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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0

作者:平章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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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了外家去,老主子便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皇帝极缓地点头, 自己在炕上坐定, 将手按在膝上。他今日奔波了半日,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就赶到慈宁宫来。不知道为什么, 一进西暖阁看见她在那里, 他便觉得安心至极,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一样。看见她实在伤心,却又不能哭,不敢哭,自己也伤心, 仿佛万语千言堵塞在心口,不可以畅快地抒发,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顾不得满屋子的太医,让她出殿去。

让她出去的时候, 他心里是踏实的, 因为他知道他还能找得到她, 知道她总会在某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现在他却有些惶惶然,原来她也不会长久地在这座宫城里,原来她也会在某一天离去,然后剩下他一个人,披着帝王的冠冕,走完这一生。

他忽然感觉到巨大的茫然与失落,仿佛心里空了好大一块,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弥补。没有遇见她之前,他觉得一生也许就是这样了,循规蹈矩,重复排沓。可是原来生命中总会遇到个这样的人,就好像推开了一扇窗一样,能让你看见柳绿花繁,看见不一样的、全然崭新的世界,让你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充满无尽的期待。

他惊奇于自己思绪的转变之迅,但是回过头仔细想一想,却又发现一切是这么的自然而然,无迹可寻。

苏塔觑着皇帝的神色,他神色如常,并不能看出什么波澜。其实她也是怕的,怕骤然提起会惹得皇帝不悦,那反而是害了摇光。所幸皇帝心里还是念着太皇太后的情分的,不会把摇丫头怎么样。人只要看顺眼了一件事,从前的偏见、执念,都只需要交给时间来消解。

而摇姑娘最终回到哪里去,老太太从没和她说过,也许老太太也还没有想好。回海子当然只是她的猜测,为了让皇帝安心,毕竟有个罪臣之女长久地在宫中,多多少少会生一些疑心。如今她便明确地告诉皇帝,她不会久留。

但是海子那多年未见的亲人,当真能够把她照顾周全吗?虽然玛玛是郑济特氏的姑娘,可是与其交给别人,不如自己亲自照看来得放心。

这些话当然不能同皇帝讲,苏塔起身行了个礼,慢慢地退出了暖阁。

皇帝便在那一片浩荡天光里端坐着,神思恍然,他微微别过头去,迎上窗纸上头跃动的雪光,清透莹亮,令人想起临溪亭前的碎冰,想起那一张如描如画的脸,温质如玉缶。

他起身便往慈宁花园去。

李长顺原本想要跟着,皇帝却说不必,只让他在揽胜门的墙根儿下等着。其实慈宁花园并不是很大,只消远远那么一望,便能看见那一道雨过天青的身影,靠在临溪亭的汉白玉栏杆上旁。

皇帝顿住步子,知道她在这,便欲回养心殿了,只是才迈了几步,复又错了回来,往临溪亭去了。皇帝便在她身后站定,轻轻嗽了一声,“上次犯的过,看来还是没有长进。”

摇光委实吓了一跳,她对这宫里不熟,知道的地方也只有慈宁宫、慈宁花园、养心殿这三处,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去处。可是心里难受,不哭出来会憋坏了自己。太医说太皇太后这病难好,她着急,可是着急也没有用。她其实不是一个很爱哭的人,自小在哥子堆里混着长大,也有了几分男儿的心胸。可是一昼夜间什么都没有的痛楚,她经受过一次,一昼夜间是非颠倒的无常,她也经受过一次了,她不敢再受第二次了。

不是不懂这个理,盛衰天命本就有数,只是毕竟肉身凡胎,有六欲七情,修不成金刚不坏之身。

摇光循着声音分辨出来是皇帝,头一回来这儿哭被这位主子逮了个正着,今儿是第二次,又被他老人家给逮着了。她的神情怏怏地,向皇帝福下身去:“奴才请万岁安。”

皇帝沉吟着道:“伊立。”随手将袖口的帕子抽了递给她,“擦擦吧。”

“奴才并没有哭。”

