那年便没有了。其实他从前也是很活泛的, 并不是如今这样深沉渊默的性子。在还没有成为君主之前,他们一起斗鸡走狗,常常把先帝气个倒仰,看在他们阿玛的面子上,下不去手来责罚,只好一个劲儿责罚他。罚他跪在奉先殿,不吃不喝。他们就偷偷跑去看他,几个小小子儿在奉先殿敞开肚皮睡大觉,如今想起来,仿佛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荣亲王不免唏嘘,抬起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是上次在慈宁宫见着的舒家姑娘。他含笑望着她,稍稍点了点头算是作礼,她也福身回礼,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来,又朝他行礼:“奴才请荣王殿下安。”
荣亲王“嗯”了一声,“姑娘如今在养心殿当差?”
“是。”她低下头,荣亲王不免笑了,“我没旁的意思,这不,刚从端王府回来,成明很好,姑娘不必忧心。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见着姑娘,还得觉着该讲。”
她便敬而听之的姿态,“请王爷训示。”
荣亲王忙摆手,“训示谈不上,只是一时感慨。”他望着她,瘦削单薄的身影,嫣然如桃花。他以前并不是不知道相思的滋味,知道那时人远隔天涯,此情惟有落花知。
他颇有些怅然,想起了那日皇帝望着桃花出神时的神情,其实他是懂得的,只有那个插花的宫人不懂得,用珐琅彩得花瓶去衬它,两相对比起来反而不能显现出桃花的颜色,须要用素净的瓶子,最好是雨过天青,带些微淡淡的惘然,令人想起前朝的章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也许不太在意故而无足轻重吧,又也许是内心寂寥,需要这些扰攘去填补呢?
他负手,微笑道:“大晏有词,我向来很爱,虽不应景,却对情。”
于是吟:“满目山河空念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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