皇帝见她不接,将手收回来,越过她,靠在临水的栏杆上,探身看水中的倒影。

如今天愈发冷,池子里早已没有碎冰,池水全冻在了一处,倒像是一面硕大的明镜,堪堪然倒映出他们的身影。皇帝便借着池子的回光看她,见她就站在身后,只有几步的距离。

“心里头难受的时候,就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子。”他顿了顿,转过身来望着她,眼波翻涌,目光曜曜:“我也是一样。”

在家里时,遇着雪后放晴,天光敞亮的时节,也喜欢约着姊妹们在一处喝茶,说一些家常的话儿。或者是随额捏出门去探访亲友,有说有笑的,便能消磨掉一天的时光。

年轻的姊妹们难免会生龃龉,或者是哥子欺负她了,阿玛念叨她几句,她也爱一个人跑到西花园的假山后头,那儿有一条小河,连着大片池塘,夏天放舟藕花深处,念着前人的词句,沉醉不知归路。

她郁郁地答:“奴才不知道。就是很熟悉的人与事骤然消散,有些回不过神。”

她小时,玛玛身边曾有只雪白的大猫,琥珀一样的眼睛。每当她去给玛玛请安的时候,那只猫便摇着尾巴来她脚边蹭,玛玛看了就发笑。后来有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还是照例去给玛玛请安,那只猫儿却不见了,玛玛说猫比人寿短,别看它个子小,换做人,已经是比玛玛还要大的老太太了。她那天很难过,说不出来的难过,在小池塘边消磨了一整天,也就是在那时,她忽然生出了光阴何迅之感。原来不只是一只猫,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像玛玛一样的老太太,偶尔出门,也只是为了吊唁积年的老姊妹罢了。

那斯花斯园,这座府邸里的人,到那时又会在何处?

只是没想到一切来得这样快。

原来在骤然的变故来临时,人甚至会恍惚得来不及悲伤。

皇帝安静地听着,过了半晌,才突兀地道:“我今儿去祭天回来了。”

摇光怔了一怔,下意识说:“我知道。”

只见他苦笑了一下,“我想给我玛玛祈福,都要瞻前顾后,都要斡旋制衡。”

池子里的鱼在冰面下缓慢的游动,天光照着它们的红鳞,是真正的浮光跃金。这几日难得放了晴,呼吸之间便是一股清冽的爽气,让人觉得神思通畅。皇帝的语调并不高,低低的,宛如家常絮语,在一片辉煌的琉璃世界里,于她的耳畔低回。

原来并不是位高权重便能平安顺遂,原来并不是万人之上便终日长乐。

先前也听说,皇帝为了祭天,与朝臣们斡旋,批忤攻驳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身居其位行其政,有多少不得已处,也只有个中人自己,最为清楚。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此行的确无用,也明白后果得失,但我还是想去做,只因为她是我的玛玛。我更知道万物难以长久,毕竟前代兴亡历历在目,可是既然身居其位,为天下奉,就得履道立行,寸阴是竞,还万民、后世以承平。”

年轻的帝王,看尽了机谋算计,斗争倾轧,知道身处泥潭之中,本就谈不上什么独善其身。权术有利有弊,能驭人也能伤人。却仍意气风发,存着一颗河清海晏平天下的赤子之心,哪怕前路荆棘满怀,长夜未明。

皇帝的目光灼灼又赤诚。因着这几日并没有睡好,今儿又起得早,祭天长途跋涉,回来马不停蹄地到慈宁宫会见了太医院那一帮人,到底还是乏累。何况斋戒三日,养心殿的折子定然又堆成小山了,抽身出来寻她让他觉得松快,但是等着递膳牌来高谈阔论的列位臣工,可不会这么想。

皇帝无奈地笑,“我真是累,能让我靠一靠吗?”

纵为天子,也有六欲七情。

而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谁料皇帝却上前一步,将她拥住,头便靠在她的肩上。他的怀抱温暖,他们肩头抵着肩头。皇帝的身量高,她只能堪堪到他的衣领。少年天子眉目分明,在落落天光里,别有一番清俊。

摇光感觉整个人发懵发木,说好的只是靠一靠,怎么就成了这样?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卸下了所有的负累,一切皆不足忧,不足惧。

其实这样安静下来看天色的日子少,甚至都没有发觉紫禁城的天,虽然小,但是雪后别有一番景致。天宇澄明,碧空如洗,偶有乌鹊飞过,令人心怀开阔。

他忽然想起那日慈宁宫的廊下,太皇太后新养了只雀儿,她说得头头是道,言语之间眸光流转,神采辉煌。

他说:“等一切都好起来,我们来这里捉雀儿吧。”

她问:“真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真的一切都会好起来吗?太皇太后的病,她那流散了的玛玛,她的父母兄弟,她的族亲?

皇帝极郑重地点了点头,定定地看她,“会的,一定会的。”

皇帝通肩的金龙明光熠熠,那是用金线经由千万针才绣出来的祥瑞,不知得要多少个精巧的绣娘日夜赶工,才能织就这样一件衣裳。天子服御,尊贵无极。她轻轻别过头去,那金线耀眼又坚硬,沙沙刮着她的侧脸。龙涎清苦芬芳的香气便兜头地朝她扑来。她懵头懵脑的,觉得整个人也像是炉子里的龙涎香一样,轰地便烧没了。她有些不太明白,才短短几日,那个神色端严的万岁爷,怎么就对她说了这样一篇话了呢?

或许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是一样的,他们都有一个待他们很好的玛玛,只是一个缠绵病榻,一个不知何处。

第一次去养心殿时她只觉得这香气热烈甘甜,并不知道这便是龙涎香,也不知道这香的名贵,仅仅几颗,便价值万两黄金。

第30章 昨夜北风

小端亲王打宫里回来, 一路活蹦乱跳地蹿进他额捏的屋子。太福金刚礼佛毕,遥遥听见正堂的动静,骂了声:“这造业的东西!”

小端亲王扫扫马蹄袖, 扫得呼啦呼啦响,给他额捏见过礼,亲自搀着老太太上炕坐了,十分殷勤地问:“您又念佛去啦?嗨呀,念佛好,念佛好哇!”

太福金不由皱了皱眉,接过使女奉来的茶, 摇头吹了吹沫子, “你从前不是不信这个的吗?怎么?见鬼啦?”

小端亲王堆着笑搓了搓手,说哪能啊,“您从前不也是深恶痛绝嘛, 我阿玛走了您才念起来, 求个彼此平安罢了。”

这话虽然不中听,道理却很是。留下来的人心里总得有个寄托,有个惦念,不然这慢慢长日做什么呢?留着伤心吗?

太福金打量着她儿子的神色,看样子是得意到家了, 不由问:“差事办得妥当?没招你主子骂罢?”

小端亲王撇撇嘴,说您能盼我点好的吗,甚至骄傲得挺了挺胸脯:“我的亲额捏, 我那哥子对我这差事真是无比满意,满意至极!您擎等着吧, 在过几日, 这事儿定了, 您儿子就要一飞冲天,混到军机处去当个章京啦!”

太福金看着她这儿子,险些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说你就放屁吧,“捡了三两银子就指望着养活老婆儿子?我告诉你,早着呢!我只盼你主子再把你磋磨磋磨,历练历练,免得你得意过了头,覆水难收!”

小端亲王悻悻地摸着鼻子,下意识离他额捏远了一些:“您别生气呀。道理我不懂么?”他坐直了身子,满脸虔诚:“我觉着是我阿玛保佑我,是额捏您拜菩萨有功,菩萨和我阿玛就没日没夜地保佑我,我才撞了大运不是?我上回还把额讷和绰奇那俩老头子骂了一骂——当然没有明着骂。老头子老了,看不清情局,咱们这位万岁爷心中有大丘壑,可不是轻易好糊弄的主。那两个老货仗着自己积古,明里暗里让万岁爷不痛快,他们且在后头遭!”

太福金幽幽地望着他,狠狠出了口气,“我不是与你说过很多次,少结怨,对你没有坏处。如今人家不来收拾你,你是出息得上赶着去让人家收拾啊?”

“不不不,”小端亲王摆了摆手,喜滋滋地道:“有所谓新故相推,日生不滞。况且我们是宗室,响当当的铁帽子王,世袭罔替的那种,区区老头能奈我何?我如今就希望此次祭天之后,太皇太后能快快好起来,我也好隔三差五上慈宁宫转一转。七妹妹在那就算没受苦,日子也不一定有在家那样好过。我时常瞧瞧她,也能开解开解她不是?”

他紧着问:“我觉着您拜菩萨还是有点用的吧?至少把我拜来了大运不是?嗨呀,什么也别说了,咱现在就去拜菩萨去喽!”

太福金眼见他跳下炕,乐颠颠喜滋滋地往佛堂去了,一瞬间觉得很是头疼,扶着额远远地喊:“我发的香火,你别给我乱动!”

也不知是皇帝祭天起了作用,还是小端亲王成日家拜菩萨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太医院那几位国手此番下药下对了症,太皇太后虽没有醒来,病势却日趋平缓下来。

贵妃领了皇贵妃的月例,统摄六宫事,自然得做好表率。于是每隔几日便领着嫔妃们来慈宁宫探望太皇太后。皇帝于后宫淡泊,选秀的事儿常常是可有可无,故而现在六宫里十间倒有九间空。

苏塔不愿让摇光太惹眼,因此每逢贵妃领着人来了,便率先把摇光支应出去。或是上寿膳房看看小食,或是去寿药房催催方子,实在无事可指派,便打发她往榻榻里歇息。

今儿贵妃来得却悄无声息,先前也并没有钟粹宫的小太监来传话,反倒是自己携着全妃与宁嫔,未传步辇,一路走到慈宁宫来了。

天阴阴的,铅云低垂,昨儿夜里起了一夜的北风,吹得人心慌慌的。懋贵妃在中间走着,花盆底儿扣在路心上嗒嗒作响,那银鼠里的湖绿色折枝宝相花披风,便随着她稳当当的步子,翩然翻起波浪来。

早知道今儿要下雪,她原本是不打算来的,连晨省都早早的散了,不知道那永和宫的宁嫔今儿起的什么意,巴巴儿留下,请她同行去看望太皇太后。

说实话,她觉着太皇太后是真偏心,自打前头孝静皇后去了,中宫之位虚悬多年,她虽是后宫第一号人物,在位份上总归是差了点。人有七情六欲,总是得到了就想要更多的,她也不例外。她从不认为自己的心思是坏事,入宫来图什么?主子对她谈不上十分的亲近,虽然有从前的情分在那里,温存到底是少一些。所图的不过是名位上显达,传到家里去了,门楣上生光,也好扬眉吐气,说托奇楚氏这一辈儿,是响当当出了位皇后主子!

当然明面上这话不敢说,主子不发话,她惟有挣够贤良的名声,左右谁也越不过她去。何况前头阿玛出力,在揭发舒氏上立了头功,那皇贵妃例不就是主子的勋赏么?不过想来也好笑,自家女儿不成器,后宫与前朝有什么区别,都是挣地位,挣名份,不过挣的手段不一样罢了。

太皇太后让人把舒宜里氏的姑奶奶接进宫来的事儿,她隐隐约约也晓得几分。只是到底没什么切身的仇怨,况且主子既然没有挑明了为难,便是默许了的,那又何苦自己去找不痛快呢?她起先也害怕,太皇太后这么些年没催促主子立继皇后,该不会是因为郑济特氏的姑娘不争气,眼见着舒氏犯了事,二话不说就把姑奶奶接进宫来了。舒家老太太是太皇太后的亲妹妹,瞧瞧,要不是舒家败落了,不知道这心得偏到哪一处了。现在娘家没了根基,一股脑儿全发落到宁古塔去了,小小的丫头片子,能兴起什么风浪?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囫囵过去了。

不知这宁嫔今儿兴的什么风,临时起意要来探望太皇太后,贵妃只觉得好笑。按理说舒氏倒了,烧起这场大火的是她,太皇太后对后宫这些人虽说慈和,却也实在算不上疼爱。宁嫔扮作好孝顺的模样,巴巴儿说不要传步辇,寻常主子爷也是步行,这是一心想往主子身上靠,哪儿是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怕是想把算盘打到主子爷眼皮子底下去。

眼见已经到了慈宁门,那斗彩梁栋辉煌,在阴阴的天气里愈发显得气派。后宫女人要熬到这个位次,嗣皇帝以天下奉养,只怕才能高枕无忧了吧?

苏塔与芳春原本在西暖阁小杌子上坐着看天色,絮絮说着闲话。摇光刚替太皇太后擦拭了额头,瞅见小自鸣钟上的时辰,眼见快要进药了,可今儿送药的宫女子还没有来。

芳春也顺着看了一眼,“天儿怪冷,只怕放会子就凉了,吃进去总不好。不如要个铫子在屋里,省了不少事。”

正说着,隔子外忽然起了小太监的声音,急急叫了声姑姑,“贵主儿携着全、宁二位主子,已经过慈宁门,往咱们西暖阁来啦!”

苏塔、芳春具有些惊诧,寻常妃嫔来探望太皇太后,预先都派内监通传,为的是怕乍然来访,扰动了太皇太后。人在病里本就虚弱,更何况慈宁宫也不是什么想来就来的地界儿。

可是今天,贵妃却领着人,一声不吭就来了。

更何况还带着宁嫔,那可是位厉害主子,眉眼里就透着一股子精明与算计。苏塔心里觉得不妙,必得让摇光避一避才好。遥遥已然听得花盆底叩响了阶面,苏塔只好给芳春与摇光使了个眼色,领着她们到正殿接迎。

“奴才请贵主子、全主、宁主安。”

贵妃忙亲扶了一把,苏塔、芳春这二位嬷嬷,连主子爷都格外看重地叫她们一声玛嬷,她又岂敢在她们二位面前托大?贵妃面露忧色,朝西暖阁看去,切切道:“昨儿夜里北风紧,怕是又有好一场雪。我着实放心不下老主子,今儿也没让人通传,竟是悄悄地来了。”

苏塔面色如常,将人引进西暖阁,一边回道:“老主子时常夸赞贵主子贤良诚孝呢。贵主子请往暖阁里去吧。”

贵妃便颔首去了,尔后依次跟着全妃与宁嫔,芳春与摇光在最末,芳春便将声音提了提,带着几分不耐:“不知寿药房那起子人怎么当的差?这都几时了,药也没见送来?你快去催催,药凉了要紧?耽误主子进药要紧?”

摇光心知其意,福身道是。芳春无声地朝她点点头,将手轻轻摆了摆,便目送着她转身,却步退出了正殿。

贵妃与苏塔推阻了几次,这才在西暖阁的炕沿上坐了,全妃与宁嫔在两侧的小杌子上安坐,茶水上的蒲桃与烟锦领着人奉茶,清一色的明黄五彩小盖钟,稳稳当当放在炕几上,朝诸位主子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

贵妃托着盏子慢慢地品,到底是上进的好茶,在隆冬时节也能尝到满口的春意。热茶结起的青烟氤氲了她的眉眼,原本精心修饰的容妆,此时倒添上几分朦胧的况味。

贵妃温声道:“我们虽有孝心,只怕打扰老主子休养,不敢日日来探望。我心里只觉着愧怍来着。前几日主子领人祭天去了,求的便是老主子的凤体安泰。我本就愚钝,还领着六宫事,若是办不好,岂不是辜负了老主子、主子对我的爱重?不然,我恨不得日日在老主子跟前侍奉汤药,全尽了一片孝心才好。”

宁嫔拢着她的小手炉,面含笑意听着贵妃这一番感动自己的话。满六宫谁不知道贵主儿就是这样的人,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贤良的名声全占够了,好指望着主子垂怜,让她做皇后呢。所以今儿她也算狠狠出了口气,知道让这位贵妃娘娘来给太皇太后问安,就算她心里不愿来,为着她的贤良名声,她也不得不来。先前她刚领皇贵妃例那几日,为了立规矩,天不亮就得站在钟粹宫的院子里等着晨省了,没有皇后的实名,却占尽了皇后的做派。今儿也让她体会体会,在大冷天里头长久地走上一遭,是个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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